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东屏镇。
何记布庄是乡下妇人们最喜欢逛的布庄，它主要以经营棉麻料子为主，这里的布料颜色繁多，最主要是便宜。老板为人又热情大方，买布时总让个一指两指。这样，即使不买布，大家也喜欢来里面转一转，看一看。
“客人随便看，需要什么跟小的说便是？”布庄的伙计十分上道，见春桃两人虽是一身棉衣，但都是新制的，笑的愈发亲切。发现春桃看的都是些颜色青嫩的布料，笑道：“是给家里孩子看吗？我可以给您推荐。”
“给来年要入私塾的孩子买。”春桃摸着柜台上的一匹天青色棉布回道：“过完年便六岁了。”
“您眼光真好！手上这匹就正合适，这颜色，蒙童穿着也鲜亮，镇上不少学子都是用这个颜色的布料，极适合读书人的。”伙计扯开布料，搭在自己胳膊上：“您摸摸，这匹布看着虽是棉的，可里面掺了些蚕丝，手感更加软和。”伙计将布料搭在自己肩膀上，对着门口的光转着角度比量一番：“您瞅瞅这光泽感，普通棉布是比不上的。”
“关键是，价格也合算，只比普通棉布一尺贵个两文，很划算的。整条街上，这种布，就我们何记布庄有。”伙计直接问道：“您要几尺？”
“夫君，你觉得呢？”春桃将布料搭在自己胳膊上对着光看，她是挺满意的，笑意盈盈的，一双杏眸微弯。
周怀林上手摸了下布料，又摸了摸旁边几批，确实觉到手感更加柔软，便道：“就这匹吧，要四尺？”他望着春桃问：“够吗？”
春桃点点头：“够的够的。”
好像对于春桃的问题，周怀林态度从来都不敷衍。
“行！客官看看，还需要别的吗？临近年关，我们有优惠，买够十尺加赠一尺。”小二一边裁布，一边还不忘让两人看看，他多让了一指。
周怀林反应平常。
可对于这种店家主动给的小便宜，那是相当拿捏春桃的心，她笑着朝伙计点点头：“谢谢，这个深棕色的，我也要六尺。”
“您稍等！”
“这个给爹做衣服正合适，开春了就能穿。”
“嗯，这个颜色是挺适合爹的，娘子眼光真好。”周怀林凑近她，轻声夸道：“又孝顺，又贤惠，还这么会过日子，能娶到娘子，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是在外面，春桃紧张的左右看看，这才笑嗔他一眼，挺起小腰傲娇道：“知道就好。”
周怀林笑的停不下来：“你再看看别的，我去结账。”话落，他朝楼梯边的柜台走去。
春桃望着他的背影笑颜如花。
她在店里四下走走看看，突然。发现了夹在许多布匹中的一匹湖蓝色料子，顿时觉得这个颜色特别适合周怀林。脑海中已经想象出来他穿这衣服的模样，定是像翠竹青峰一般挺拔俊俏。
眼见剩的不多，她两步过去，刚抽出那卷布料，旁边就有个女人走了过来，死死拽住了另一头。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
“这是我先看中的！”女人便是赵文秀，她怒目圆瞪，眼睛睁到最大，看着也像是在眯缝着。她全然不将春桃放在眼里，仗着比春桃高半头，也比春桃看着壮实些，蛮横的直接抽拽着春桃手上的布料。
岂料，她太过低估春桃，使尽力气，脸都涨红了，也未撼动春桃手中布匹分毫。
春桃只是轻轻使力，布料便飞速脱手，赵文秀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满眼的不可置信。春桃看她一眼，声明道：“这是我先拿到的，你要是想要，就去找店家问问。”
说完抱着布料朝周怀林小跑过去，一脸的兴致冲冲，像个急于炫耀好东西的小孩。
“站住！”赵文秀哪儿受的了这个委屈，指着春桃的背影追着骂道：“乡野村妇，你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谁吗？信不信我一句话，你今天一个指甲盖的布料都买不走。老板以后也不会再做你这个乡巴佬的生意。”
赵文秀这尖利的一嗓子，惊得布庄里的人纷纷朝她望去，听她嘴上骂着乡巴佬，几个大嫂感觉像是在骂自己一般，瞅着她嘀嘀咕咕，看那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赵文秀却丝毫不觉，双手叉腰，鼻孔看人自得道：“这可是我大嫂家的店！”
她少说两个字——未来。
说罢，她沾沾自喜的朝春桃投去一眼，却在看到她身后的那个身影时，立即放下插在腰间的手，抬手扶了下头上的步摇，低头再抬头间，已全然换了副嘴脸，矫揉的笑道：“周大哥！”
春桃看着赵文秀这一秒变脸的神奇能力，心中连连称奇，扭身看向周怀林，眨着眼睛疑惑道：“夫君，你认识她？”
川剧变脸，春桃从来只听过，却从未见过，不知和眼前这姑娘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不认识。”周怀林摇摇头，他一手提着布料，护在春桃身前，看向赵文秀冷冷道：“姑娘，说话留些口德，不要张口闭口便骂陌生人乡野村妇，乡巴佬，道歉！”
“周，周大哥……”赵文秀心里委屈极了，在心底将春桃骂个臭死，觉得都怪春桃，才让她在周怀林这里留下这么糟糕的第一印象，越想越委屈，眼泪吧擦的瞅着他道：“对，对不起……”
“你要道歉的人是我娘子。”周怀林进春桃拉到自己身旁。
“姐姐，对不起，我就是太喜欢那匹布了，不是有意跟你抢的。”赵文秀可怜兮兮的拿帕子拭泪，满眼委屈的瞅着春桃：“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春桃哪儿见过这个阵仗，一会功夫，好几副面孔。眼见人家姑娘都哭成这幅模样的，她两只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事没事……”
“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心地善良。”
“……你这不也没抢到吗？”春桃将话补充完。
嘎——
赵文秀要说的话被卡在嗓子眼，她注意观察着春桃，以为她是有心机。结果发现她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就是这么认为的，发现真相的她，心里却更憋气了，手里拗着帕子，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得。
“周哥，嫂子！”恰在此时，从里间前后走出两个人，说话之人正是赵磐，他一脸欣喜的拍拍周怀林的肩膀；“你今天怎么来镇上了？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说着，一米八的络腮胡壮汉也露出了扭捏之态，歪头瞅瞅身旁的绿衣姑娘，道：“这是我未婚妻，何棉。”
“何小姐。”周怀林牵过春桃的手，点头介绍道：“这是我家娘子，何春桃。”
“周姐姐，我们同姓呀，真是有缘分。”何棉一笑起来，嘴角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你叫我小棉就行。”
“小棉！”春桃看人全凭直觉，她喜欢这个性格爽利的姑娘。
“周哥，我腊月二十六成亲，你可一定要来喝喜酒？”
“娶个媳妇好过年，恭喜恭喜！”周怀林调侃一句：“到时候我们一定准时到。”
“哥……”赵文秀小碎步挪到赵磐身旁，低声怯怯喊了声。
“忘介绍了，这是我妹妹文秀。”赵磐全然不知之前发生的事情，仍旧一脸热情的为两人介绍。
“周大哥。”赵文秀捏着嗓子，娇娇的喊了声，惹得赵磐一直瞅她，被何棉撞了一肘子，这才回过神来，瞅着她问：“咋了小棉？”
何棉能怎么回答？表情比他更茫然：“啊？”
“何姐姐。”赵文秀跟春桃打招呼，眼睛却依旧落在周怀林身上挪不开，那绯红的脸颊，让何棉心里咯噔一跳，自己这小姑子，不会是喜欢周焕林吧？
人家可是有妇之夫。况且，你再听听你喊的什么？管周怀林叫周大哥，却管他家娘子叫何姐姐，哪儿有这么称呼已婚妇人的？
若不是时机不对，何棉真的很想问她：你是不懂装懂？还是懂装不懂？
“上次麻烦你在县衙帮我查邸报，我还没谢谢你呢。这也快晌午了，我请你吃饭？”周怀林指着斜对面的鼎丰酒楼：“走走走，就这家！”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有什么麻烦的？”赵磐推脱着不去，两人一阵拉扯不下。
赵文秀瞅着周怀林，眼珠子乱转，当即劝道：“哥，既是周大哥一片心意，你也别再回绝了，弄得大家多生分。”
何棉因着还未成婚，并未一起过来吃饭。分别前，她拉着春桃的手小声打趣道：“周姐姐，周大哥可真是护着你，多甜蜜的一对儿，看到人好生羡慕，一对佳人。”
“你就打趣我吧？”春桃瞄了眼赵磐，捂嘴偷笑道：“赵大的眼睛落在你身上，都拔不出来啦！”
何棉闻言看向赵磐，恰巧撞上他的视线，片刻，脸颊红红的扭过头去，轻轻拍了下春桃的胳膊：“姐姐就会打趣我，不理你了！”一甩帕子，娇怯的跑回布庄。
赵磐瞅着她的背影，憨笑着挠挠后脑勺。
鼎丰酒楼是座沿街的三层木楼，一楼大厅摆放着十几张方桌，这会正是饭点，大堂里的一片喧腾，充满诱人的饭菜香味儿，客人们多是衣冠整洁，推杯换盏间，热闹非常。
“有雅间吗？”周怀林问。
“有！还剩一间，客官楼上请。”小二一身灰色短打，肩膀上搭着条干净的白布巾，弓着腰将几人引到楼梯边，抬手朝上示意：“上面有人带领，您四位请。”
走在楼梯上，春桃难掩眼中的好奇，东摸摸，西瞅瞅。
赵文秀低着头以帕掩唇，嘲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