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谈判
木屋有两扇木窗，相对而开，一扇开在东墙，一扇开在西墙，光照甚是充足，只要太阳在天上出现，白日里，阳光就不曾断过。
木屋的门上方挂着一块匾，挂得稍稍有些向右倾斜，白色底子的匾上写着双照堂三个黑色大字。
站在檐廊上，金灿打量了那块匾好几眼。
他的样子虽然长得像是一个常年在田间耕种的农夫，打扮亦是如此，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金灿家也算小有产业，本人在金台子的地位和廖士元在顾家堡的地位相差仿佛。
他念过书，谈不上学富五车，却也略懂诗书。
在这个时代，文化知识属于垄断资源，只在那些上层阶级之间传播。
一个人若想识字念书，除了像廖小七那样生长在读书人的家庭耳濡目染之外，还有其他两个主要渠道。
第一个渠道自然是族学。
也就是宗族出钱出力，在宗族内开办学堂教导族内所有的适龄儿童学习，所请的教书先生也多为本族中人。
要想开办族学，需要许多极其苛刻的条件。首先，这个宗族有着文风鼎盛的传统，保持着汉人的风俗和礼仪。也就是说，即便在两百多年的战乱中，这个家族仍然不曾被摧毁，族内仍然保存着大量藏书。要做到这一点很难，毕竟，这个时代的书经基本上是用手抄写，保存不易，传播不易。
所谓印刷术也才初见端倪。
孩子们若是读书学习，自然没有时间下地干活，练习拳脚枪棒骑马射箭的时间也会被大量压缩。要想让族内所有的适龄儿童都去上族学，也只有财雄势大、并且本身不缺乏武力保护的宗族才能这样做。
一般情况下，能够开办族学的家族起码也是郡望那种程度。
第二个渠道是县学。
隋文帝杨坚一统天下之后，为了巩固杨家天下，除了大力推行佛学之外，还在全国各地各大中城市开办了学校，召集学生入学学习儒家经义。那些入学的学生大多为寒门子弟、所谓寒门并非指他们贫穷，而是指这些学生的家族没有声望或是历史，也没有开办族学的资源和条件，不过是土豪乡绅罢了。
金灿身为一个土豪家族的子弟，也就因此进了国家开办的学校读书，廖士元的大儿子廖昌杰和他乃是同一届。
杨坚原本是想通过在各地开办的学校取士，以此来获得大量人才效力，在这些学校出来的学生即便不能当官，也能成为做实事的小吏。廖昌杰便是如此进入了郡守衙门当上了一个小吏，然后，慢慢往上爬，成为了如今这个郡守的心腹。
金灿原本也想走这条路。
不过，他当时的选择不同，当廖昌杰离开学校去衙门当小吏的时候，他仍然留在学校读书，准备多学一点知识、多一点资历，如此，日后进入衙门的起点也会高一点。然而，世事无常，隋文帝杨坚老了之后，觉得全国各地开办的学校太多，资源浪费太多，教出来的学生大多夸夸其谈，不擅实事。于是，他解散了学校，将所有的学生驱赶回家。
金灿也就灰溜溜地回了金台子，继续当他的土豪。
他自己不擅长书法，不过，一定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好书法！好名字！好雅致……”
金灿笑嘻嘻地向顾寻翘起大拇指。
表面上，他很开心，实际上内心却多了一丝警觉。
如果这个名字是顾寻取的，匾上的字也是他写的，也就是说顾寻乃是文武双全，如此，眼前这鲁莽少年的形象也就只是表演了。
顾寻摸了摸脑袋，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是吗？这匾是某的外祖父崔公所写，挂在这里也有一些年头，双照堂，念起来倒是好听……”
“家学渊源啊！”
金灿继续拍着顾寻的马屁。
“呵呵……”
顾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某还是喜欢舞枪弄棒，喜欢拉弓射箭，最讨厌的就是拿着毛笔写字，家学渊源什么的，谈不上，实在是谈不上，也就略微识得几个字而已……”
两人说笑着，一起进入木屋，分宾主相对而坐。
金灿的随从和顾寻的手下也就留在了院子里，大头背靠着墙壁坐在檐廊上，其他人非常自然地分散开来，离他很远。
“顾二郎，某痴长几岁，便称你一声兄弟，可好？”
“金大哥，无需客气，二郎我是一个粗人，你有话直说，无需转弯抹角！”
“呵呵！”
金灿笑了笑。
“老弟，某也就直言不讳了！”
“请！”
顾寻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如今，顾家堡两大家族皆失去了族长，可谓损失惨重，正所谓蛇无头不行，老弟，你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更进一步？”
顾寻笑了笑。
“某尚未想到那么远，像如今就不错了，有几十个兄弟听某号令，大伙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岂不快哉！”
金灿换了一个坐姿，眯着眼睛瞧着顾寻，打趣着说道。
“老弟，如今屋内只有我们两人，你又何必欺瞒哥哥我？”
不待顾寻否认，他继续说道。
“难不成你不想成为顾家堡的堡主，到时候，无论是廖家、还是顾家，两三千人都要听从你的号令，那时，岂不是更加快哉？”
顾寻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金老哥，你说得轻松，顾二郎我年少，那些老人们才不会听我号令，你不知道，前段日子，要不是某能打，早就成了曲溪的浮尸。”
金灿正色说道。
“老弟的事情哥哥我也曾听说过，廖家大爷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一些，不过，他也有了报应，不是被半边云半夜溜进屋内干掉了么？如今，整个顾家堡群龙无首，只要老弟你站出来振臂一呼，决计能够成为一堡之主……”
顾寻微微蹙眉。
金灿继续说了下去。
“若是老弟担心自家威信不够，哥哥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哦？”
顾寻抬头望了金灿一眼，有些意动。
“老弟你今天也看到了，整个顾家堡大部分人都是本教的信徒，大伙儿都信奉弥勒佛，若是老弟能够拜入本教，哥哥我担保顾家堡能够成为一个分舵，老弟也就是一舵之主，有本教的支持，老弟的位置必定稳如泰山……”
“是吗？”
顾寻脸上掠过一丝犹疑。
“加入本教，还有一个好处，总堂会派擅长战阵的甲士前来训练队伍，以便提高护堡队的战斗力。并且，每个分舵之间都可以资源共享，彼此间互助互保，到了这一步，区区半边云的报复，也就无需担忧了！”
“这么好？”
顾寻沉吟片刻，抬头问道。
“如果某入教，成为舵主，某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做……”
金灿回答得很干脆。
顾寻揉了揉鼻子，目光凶狠地瞪着金灿。
“某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
“怎么会呢？”
金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某外祖父说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膳，说吧，要是某入教之后，须得做什么？”
金灿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肃穆起来。
“崔公真是睿智啊！此言甚是有理……老弟，你若是入教，暂时无需做什么，日后，只需参加教主举办的仪式便是了。如今，让老弟真心真意信奉弥勒佛多半不成，然而，一旦老弟亲眼目睹佛子降世，一切就不同了！”
金灿的眼神突然充满了狂热。
“教主大人乃是佛子降世，特来拯救世人，我等只需一心信奉弥勒佛祖，一心跟随教主大人，如此，便能得到超脱、摆脱六道轮回、永生不灭……”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换了表情，嘴角露出了笑容。
“当然，哥哥我只是姑且言之，老弟也只是姑且听之，老哥我不能空口白话便让老弟你信奉本教。在这里，老哥就只说一句，只要老弟参加一次教主大人主持的佛子降世仪式，那时，再决定是否入教也不迟……”
“哦！”
顾寻点了点头。
佛子降世？
究竟有何威能？
确定能让自己对那个所谓佛子顶礼膜拜？
后世的顾寻是一个无神论者，然而，死后莫名其妙穿越到了隋末，这玩意，科学是无法解释的啊！
难道真有什么神灵？
自己之所以借尸还魂乃是他无聊时的一个恶作剧？
“在此之前，老弟只需做一件事，不要阻碍本教在顾家堡传教便是了！”
听了金灿这话，顾寻明白了。
这家伙说这么多，真正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信不信教是乡亲们的自由，某自然不会有所阻碍，不过……”
“不过什么？”
金灿急切问道。
“廖公死在半边云手上，廖家大郎不日就要返乡主持葬礼，他是廖家人的主心骨，有他在，廖家人恐怕不会听从别人的号令，就算是你我，也是不成。”
顾寻摸着下巴悠悠说道。
“老弟说得对，廖家大郎是一块拦路石，拦在你我路上的石头……不过，石头就是石头，搬开便是了。”
“这是一块巨石啊！力气小了恐怕搬不动。”
顾寻盯着金灿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佛子大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妖魔鬼怪尚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块拦路石……老弟，你若是心中有佛，只要投入本教，也就不必多虑。”
“是吗？”
顾寻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想借弥勒教这把刀去杀廖昌杰，对方却不上当，而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日后还有得谈。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高声喊叫。
“顾二郎，二道梁传来警讯，山谷外，有大股马队疾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