应寒(五)
他们一路南下,因苏应寒身体不好,慢慢走了一日才到药堂。
药堂空置了一年多,生了许多灰,白芷去寻苏应寒的时候,就将阿福放归山林,故而整个药堂十分冷清,他们四人又打扫了一日,才勉强能住人。
苏应寒未做过杂务,挽起袖子帮忙实则添了不少乱,最后被白芷赶到院里晒药材。
苏应寒想起初见白芷那时,他亦曾在院中帮她晒药材,那时的心动仿若就在昨日,他在院中站了许久,阳光打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里,温暖又安宁。
他们累了两日,终于安顿好各自的房间,苏应寒还睡在当初那间客房,他闻着熟悉的药香,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忍不住起身去敲白芷的门。
白芷开门看到他抱着被子站在门外可怜巴巴得望着她,像无家可归的小狗,有些失笑。
苏应寒又恢复了往日厚脸皮的模样,“阿芷不在旁边我睡不着,我就在你房中打个地铺,保证不打扰到你。”
白芷侧身让他进来,又接过他的被子在床外侧铺上,“你身体还未好,地板寒凉不宜多睡。”
他们二人躺在各自的被窝里,苏应寒望着身侧的白芷,只觉得前些日子的自怨自哀属实浪费。
“阿芷真好看。”
“苏公子不是说秀禾更可爱?”
“啊!”苏应寒有些讪讪的摸着鼻子,“我那时骗你的。”
“但我那时伤心却是真的。”
苏应寒忍不住在被下伸手勾住白芷的小指,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白芷掩住他的嘴,“勿需多言。”
他故意气她的时候,自己定然也不好受,所以心疾才会一直反复。
苏应寒握住白芷的手,忍不住盯着白芷的唇,“我可不可以……”
白芷一脸错愕的捂住唇,脸红到耳根。
苏应寒俯身凑近他,低声呢喃,“阿芷……就一下!”
然而男人在这种事情上惯会骗人的。
白芷肿着嘴沉沉睡去的时候,心中十分后悔方才放他进来。
来了药堂以后,苏应寒每夜都不再失眠,身体恢复的更快了。
白芷也不看诊,每日都在翻她师父留下的笔记。
苏应寒无聊的时候就陪她一起翻,然而自幼不爱读书的苏三公子根本看不懂,又不舍得离开,在白芷旁边时不时扯扯她的衣袖,摸摸她的头发,每每最后被白芷赶出房间才罢休。
萧若云来药堂的时候,正好看到苏应寒在扫地,萧若云啧啧称奇,苏三公子竟然也有做家务的时候。
苏应寒瞪了他一眼,丢给他一根扫帚,萧若云许久未被苏三公子瞪过了,竟觉得十分怀念,他摇摇头,也跟着开始打扫卫生。
两个大男人扫了半天才坐下来。
“想通了?”
“想通了!”
“这才是我认识苏三。”
他们二人哈哈一笑。
白芷从房里出来,看到萧若云,也十分惊喜。
阿二做饭十分拿手,苏应寒吩咐他今日多备几个菜,又让他买了一坛酒。
三人在院中摆了酒菜,白芷见他们难得有兴致,就允了苏应寒可以喝三杯。
萧若云对苏应寒挤挤眼,苏应寒知他在嘲笑他怕白芷,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萧若云见他又恢复之前的模样,十分开心,他们三人在院中畅聊了许久。
白芷拿纸写下一个药方,道,“我在师父笔记中找到一种浴药方子,可通过药物刺激全身筋脉,佐以针法拓宽筋脉以后,再由内力高手在旁以内力修复,或许会有奇效。但那药物太过刺激,寻常人难忍剧痛,若是一着不慎,就有可能筋脉尽毁。”
萧若云看了苏应寒一眼。
苏应寒又看了白芷一眼。
他这些时日已接受自己再难恢复的事实,但若真的有办法恢复,他怎可能不心动?可是此法风险极大,若是不成,他有可能比现在还不如。
白芷既肯说出来,估计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她知道他不甘平凡,知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放弃,但她从来不会因为担心,而阻止他做任何事情。
苏应寒点点头,“既有办法,或可一试。”
白芷早猜到他的选择,也不多言,开始为此事计划,修复筋脉至少需耗费两个时辰,萧若云内力尚算深厚,可以支撑,但此时绝不能有任何人打扰,否则很容筋脉逆行前功尽弃。
他们三人商讨了许久,苏家和凌云堡人多口杂,还不如药堂人少隐秘,阿二和阿四能被苏夫人派来保护他们,自然武功不错并且可以信任,由他们二人守住药堂倒可放心。
他们花了几日时间将一切准备妥当,就决定开始治疗。
浴桶里的药果然十分霸道,苏应寒方坐进去,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如被火炙烤一般,疼痛难忍,他咬紧牙关,并未哼半声,白芷等药物已作用他全身筋脉,才开始下针,等她足足下好百余枚银针,已过了一个时辰,她额上亦是冷汗淋漓,脸色苍白。
苏应寒泡在其中更觉难挨,一直紧咬牙关,下唇都被他咬出了血却浑然不觉。
白芷示意萧若云可以开始了,萧若云用手掌抵住苏应寒后心,慢慢注入内力,逐渐游走,被强行拓宽的筋脉,陈年旧伤皆被暴露出来,慢慢又被内力滋润修复。
只需内力游走遍全身,就可以修复完成。
白芷一直紧紧盯着苏应寒,生怕他痛晕过去,前功尽弃。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白墨缓缓走了进来。
屋内三人全都惊惧异常,他如何做到悄无声息进来,阿二和阿四呢?
白芷上前拦住白墨,语带哀求,“师伯……”
“你能想到此法,当真出乎我的意料。”白墨看着白芷,赞了一句。
“师伯为何不肯放过我们?”
“因为他和苏如太像了。”白墨悠悠叹了一口气。
“师伯果然是因为嫉妒苏如,才下的毒?”
“我嫉妒他?”白墨冷笑一声,“看他将自己锁起来,生不如死的时候,我的确十分快意。”
白墨边说边走向浴桶。
白芷本想拖延时间,见白墨却丝毫不停,十分焦急,追上来就想拿出银针,白墨按住她的手,制住她的穴道,“我不想伤你,你且在一旁看着。”
苏应寒见白墨靠近,连忙对萧若云道,“你快收手。”
萧若云浑然不动,“若是此时收手,你就筋脉逆行沦为残废了。”
“他本只想杀我,你不收手,只会白白多送一条性命。”苏应寒想抬手去推开他,但剧痛之下浑身使不上力,根本推不动。
白墨冲着萧若云冷笑一声,“你倒是情深意重,此时还妄想帮他修复筋脉。那我就先杀你,杀了你,这小子就只能终生瘫痪在床,还要因你愧疚一生,想想就十分有趣。”
白墨抬手一掌拍向萧若云后心,萧若云竟当真不闪不避,苏应寒和白芷胆颤心惊,齐声喊道,“不要!”
白墨一掌拍下,却忽然惊呼一声,倒退几步,只见他手上,身上扎满了细如寒毛的银针,银针上应是淬了剧毒,白墨脸色青白,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口吐黑血,倒在地上。
萧若云吐出一口血,方才白墨一掌用了全力,虽被银针所阻,但余劲仍在,虽不致命,却也让他受了不小的伤。
苏应寒被这连番变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萧若云望着白墨的尸体,冷笑一声,道,“我做事习惯以防万一,担心我运功替你疗伤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偷袭,故而将见血封喉的机关装在我衣服里层。”
“啊……”苏应寒恍然大悟,仍然有些呆滞的看着他。
等萧若云替他疗伤结束,将他从浴桶中捞起来,苏应寒才有些反应过来,“所以白墨真的死了?”
萧若云指着白墨,“不如你亲自去验一验?”
白墨神出鬼没,诡计多端,苏应寒没想到大仇突然得报,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忍不住夸了一句,“萧堡主机智过人,神机妙算,佩服,佩服。”
萧若云苦笑一声,“我这机关只为自保,他方才若是先去杀你,我除了收手拦住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白墨毒术独步天下,却最后死在剧毒之下,也算罪有应得。
萧若云安顿好苏应寒,出去查看才发现阿二阿四昏迷在门口,应是无知无觉中了毒,但没有什么大碍。
筋脉修复之后,苏应寒恢复得极快,不过半个余月,就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经过这一次,曾经风风火火,血气方勇的少年,已逐渐成长为沉着冷静的青年。苦难给予他的,曾经是可怕的黑暗,但他在黑暗中找到了自己的光。
萧若云见他不仅逐渐恢复,还因拓宽了筋脉,内力进境更是一日千里,亦放下心。
他们又在院中摆了酒菜,苏应寒经过这一年多,终于又可以畅饮一翻,当下连酒杯都不要了,就着坛口连饮几口,直叹畅快。
苏应寒举杯对着白芷,“阿芷于我二人之恩,无以言表。”
阿芷与他饮了一杯,道,“此次惊险,若非萧堡主,只怕我们功亏一篑。”
“对!当敬你三杯。”苏应寒替萧若云倒上酒。
他们痛饮了几杯,萧若云一脸郑重,对白芷道,“如蒙阿芷不弃,我想认你为义妹,日后若是苏三待你不好,我虽剑术不如他,却也能让他多吃点苦头。”
苏应寒知他在说之前冷落白芷之事,有些理屈,讪讪道,“有你天下第一堡主做兄长自然极好。”
白芷站起来,对着萧若云盈盈一拜,“多谢兄长。”
萧若云扶起她,眼神明亮,道,“我凌云堡风景不错,药材亦应有尽有,你定然喜欢。”
苏应寒没料到萧若云认了义妹就想将白芷拐带回凌云堡。
连忙站起来,拉着白芷,对萧若云道,“我还欠阿芷一场婚礼,既然今日兄长在此,就做主将她嫁与我可好?”
萧若云冷笑一声,“若想提亲,就该让苏家主带媒人来我凌云堡下聘,再请人算好黄道吉日迎娶。”
苏应寒没料到他竟真拿起兄长的架子,但亦知不能委屈了白芷,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至于聘礼……”
萧若云话刚说一半,白芷就打断他,冲苏应寒道,“不许再去找聘礼。”
苏应寒失笑,知她对东海之事耿耿于怀。
他拍了拍白芷的头,忽然解下腰间长剑,单膝跪下来,将剑捧到白芷面前。
“我以此剑为聘,日后我之命只属你一人。”
苏家子弟的剑比命还重要,白芷没想到他竟双手捧给她,只觉得心跳如擂,眼中只剩这个目光灼灼的男子,他百折不挠、襟怀坦荡,他赤诚相待,愿许她一生相守。
白芷接过长剑,弯腰搂住苏应寒,“那日后,我与剑,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