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周家杀年猪的时候,村里来了不少人,手里拿着碗围着观看,都是为了那一口杀猪菜。
曹屠户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体格看上去却很是唬人,他掖起袍角,两只粗黑的大手筋骨分明,跟铁爪似得,猪圈里的大肥猪不过几分钟便被他撂倒捆好,扯着嗓子,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围观的众人却都喜上眉梢,粗壮的木杠子穿过粗绳,几人抬着大肥猪,脚下生风。心里想着,杀猪菜离自己又近一步。
前院。
“三婶,曹爷爷问热水烧好没?”栓子跑前跑后,显得格外忙碌。
“好了。”春桃给他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叮嘱一声:“别吹风,小心着凉。”
“知道啦!”
“栓子这性子,活泼不少。”桂香道。
春桃望着他撒欢的背影,欣慰笑笑。自从周怀林回家后,家里的日子越发好过,大家都顺心不少,脸上的笑容自然多了,想着想着,她望了眼院外的周怀林,他正在帮曹屠户拿东西,察觉到有人看他,扭头望过来,正好对上春桃的眼睛。
两人相视一笑,又很快避开。
“每天看还没看够呀!”桂香打趣她。
春桃嗔她一眼,脸颊红红的,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她将热水舀进木桶中,一手一个,拎去自家晒干菜的地方。
这里地面十分平整,到了麦收时节,就是打谷场。平日闲放着,便支上架子晾晒东西。周家的菜干都是在这里晾晒的。
大冬天的,虽然今天日头不错,可大家都裹着大棉袄,只曹屠户穿着件单衣,还热的满头大汗。
“嗷——吱——”
随着曹屠户手上明晃晃的尖刀落下,春桃赶忙提着木桶去接猪血,加上细盐搅拌均匀,留着一会儿灌血肠用。
农家的杀猪菜,做法十分简单,切成小块的猪杂混着灌好切成厚片的血肠,再加些酸菜、白菜、豆腐等,调味更是简单,葱姜加盐,满满的煮上一锅,让它一直小火咕嘟着。
猪肉留下一些自家吃的,剩下都换成银钱,杀猪菜里,少有舍得放猪肉的。
家家户户都一样,但每次吃,都让人从心底觉得幸福。
“桂香,你家什么时候杀年猪?”
厨房里,桂香帮着春桃灌血肠,其她婶子都站在外面看热闹,晒着太阳闲磕牙。
“我婆婆说这个月初六,大后天吧。”桂香揭开锅盖,直接将肠衣一头系紧,放进旁边的热水锅中,用筷子扒拉一下,将锅盖盖回去:“到时候,你可要早早来帮忙。”
“没问题,那天我一准早早到。”
两人搭配干活,都是手脚麻利的,不一会儿血肠就灌完了。桂香用筷子挑出早前煮好的放到案板上,春桃拿着菜刀,铛铛铛的切成厚片,又揽着放进杀猪菜中,推着大勺搅搅合一下。
桂香瞥了眼院外郑婶子手上的盆:“真是没成色,你咋不把你家的锅端来呀?”
村里做杀猪菜,一般都是每家一大勺,不挑不捡,给家里添个荤腥菜罢了,没有指着说是让你吃饱的。
春桃也跟着瞧了瞧,到底是客,不好说什么,只是面上也不好看。
“一会儿我来打菜,你去忙别的。”桂香生怕春桃在自家抹不开面子,让郑婶子占便宜:“她家的日子都够好了,还逮着咱们这些穷人死命薅,可真有脸。”
还很让桂香说中了。
轮到郑婶子的时候,她朝门口瞅了眼问道:“怎么不见春桃呀?”
“今天她家杀猪,她忙的跟什么似得。这打菜的简单活计,一家一勺的,谁打不一样呀!”
桂香直接给她舀了一勺放进盆中,这大铁勺子可不小,郑婶子的盆太大,显得这一勺子进去,就盖了个底:“你再给婶子盛一勺,这看上去太磕碜了吧?”
说着话,她把盆子斜着倾了下,看着更是少的可怜。
“每家都是一勺,人家都是拿碗来,就您拿个盆,这是你家发面盆吧?”桂香朝后面的翠花婶子招手:“翠花婶子碗给我,我给你盛。”
翠花婶子本身就跟郑婶子不对付,斜眼瞥了一下她:“有些人呀,真是恨不能把自家锅端来。占便宜没够!”
“你说谁呢?”
“我说谁谁心里知道!”翠花婶子才不怕她:“咱农户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这点儿荤腥,你恨不能给人家连锅端了,你这客人吃了,人主家一口不吃,都给你呗!你有那个脸吗?你给人周家立下什么汗马功劳了,凭什么就得给你多打一勺?凭你脸大,还是凭你盆大!”
“你!”
“你什么你?”翠花婶子戳穿她:“刚来的路上我都听见你家郑巡让你回去换个碗来,拿个盆像什么样儿?你不是嘴上应着去换了吗?合着你们两口子做鬼给人看呢!”
郑巡绝不是这样的人,可翠花婶子这会特意给他捎上了,这一听,就是在拱火。
郑巡在院外听个正着,虽然大家没说什么,打哈哈的说着老娘们不懂事,可他也呆不下去了,压着脾气,冲着厨房喊了声:“旺他娘,回家了!”
郑婶子身子一僵,没再纠缠,端着盆出了厨房,跟个犯错的小媳妇一样,跟在郑巡后面往家走。
“呸!少不得又得挨顿揍。”翠花婶子翻个白眼,她也是服气:“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周家这次请的曹屠户,杀猪手艺是真不错,又利索又干净,收猪肉的银钱给的很爽快,价格也公道。以往刘屠户杀猪,下水他是要全部带走的,曹屠户却只要三样,这样一对比,上溪村里约他杀猪的便不在少数。
一副猪下水可不少,猪心,猪肝,猪肚,猪肺,猪腰,大肠,小肠等。
有生意上门,曹屠户自是不会往外推。杀猪这活计,可就指着年前这一波了。
“行,要是一天杀两家,我能少跑一趟,就再少收一样下水,你们合计着拼一拼,定个日子跟我说。”曹屠户披上棉袄,抽着旱烟大方道。
“二哥,咱两家合一起吧?”吴三顺忙找吴二和道。
“成!大哥家一次杀两头,他自家就成。”
“牛哥,咱两家……”
一听曹屠户这话,大家纷纷合计着,一时间很是热闹,惹得枝头的麻雀也跟着叽叽喳喳蹦跳。
十二月初六,一早上,外面雾蒙蒙的。
“也不知道中午会不会出太阳?”春桃喝着浓稠的玉米糁,夹了筷子凉拌的菠菜,混着新腌的芥菜苗,喝上一口,有些呛鼻子,一股凉气直冲脑壳,美滋滋的上头。
“今天桂香家杀年猪,我得早早过去帮忙。”春桃收着碗筷道。
“三婶,我也去!我们一起?”
“行!”春桃回的干脆,扭头对周怀林道:“夫君,你今日下午要是不忙,就早点回家。吴大婶家的杀猪菜,那是相当好吃,她家会放红薯粉条,爽滑弹牙,比面条劲道,特别好吃。”
红薯粉条做起来倒是不难,但特别费工夫,关键是废红薯。冬日里,早上蒸一个红薯,都能当一顿早饭,一个红薯,却做不了几根粉条,所以没有多少人家会做。
“好。”周怀林一直笑看着她,看的春桃一脸茫然,歪着头问:“怎么了?”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周怀林提醒一句。
“什么日子?”
春桃在心里把重要的日子都数了一遍,也没想出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摇了摇头道:“想不出来,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
周怀林有些不开心,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往房间走。
“碗筷我还没收拾完呢。”
“放着,一会儿我来收拾。”
“你今天不用去衙署吗?”
“晚点也没事。”
“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进了房间,春桃终于察觉出不对了。
周怀林从蓝布包袱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雕花木匣,递到春桃手边:“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她反手在围裙上擦了下手,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冒汗。
木盒被打磨的十分光滑,泛着淡淡的光,上面雕刻着几根竹子,角落刻着三个红色小字,春桃也不认识。她小心的接过木盒,打开铜质锁扣,缓缓抬起盖子。
一抹银色桃花簪子静静的躺在匣子里,黑色绒布的映衬下,两朵桃花错落的盛开在枝头,一大一小,枝头大的那一朵,花蕊处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金色珠子,花瓣盛开,旁边斜探出两个小球样式的花苞,精致考究。
啪——
春桃一下将匣子扣上了,她心跳的像是在打鼓,一眨不眨的望着周怀林,嘴唇开合几次,也没能发出声音来。
“不喜欢吗?”
“喜,喜欢。”春桃有些结巴的回。
“春桃,生辰快乐!”他摸摸她的脸,声音暖暖的,笑的格外好看。
比那银簪上盛开在枝头的那朵桃花还要好看。
春桃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这是周怀林送她惊喜。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开心和激动,眼底涌上泪意,一头扎进周怀林怀中,蹭着他的胸膛,环住他的腰身,半晌,才哽咽道:“夫君,谢谢你,我好喜欢。”
“喜欢就好。傻不傻,这也值得哭。”他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掉她脸颊上的泪水,唇瓣缓缓下移,覆上了她的唇,两人唇舌交互,这个吻,纠缠且热烈。
春桃窝在他怀里,脸颊红红的喘着气,她看了眼手上的匣子喃喃道:“这太贵重了。”
春桃本想说她不要,可想着这是周怀林的一片心意,她不想辜负。他买的时候,肯定也是怀着哄她开心的心情买的。
“跟你比起来,不值一提。”周怀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拿过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银簪,一双狭长的眸子,深情的望着她:“娘子,我给你簪上?”
“好。”春桃唇角弯弯,侧过头,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察觉到簪子插|入发间,她抬手轻轻摸了下,回身望着他,羞涩一笑,问道:“好看吗?”
“好看!”周怀林重重的点点头,回的十分肯定:“娘子戴着特别好看。”
春桃臭美的盯着周怀林的眼珠看,那里清晰映出她的身影。
“谢谢夫君的礼物,我很开心。”她笑的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抬手便要将桃花簪子拔下来。
“戴着!”周怀林握住她的手腕制止道。
“我一会儿得去桂香家帮忙,戴这个,人家会说的。”春桃有些不好意思,她拍了拍发烫的脸颊:“过年的时候我再戴。”
周怀林摇摇头,环着春桃的腰撒娇道:“我喜欢看你戴簪子的样子,娘子,你就戴着吧?”
“好吧。”春桃点点头,她拒绝不了这样的周怀林。
周怀林还不忘给她安抚:“那些人爱说你就让她们说去,不过是羡慕嫉妒你罢了。以后,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还买啊?”春桃觉得自己有这一支就够了:“不用了吧,攒着钱买别的。”
周怀林凑到她耳边小声劝道:“你都攒着,以后给我女儿当嫁妆。”
“去,你又不正经!”春桃甩手轻轻拍了下他,跟小猫挠痒痒般。一扭身从他怀里起来,撩着门帘,歪头回望她一眼,斜着肩,眼波流转,满是少女的妩媚风情:“快去衙署吧。”
周怀林抚上自己的心口,春桃给了他所期待的最好的回应,一颗心砰砰乱跳,那股甜意和满足溢出心间,爬上他笑弯的眼眸:“怎么会有一人,这般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