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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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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屏镇不大,东西街是主街道,青石板路面,能并行三辆马车。街上主要是布店,绣坊,客栈,酒楼,胭脂铺子,首饰铺子等。南北街就显得破旧些,但更热闹。道路堪堪能过两匹马车,多是粮食铺子,杂货铺子,买卖些锅碗瓢盆,菜蔬果子这些家常物什。

沿街摆着些小吃摊,远远看去,白雾蒸腾,飘荡着食物的香气,羊肉汤,大肉面,炸丸子,葱油饼……热腾腾,油滋滋,喷喷香,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栓子紧紧攥着春桃的衣角,觉得自己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乌溜溜的眼睛跟着小贩肩头扛着的草垛子移动,眼馋上面插着的红彤彤的糖葫芦。跟着又移到画糖画的小摊上,随着老板手上铜勺的移动,一只小狗跃然于平滑的石板上,粘上细竹签,插到桌边的草把上。黄棕透亮的糖稀小狗,腹部还能看到鼓胀的小泡,挤挤挨挨堆在一起,像是夏日玩水时,清澈水面溅起的透明泡泡,阳光下,泛着五彩的光。

随即,又见一旁捏泥人的老汉,五颜六色软和的面泥在他手间翻腾几次,一条甩着尾巴游动的鱼儿便出现在他掌心,只见老汉从竹筒中取过一根细竹片,熟练且快速的推出一片片鱼鳞。

“哇!是大鲤鱼!”

“这个几文钱?”春桃凑到摊位前问。

“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

两文钱都能买三颗鸡蛋了,这泥人能看不能吃的,春桃当下觉得贵了,略略迟疑。但见栓子眼巴巴的瞅着,虽然喜欢,但没哭闹着非要买,懂事的让她心酸。当即从荷包里掏出五文钱,数了两遍放到桌上:“老板,我们要两个!”

“三婶?”栓子腼腆地抿着唇笑:“我,我要一个就好。”

她没回,反问:“你要什么动物?”

“我属马,三婶我想要个马。”

“行!一个马,一个虎,能做吗?”

老汉见生意上门,热情应着,眼角的皱纹挤到一处:“能做能做!一匹马,一只虎,很快就好,你跟娃儿在旁边等一下。”

“三婶,你属虎吗?”栓子仰着小脑袋问。

春桃不属虎,她属羊。这当然是送给他的礼物,琢磨着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脸颊热热的,岔开话题问:“要吃糖葫芦吗?”

“可以吗?”已经买过泥人了,栓子不确定的问道。出门前爷爷叮嘱他,到镇上别吵着要东西,明年三叔三婶要送他上私塾,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春桃没说话,拉着栓子的手朝卖糖葫芦的小贩喊了声:“老板,我要一根糖葫芦!”

隔着人群,年轻的小贩听到招呼,扛着糖葫芦草垛挤了过来,竖起两根手指:“诚惠,两文一串,大妹子你自个挑。”

栓子仰着头,眼睛仔细观察着草垛上的每一串糖葫芦,指着顶上的一串,蹦跳着喊道:“三婶,那串,那串!那串最红最大!”

春桃含笑,直接将他高高抱起,乐淘淘道:“你来拿!”

栓子眼里的喜悦如激流迸发,他回头看了眼春桃。视线突然升高,他望着两边熙攘热闹的人群,和路边的小孩对视一眼,男孩眼中的羡慕,让栓子内心涌上一股骄傲和得意,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有点儿慌,却又饱满,富足,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优越感。小贩躬背将草垛往下移了些,好让栓子拿取的更方便,他握住竹枝,小心翼翼的抽出那根他眼里最完美的糖葫芦。

这一刻,在栓子心里,它不仅仅是根糖葫芦。

“三婶,你先吃。”栓子踮着脚,两只手将糖葫芦高高举起,凑到春桃嘴边,笑的合不拢嘴。

春桃低头咬掉第一颗,薄脆的一层糖壳甘甜,山楂皮酸酸的扎牙,混着第一缕甘甜,却让人口舌生津,吃完一颗还想吃第二颗。春桃揉揉栓子的脑袋:“谢谢栓子,你自己吃吧。”

栓子伸出舌尖舔了下,眼睛圆睁:“好甜!”说着,又舔了下,眼睛眯成一条线,一颗山楂球,他吃的格外虔诚。

薛记粮油铺子。

“伙计,两斤盐,一罐酱油,二斤豆油,五斤大米,五斤白面。”

“……豆油一斤12文,大米一斤16文……诚惠,一共224文。”伙计飞快拉扒拉着算盘珠子,一阵霹雳脆响:“您给220文就行。”

便宜了四文,觉得占了便宜的春桃爽快掏钱。

“小娘子,我们店刚进了昆布跟虾皮,都是南边的海货,烧豆腐、熬骨头汤的时候放一点儿,汤头极是鲜美,要来点儿吗?”伙计见春桃出手爽快,也不为一文、两文的缠磨,又见栓子一手握着个小马泥人,另一手还举着根糖葫芦吃,立马扯过掌柜新进的海货推销。

“您瞧瞧这成色,都是我们东家精挑细选,从省城稍回来的。咱们镇上的王员外你知道吧?刚一到货,他家的管家就采买走了大半,就剩这些了。你想想,这它能不是好东西吗?”伙计朝春桃使个眼色。

春桃被说的心动,又怕价格太贵,面上便显了出来。

伙计十分伶俐,常年跟客人打交道,看人自有一套。立马搭腔:“价格也不是太贵,昆布十八文一斤,虾皮三十文一斤。”眼见春桃眉心皱成川字,打起退堂鼓,他话风一转:“这东西它不压秤,没有成斤买的,就是借个味儿,您买个半斤、二两的,都够吃个半年的,而且这是海货,咸味重,还省了笔咸盐钱了。”

春桃心里算了笔账,一斤咸盐要二十文,便很快动摇。她拿起一大片昆布颠了下重量,确实像伙计说的不压秤,上手轻飘飘的。旁边折起边的布袋里,米黄色的毛毛虾,虾皮透亮,虾尾透出一点红,散发出一股海腥味儿,凑近了去闻,微微呛鼻却很是鲜香。

“你尝尝?”伙计捏了两片虾皮递给春桃。

虾皮刚一进嘴,舌尖便感受到了那股咸香鲜美,是猪肉、鸡肉以外的鲜美,那是属于大海的味道。春桃想着,冬日烧汤,不论是炖冬瓜,还是烀白菜,都很能提鲜。

“小孩、老人吃了都好,能长骨头!”

伙计一记绝杀。

“给我称三两虾皮,半斤昆……”

“昆布。”

“对,半斤昆布。”春桃从荷包里掏铜板。

“四两虾皮,半斤昆布,一共21文,收您20文,可以吗?秤杆都是高高的,您瞧!”伙计提着秤放到空中,撑杆尾巴翘起,她不识秤,凑过去看了眼,装作看明白的样子点点头:“行,包起来吧!”

“好嘞!这酱油坛子你拿回家,下次来镇上给我捎回来就成。我家这坛子外面,都写着个红色的薛字,跟我们门口招牌上的第一个字一样,薛记!你还的时候,可别跑错了!”伙计见春桃没带盛酱油的坛子,做了回主,末了,又侧面打问:“小娘子,你这住的离镇上远吗?伙计要是下去收山货,路过你们村,顺便捎回来也成。”

春桃心中感激人家,忙热情回应:“就在上溪村,我家就住在翠屏山脚下。”

“哟,巧了不是!跟新来的周治安官一个村呀?”伙计笑容可掬,略略拱了拱手。

“那是我三叔!”栓子听他提起周怀林,声音都高了几分,惹得店里的其他顾客,纷纷扭头看过来。

“您是……”伙计见春桃年轻,手上还牵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一时也摸不清她是周怀林的妹妹还是妻子。

“这是我三婶。”栓子说起春桃,表情更加骄傲。

镇上突然多了个仪表堂堂的周治安官,没少惹大姑娘小媳妇们议论。最近一段时间,周怀林几乎是镇上所有妇女们聊天的热门话题。这会儿听说春桃是他媳妇,可不得瞧瞧是何方仙女,能配得上他那样的男人?

“周嫂子,您看我这……有眼不识泰山了!”伙计说着话,就将剩下的虾皮打包,硬是要塞给春桃,还说酱油坛子不用还了,吓得她连连摆手,放下二十文,拉着栓子快步出了粮油铺子。

出了铺子还能隐约听到几人的谈话。

“也就那样,好看是好看,可这瘦巴巴的,能有什么手感?我家那闺女,那才是女人样儿!”

“你家女儿,那腰粗的都能把周郎君装里了。要说,还是我小姑子不错,细眉细眼的,还识字,那身段,媒婆就差踏破我家门槛了?”

“我家那侄女……”

“三婶,你怎么了?”栓子见春桃出神,晃了晃她的手。

那些话,春桃还是听到耳里,落在了心上。她牵着栓子的手朝十字街口走去,周怀林上值的衙署就在这个路口,她站在街对面看了眼,朱漆大门虚掩着,依稀可见靠墙一排翠竹,翠竹前摆放着武器架子,一个身穿衙役服的男子撩开门帘,从正屋出来,朝前面倒座房走来,看身形,那人并不是周怀林。

春桃收回目光,有种期待落空的失落感,心底乱乱的:“走了,我们回家吧。”

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是否配得上周怀林?她只是觉得他好,看着他,便觉得心中欢喜。却原来,他的好,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

路过布庄,栓子想问,我们不买布和棉花了吗?可看春桃心不在焉,神情怏怏的样子,他机灵的选择了闭嘴。

出了镇子西门,柳松的骡车上,翠花婶子背着一包棉花坐在上边,她才顿时察觉没买布料跟棉花,叹了口气,只觉得脚步沉重。回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城门,心中闪过排斥。

“娘,我也要吃糖葫芦!”旁边,男孩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撒泼的蛮横。

春桃看过去,发现还是熟人,意外却也不意外。男孩正是她前大嫂的继子,十来岁的男孩子,只比陈红霞矮一头,很是壮实,大力甩着她的胳膊痴缠,张着嘴干嚎,好似下一秒就要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一般。

陈红霞那身衣服,一如她走那天一般,斜襟水红色上衣,蟹壳青的裙子,应该是下过水了,颜色没了当初的鲜亮。

她被继子晃得站不稳脚跟,另一手急急护上自己的小腹,连声哀呼:“耀庆,你先站好了说话。”

看她的动作,春桃很难不猜测,陈红霞怀孕了。

“大丫,赶紧把你弟弟拉开!”陈红霞被刘耀庆晃得站不稳,又急又气,却没出手打他,只朝一旁缩着肩膀,低着头的姑娘吼了声。

“哦……”刘大丫肩膀抖了抖,弱弱的应了声。两只手干枯黑瘦,小心翼翼的拽了下刘耀庆的肩膀,被他甩了下,一个趔趄,直接摔到地上,看着擦破皮的手掌根部,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落个不停,细声抽噎着。

要不是春桃离的近,这一声应和,她根本听不见。春桃打量着刘大丫,刚才刘耀庆使劲晃陈红霞胳膊时,这姑娘明明偷偷笑了,还朝旁躲了两步。这会儿一见闹开了,人群围了上来,又这幅做派?

“娘!你放开我娘!”栓子一见陈红霞吃亏,扑着就要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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