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何嘉忙起身将门打开,旋即一个嫣红色的身影伴着寒意凛然乍然出现。
萧云峥循声看过去,只见女子一袭红衣似血,眉目如画,身材修长,朝着何嘉微微颔首。
他对这张脸有些印象。
彼时那伙山匪劫掠了不少女子,统统被囚禁在一处,他带兵赶去时顺路将这些女子带出,却记住了这张脸。一方面是因为这张过于好看的脸与周围实在是格格不入,另一方面是因为被救的其他人脸上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没有。
他只记得她异常平静,当时想可能是双眼全盲的缘故。
看来这一切也都是设计好的了。
萧云峥轻笑一声,起身抬手一揖:“想必这位便是容姑娘罢。”
容昭亦行礼道:“久闻萧将军威名。”
萧云峥将手收回:“容姑娘于清丰县助益良多,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将军将我从山匪手中救出,应当是我谢将军才是。”容昭道。
她神色依然淡淡,眼神中看不出多少情绪。
他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及姑娘所做的万分之一。”
二人相顾无言。
容昭毫不避讳的端详起他的样貌来,却总觉得这张俊朗面孔上那双凌厉的双眼有些熟悉,好似隔着浓雾见过一般。
良久之后,还是萧云峥先开的口:“听闻姑娘算无遗策,不知今日我可否有幸,请姑娘替我卜上一卦?”
他没问容昭的身份,更没问她目的,先开口的竟然是要她给他算命。
容昭抬目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意外,却还是微微点头道:“自然可以,烦请将军将手递于我。”
这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指骨修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掌上有多年用枪留下的茧。
容昭拂过他的手腕,不着痕迹的探了探脉象,才将手收回,轻声道:“将军是天人命格,福星高照,乃是大气大运之象。”
萧云峥略一挑眉:“是么,劳烦姑娘解释一二。”
容昭的声音不急不缓:“所谓气运,无非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将军命格已是极好,运势非常,而这琼碧峰地势高耸,正北侧又有二河交汇,称得上一句风水宝地。相信将军此行,必定得偿所愿。”
萧云峥若有所思道:“那姑娘觉得,这卦象具体所指究竟是什么?”
“天机不可泄。将军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容昭开口道。
萧云峥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那我便只好擅自猜一猜了。我心中忧虑之事,便只剩下了琼碧峰的匪患,而姑娘却先说我明命格好,运势好,又说这里风水极佳,看来这卦象的意思是,我能顺利清了琼碧峰的匪患。”
说完这话,萧云峥看过去,见她那张娇好的面容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笑而不语。
“我听何嘉说起,姑娘似乎可以向三清真人借法术,不知道能否见识一番呢?”他忽地问道。
容昭神态自若:“此事还要靠机缘和真人的恩赐,若是哪日真人心情好了,我必让将军一观。”
至于真人什么时候心情好了,自然也是她说了算。
萧云峥扯起嘴角笑了一声,续道:“听说姑娘手中的铜板是神物,为何未见姑娘拿出?”
这是铁了心要刨根问底了。
容昭平静道:“道法之说,玄妙非常。其中关窍,我只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此话一出,便是不让萧云峥继续问了。
果然,他了然一笑,道:“是我失礼了。”他顿了顿,又道,“敢问姑娘……可有算错过什么?”
“将军怀疑我的卦不准?”容昭反问道。
“哪里,只是好奇。”
容昭笃定道:“我从未算错过。”此时此刻,她寂静无波的面容上泛起了少许涟漪,又重新生动了几分。
她目光深邃,仿佛能够洞悉人心一般。
萧云峥迎向她的目光,却无法从这张绝色容颜背后窥探到分毫。
“那姑娘这卦象若是错了呢?”他目光沉沉,唇角仍然带着些许笑意。
容昭丝毫不避让他的眼神,二人目光交汇,却古怪的没有一丝对抗的氛围。
原本是最该交锋的时候,可是萧云峥的眼神没有戒备,没有警告,反而像一潭清澈的湖水,似是很容易一窥到底,但其中又隐匿了不知多少的碎浪。
这一刻,平淡的面孔之下,容昭似乎也对他起了少许兴致。
容昭笑道:“将军既怀疑我的卦象不准,我们打个赌如何?”
一旁的何嘉一听“打赌”二字,顿时想起,之前容昭也用卦象同他打了个赌,结果卦象奇准,他自是输了。
那么她如果和萧将军打赌的话,又会是个什么结果?何嘉看向他们二人,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来。
容昭轻声道:“我赌将军此次剿匪,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成功。”
极苛刻的条件。既要成功,又要不费一兵一卒,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萧云峥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不置可否道:“赌注为何?”
“我若输了,将军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容昭知道,他对她的身份目的有所怀疑,更确切的来说是有着浓厚的兴趣。
萧云峥也道:“你若赢了,我会助你做想做之事。”
而萧云峥也能猜到,她要做的事情离不开他的助力。
何嘉微微嗅到了一丝暗流涌动,却不太明白为什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样一步。正当他疑惑之际,谢洪掀开帘子道:“将军,马已经……”
话说了一半,他看见容昭的时候,表情怔了怔:“这位是……”
何嘉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在信中提到过的贵人,容昭容道长。”
谢洪被她那张过于扎眼的脸晃得呆了呆,旋即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过头对他道:“何嘉,你怎么连一个小娘子都不如了?”
何嘉便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咬牙道:“容道长并非寻常女子。”
容昭恢复了一贯冷淡的表情,平静道:“谢骑督此话差矣,世上有许多女子你见都没见过,怎知她们比不上男子呢?”
谢洪闻言又是一怔,他方才只想着挤兑何嘉,并没有想到这一茬,心中有些懊恼:“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马都喂好了?”萧云峥冷淡问道。
“禀将军,兵马都已安置妥当……”他似乎还是想要说什么,但是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过容昭,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容姑娘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谢洪闻言继续道:“如今已是深夜,山匪想必已经懈怠,是否连夜上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萧云峥忽然扭过头看向容昭,问道:“姑娘觉得呢?”
容昭道:“琼碧峰地势复杂,占地甚广,如果不知道山匪的人数和分布的话,贸然上山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办法。”
谢洪道:“倘若等到明日清晨,山匪下山之后发现我们在山脚处扎营,逃窜了又该当如何?”
容昭没有丝毫的犹豫,似是早就想到了他会这样问:“他们绝不会轻易下山。其一,大雪未停,山中道路难走,他们既然选择留在此处必然已经备好了粮食,没有必要下山。其二,我们所在的地方前面是一片密林,即便是下山也通常不会选在此处,况且琼碧峰靠近于阗,为了避免遇到于阗兵,他们即便下山也不会下到山脚平坦处,最多只停留在半山腰。”
她语气不急不缓,整句话没有丝毫的停顿,谢洪不由得在心中为她这番缜密的思维而微微惊叹。
容昭侧目看了他一眼,续道:“我们如今还处于大盛界,即便遇到了于阗兵,轻易他们不会对我们动手。”
即便当年那仗大盛输的太难看,可于阗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边陲小国,在大盛百年的基业面前,依旧是螳臂当车。倘若两军在边境起了冲突,于阗非但讨不到什么便宜,大盛更可以用此借口出兵,如今的于阗内斗不休,早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应付外敌了。
萧云峥一直沉默不语,等到她说完了这句,才道:“想不到姑娘竟对于阗也有些了解。”
容昭笑道:“走了几年江湖,道听途说罢了。”
“那依你所言,我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谢洪问道。
“那要看……”容昭回眸,看向萧云峥道:“将军以为,这山上是怎样的一副光景了。”
萧云峥猜不透她的意图,但还是答道:“自然是恶贯满盈,豺狼虎豹。”
谢洪轻嗤一声,心道这些臭算命的就是喜欢卖关子,反问道:“难不成上头那些山匪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容昭饶有兴致地看向他:“谢骑督也是要同我打赌么?”
谢洪满不在意道:“赌便赌,我有什么好怕的,你说赌什么!”
何嘉暗叫一声不好,心想这谢洪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容道长身上的神奇之处。
房中灯烛几乎燃尽,只余下几丝昏暗的烛光。
容昭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是在等。
萧云峥目光深邃,忽道:“姑娘想要做什么,但说无妨。”
方才她想必是早就知道琼碧峰上的情况,那一番话不过是借谢洪引出接下来她要做的事。
“琼碧峰上的匪不是一般的匪——”容昭顿了顿,缓缓续道,“说的话能编造,可如果亲眼所见的东西呢?”
“姑娘是要我和你一同上山?”萧云峥猜出了她的目的。
容昭轻笑道:“同我一窥真相,将军敢么?”
还没等萧云峥开口,谢洪便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语气不善道:“将军,琼碧峰上危险重重,不可轻信此人。”
容昭嘴角含笑,口中话语却并不退让:“萧将军武艺高强,而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谢洪猛地将腰间佩剑抽出,剑锋凛然,带着寒意径直冲向容昭。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何嘉慌忙想要阻拦,却发现剑尖堪堪停在了容昭的鼻尖。
她并未闪躲,剑光映在精致面庞之上,而她脸上却并无任何慌乱之色,纤长的手指将剑尖剥开,神色自若道:“来者便是客,谢骑督便是如此对待客人的?”
“利刃在前,你仍能神色不变,当真称得上客人么。”谢洪收回剑,冷冷道,“倘若你在琼碧峰上有所埋伏,又当如何?”
一旁的何嘉见到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幕有些头皮发麻,劝阻道:“容道长没有害将军的理由。”
“你怎知她没有?仅仅是因为他在少台山上帮了你?何嘉,你和葛全在一起时间长了,脑子也丢了不成?”
见他态度实在坚决,何嘉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只能道:“你不知道,她……”
容昭耸耸肩,似乎懒得再同谢洪争辩,眼神越过他,径直落在后面一直未曾开口的萧云峥身上:“去或不去,尽在将军一念之间。”
这是今夜的第三个赌局,她赌他一定会去。
“我随你上山。”萧云峥的声音疏朗,突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