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爱7
岑繁花把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身体坐直:“第一个问题:戴夫人和陈老爷,谁对陈思哲更好?为什么?你们四个依次回答,答案简短一点。”
朝年站在最前面,她接到了岑繁花示意回答问题的意思,很快地依照主观回答了这一问题:“夫人更好。老爷不太回家,少爷大多数时候的事情都是夫人亲自张罗的。”
光脑的记录光屏上正在实时更新文字版本,白色的字体像音符一样在光屏前以此显现,岑繁花的思绪游离了一下,突然想到那句“你所说过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这个世界没有这句话。岑繁花蓦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原世界的一切。
——不应该啊。
“……好,下一个。”岑繁花把思绪拽回来,把心底浮起的这丝奇怪强行压下。
佣人二号低着头,语速很快:“夫人更好。夫人一直很关心少爷,事无巨细。”
佣人三号表情木木的:“夫人更好,老爷只有在处理最棘手的事情时才出现。”
“夫人更好,”佣人四号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麻木,她的表情反常得很,似乎有那么些激动,“少爷出事后,夫人伤心欲绝,老爷连一点伤心都没有!老爷一向只关心——”
“好了,”岑繁花打断她,“我知道了,还有其他方面吗?”
佣人四号没想到自己揣摩上面的心意出了岔子,她刚要说出口的话狠狠一顿:“没,没有了。”
戴凌阳当然不至于会和佣人通口供,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佣人自己为揣摩到了上位者的心思,想多说两句讨欢心。
岑繁花接第二个话题:“事发之前,你们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这话题警方已经问过,四人皆是摇头。
岑繁花点点头:“陈思哲失踪那天,为什么没有人在老师到达前把他叫起来?”
佣人们面面相觑,有些恐惧地偷眼看一直一语不发的戴凌阳,最终还是选择了比较好听的说法:“少爷的脾气……我们更优先的是少爷的心情和身体,家教课是陶冶情操,不算必须的课程,所以当时以为少爷是赌气不想上课,因为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才没有叫的。”
和朝年私下讲的理由基本统一。
岑繁花没有着急问下一个问题,她转头问戴凌阳:“戴女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戴凌阳没什么表情,她回答:“你问吧。”
“陈思哲不想上课,这件事当时你知不知道?或者说以前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这是很正常的问题,戴凌阳就如实回答了:“一开始还考虑过让他强制上课,后来想他还是个孩子,觉得这种课不上也可以,反正老师的工资是照常发,白跑一趟也不算什么,思哲不愿意上就算了,所以我出门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
“只有课外课程吗?那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正规教育呢?”岑繁花追问。
陈思哲当时已经八岁了,即使是废都,大部分能够接受教育的孩子也都已经走进了学校学习必须的知识。
戴凌阳滞了一下才回答看上去和陈思哲的死亡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你也知道他的性格不好,虽然也上过公共课程,希望他能越变越好,但是终究还是弄出了些乱子,也不太好解决的,后来就考虑让他接受家庭教育了,但是他终究不爱学,就想着也不着急。”
戴凌阳反反复复地为陈思哲辩解:“他年纪还小,孩子嘛,当时觉得未来还长,都不着急。”
可能是想到亲生儿子以后再也不会拥有未来了,她眼中泛起泪花:“是谁这么狠心,他才八岁!”
岑繁花不想跟身上背负了至少四条人命的杀人犯父母多说,她克制住脸上的表情,并不接戴凌阳的话茬,重新转向仆佣们:“好的,那我接着问他们。”
“案发后,你们有没有关注到什么异常?”她问。
佣人们一齐摇头。
“好,”岑繁花明明没得到什么信息,但她的态度却突然缓和了下来,“不打扰你们了,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下班——现在的仿生人陈思哲,和原来的陈思哲相比,他的亲属对他的态度如何?就用你们第三方的角度来说就可以,所有人都要回答。”
这个问题过去没人问过。岑繁花的态度在佣人们眼中也相当于某种程度上的戴凌阳的态度——戴凌阳这是要和男主人做切割了。
不管佣人们心里面想的是什么,岑繁花终究还是得到了的答案。
陈思哲毕竟已经死亡了,这个仿生人不会参与到家族聚会或其他场合中,在财阀们的生活中其实出现得很少,因此如果不来陈家宅子的话,没人在乎多了的这么个仿生恶霸。
而见得常一点的,除了戴凌阳也就是两家的老人了。更别提长辈们甚是少来这宅子,即使有什么重要日子,也是戴陈夫妇去长辈家里去拜访。陈思哲这时候要做的只是乖乖关机。
他的替代作用除了戴凌阳也没人在意。就比如这时候,仿生陈思哲的破坏力在戴凌阳眼中也变成了累赘,他只能静静地进入休眠状态。
只是在博庞科技公司刚刚送来仿生人并把戴凌阳作为宣传人大力推广发展自己的企划时,这种不顾一切也为了自己的子女的样子明显激起了废都民众们的同理心,他们暂时地忘记了陈思哲过去做过的恶事,一切都仿佛掀了篇。
毕竟死者为大——这时候不止受害者成为了死者,加害者也成为了死亡的人的一员。他应该得到原谅——废都民众是这样思考的。
总之戴凌阳所博得的好感在财阀眼中几乎是一本万利,因此戴陈两家的话事人也曾经对这个失去儿子的女人和仿生人陈思哲展现过短暂的亲近。只不过亲情毕竟是黄沙一样风吹就散,那阵子的风头过去也就就淡了下去。
岑繁花旁观者清,她按捺下自己的白眼,没有对这场全员恶人的局评价什么。
她站起身:“夫人,也不早了,这个光脑我明天再还给你,大家就先歇息吧。”
戴凌阳点头:“好的——管家,你送岑女士回房间——哎?你不问管家吗?”
“没什么问的必要,”岑繁花向戴凌阳挥挥手中的光脑,“您在这里面写了,管家和其他的佣人不同,管家受佣于管家公司。您家的管家是每月轮替的,他也不是案发当天的负责管家——问不出什么来的。”
“好,好,”戴凌阳也显出些疲色,“那我也休息去了。”
岑繁花颔首,跟随着管家一路上楼。
管家接受过良好的培训,他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好奇心,只是沉默着引路,送人到地方时适时开口道:“有需要可以按床头的铃声,希望您拥有一夜好梦。”
“你不好奇吗,今天晚上宅子里面应该挺乱的吧?”岑繁花状若无意地开口。
“没什么可好奇的,”管家微微颔首,“反正结果最终都会在网络上公布。我不能更改上面的意思,只能看到他们想让我们看的内容,那么过程并不重要,我看结果也就罢了。”
“你倒看得清,”岑繁花笑了声,“我关门了。”
管家后退半步,那张已经有皱纹的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经历过人生百态的沧桑,他重复道:“希望您拥有一夜好梦。”
岑繁花上楼当然不可能是因为真的要睡觉,她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复盘自己的思路。
核心问题是:戴凌阳的不对劲出在哪里?
岑繁花在心中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立刻回答自己:出在她对陈思哲的态度上。
一个爱着自己突然失去的孩子的母亲的真正态度是什么?
是伤心欲绝。
戴凌阳的伤心当然不可能全都是假,但也确实有装的成分,她肢体语言不对劲。是什么造成了这种不对劲?
对于真相的执着让她看上去不像是凶手。但岑繁花总觉得戴凌阳想让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凶手就是陈捭星。
光脑……岑繁花轻轻抛着储存了戴凌阳亲手整理的陈思哲相关内容的光脑,光脑内容很杂乱,陈思哲每一笔相关开支甚至都录入在内,大多数都经过戴凌阳的手。
岑繁花当然不是想凭借这一点否认戴凌阳的母爱与责任心,只是这么多的信息冗长又反复的,不仅不利于她查案,反而是借巨大信息流给她一个狠狠的阻碍——这么多信息只有一个内核,就是告诉拿到光脑的人,戴凌阳有多么多么负责。
可是戴凌阳虽然自称花瓶一个,也毕竟曾经是联邦著名高校毕业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无关信息太多也影响人的断案?即使是关心则乱,也应该是尽可能地找证据,而不是向全天下告知自己的爱。
她对陈思哲非常尽责任心,这件事调查调查就能确认,没有人会否认。但戴凌阳却通过加强潜意识的效果反复暗示这件事。除非是想借着这个信息掩盖什么其他对她不利的信息。
岑繁花的第六感告诉她自己,真相可能与戴凌阳的引导不大相关。戴凌阳可能知道一些内情,这种内情极有可能不利于她,所以她才极力想要把责任更大的一方推向她怀疑的人。
其实这一家人根本能称之为合格的父亲母亲。
失误生下先天就有问题的孩子固然不是他们的错,连让孩子受教育都不怎么关心,只能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关心过孩子的教育程度。同年龄段的孩子已经在学习基础知识,可陈思哲只学会了欺负底层的存在、甚至变成姓名的刽子手。恰恰是这种情况,他才更需要受到教育,可他的家长竟然一点都不在乎这件事。
越是受过教育,越知道基础教育的重要性,尤其是陈思哲作为这一代的官方唯一继承人,对他的关注应该很强,再扭曲的问题也尝试扭正过来才对。戴凌阳也有说过自己就靠儿子了一类的话,可真相是没人关心陈思哲的课业和学习以及习惯纠正,一点不夸张地说,陈思哲很有可能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继承权,这样的话,只要不闹出乱子,变成纨绔也无人关心。
再联想到戴凌阳说过私生子的情况,岑繁花立刻在废都论坛上搜索着相关信息。
一边打字,她一边想:戴凌阳大概率也知道陈思哲的继承情况,所以才溺爱之外不催促他正常学习。但戴凌阳的表现也确实有对儿子的爱,这一点应该没出错。
那她弄这么些资料究竟是想掩盖什么呢?岑繁花极力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