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姨娘！”谢楹慌忙跑过来要拿帕子替柳姨娘包住手指，柳姨娘楞楞地看着她替自己包扎，突然语无伦次的问道：“二小姐怎么会来这里，你、你的婚事，刚刚夫人派了人来说，你答应了？”
谢楹手下一停，若无其事的说道：“是啊。我已经跟父亲说了我愿嫁永安侯。”
柳姨娘一时脑中混乱，呆呆地看着谢楹一会，落下泪来：“二小姐！是我拖累了你！”
谢楹见柳姨娘落泪，眼中就是一酸，借四处看这屋内的装饰掩饰了内心的情绪。她当然不是真心要嫁永安侯，但也不能让柳姨娘为了她再去得罪父亲和宁夫人了，她从没为柳姨娘做过什么，怎能再连累她被罚？然而谢楹此刻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安柳姨娘的心。
柳姨娘住的地方简陋却也整洁，谢楹四处张望了一会，才勉强笑道：“永安侯是正二品大将军，女儿嫁过去就是二品诰命夫人，皇后娘娘赐婚，娘放心，没人敢小瞧女儿的。”
柳姨娘听了谢楹的话，却险些哭出声来，她没注意到谢楹叫了她一声娘，也想不出该对谢楹说些什么。明明是亲生的母女，却因为疏离太多年而无话可说。
谢楹正想再说写什么，只听见一道清丽地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说二姐下个月就要出阁了，恭喜二姐。”
谢楹抬头望去，一个圆领袍衫蓝衣女子倚门而立，站没站相，见她望过来还挑衅的扬了扬眉。正是谢楹的同母庶妹谢微。
柳姨娘忙拦道：“五小姐！”她生怕两个从来不对付的女儿又吵起来。
谢楹再见谢微却没了上辈子没来由的不喜，想着上辈子谢微对姨娘和她这个从未亲近过的亲姐姐的维护，再看看如今不过十三，稚气未脱的样子，她笑着回了一声：“五妹。”
谢微见谢楹不回应，也觉得没趣，冷哼道:“今日二小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意秋阁，这里寒酸的紧，别污了二小姐的眼。”
谢楹平静道：“我想娘了，来看看娘。”
柳姨娘和五小姐谢微同时愣住了，谢楹一向眼高于顶，只认正房的那位是母亲，今日这是怎么了？
柳姨娘心中酸涩，四下张望了一眼才开口道：“这不合规矩，二小姐还是叫我姨娘吧。”
谢微一脸不忿，把脸扭向一边。谢楹道：“现在又没有旁人，娘生了我，我还不能叫一声娘亲吗，以后没人的地方，娘就叫我名字吧。”
柳姨娘摇头：“总归叫人知道了不好，二小姐，我不能拖累你们啊。”
谢微却是忍不住了：“娘！你生了我们，我们就欠你一条命，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何况平日里谁会来这意秋阁，你何必这么小心翼翼呢。”
柳姨娘就低头道：“小心无大错，你们心中有姨娘，姨娘已经很高兴了。”
谢楹心中苦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陈茶，入口也是苦的，桌上的点心水果也都是是些样子货，主子不受宠，下人自然就不尽心。谢楹只恨上辈子没早点过来看看柳姨娘，叫她一个人熬着。
为了转移话题，谢楹随手拿起柳姨娘放在绣桌上的东西看了看，是双快绣好的鞋，刚才她就发现了，五妹的脚偏大，应该不是给谢微的，那……柳姨娘见她拿着鞋，有些局促，终是开口道：“这是给你，这是给二小姐做的，不知道合不合脚，你如今又长了些。”
谢楹有些鼻酸，她想起柳姨娘确实经常给她送些衣服鞋子过来，可她从没穿过，现在她后悔了，可那些东西也穿不了了。
谢楹干脆直接就换上了柳姨娘给她做的绣鞋，鞋子式样简单大方，只在边上绣了一圈云纹，大小刚刚合脚，谢楹低头笑道:“我很喜欢，谢谢娘。以前的衣服都小了，娘能不能再给我做几件衣服？”
柳姨娘顿时欢喜起来，连忙应下。怕自己再留下去会失态，谢楹让柳姨娘量了尺寸之后便告辞离开，谢微跟在后面相送。
走出意秋阁，谢微才问到：”二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永安侯吗？”
谢楹一笑：“嫁给永安侯不好吗？”
谢微跺了跺脚，气道：“你真傻了不成！嫁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的，谁知道他哪天就死了，真好，怎么三小姐不去嫁？”
谢楹用手指点了点谢微额头：“你怎么这么性急，跟绣儿那个丫头一样。三小姐是嫡出小姐，这话传到她耳朵里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谢微有些不适应和谢楹这样亲近，躲开谢楹的手握拳道：“我不怕她！我会武功，她有本事就来和我比划比划。二姐，你还没回我刚才问的话呢。”
谢楹道：“我若是不嫁，你要怎么办？”
谢微眼神一亮：“二姐，你要逃婚的话，我一定会帮你的！”
逃婚？谢楹心中失笑，她这个五妹想的还真简单。谢楹掩饰住笑意：“我自有想法。若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一定会来找你的，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也别在姨娘面前乱说什么让姨娘不安心。”
谢微严肃地点点头：“我知道，要保密的，二姐你放心吧。”
看谢微面带兴奋地跑开，谢楹是一点不放心。叹口气，谢楹慢慢走回竹安院。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要好好理理，也要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谢微那句逃婚又浮现在谢楹脑海里，谢楹不由一笑。上辈子，她跟谢微从来就不对付，她瞧不起谢微的野丫头样，谢微也看不上她惯会装腔作势，俩人一见面就吵。后来，她出了事，却是谢微偷偷来给她送吃的，帮她买通下人逃出去。可见她上辈子就是个瞎的，看不清谁对她好，谁想害她。
竹安院此时却十分热闹，早上她砸了一屋子东西，此时嫡母派人过来都换了新的。下人们来来回回地搬运着东西，又有嫡母和三位嫂子都派人过来给谢楹添妆，院子里挤了一大堆人。见谢楹回来，下人们好话是说了一大框，只有绣儿在一旁闷闷不乐。谢楹看着送来的这些名贵饰品和摆件，这些上辈子她求之不得的东西，此时看来却是无用，不过是些贵重的死物罢了。她摆摆手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又将这些人送走，才瘫在靠椅上发呆。
见人都走光了，绣儿端了几盘点心送过来：“二小姐，你饿了吧，先吃点点心垫垫。”
谢楹边吃点心边看绣儿一脸着急，不由好笑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绣儿忙问道：“小姐！你真的答应嫁那个什么侯爷了？夫人送来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谢楹道：“你可真会扎我的心，我不答应，又能怎么样？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添妆，我还能不嫁吗？”
绣儿红了眼：“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小姐，不管你去我都要跟着去。我要一直照顾小姐。”
谢楹正色道：“你放心，我已经跟太太说过了，她会把你的身契送过来，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将来好好过日子。”
绣儿急道：“我不要嫁人！小姐你是不是想把我打发出去？那我还怎么帮小姐？我要跟小姐在一起！”
谢楹道：“好好好，绣儿小姐，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现在能给我去厨房拿点饭回来了吗，我要饿死了可没人管你了。”
绣儿嘟囔了两句跑了。周围安静下来，谢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突然一阵好笑。
今天大概是她在国公府上存在感最高的一天了吧。一大堆人来恭贺她，平日里瞧不起她的大嫂和二嫂也来她送礼添妆，只因她要嫁给圣上身边的红人永安侯。一边嘲笑她，一边讨好她，真当她是傻的吗？
谢楹低下头，这些人，是算准她无路可走。皇后赐婚，她若不嫁，等着她的只有死路。若是愿嫁，永安侯已是这个年纪，侯府中又有世子，现在世子夫人掌着中馈，若无家中支持，她过府后如何立足？要得家中支持，她就得开开心心的嫁过去，努力讨好永安侯，让永安侯倒向太子，等到太子登基，他们卫国公府便借着那拥立之功鸡犬升天，府中主子们也不必再做富贵闲人……
谢楹笑的伏在了桌上，前世，她只顾着哭闹，竟没发现这些人的态度。原来，令她害怕、令她自觉身份卑贱这些人，也不过如此。她们又有多高贵？说起来是大家闺秀，满口的礼仪规矩，还不是为了权势利欲熏心？还有她的父亲谢元山，她平日畏他如虎，在父亲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可父亲为了讨好太子，竟将亲生女儿嫁给一个老头子！她到底在害怕这些人什么？她有求之不得的东西，可父亲母亲，甚至嫡姐和太子不也有？
为了权势，父亲出卖女儿，兄弟之间自相残杀。谢楹反反复复念着权势两个字，原来，她和嫡姐之间差的既是身份，更是权势。上辈子她投靠三皇子，三皇子事败，成王败寇她认了。这辈子，她该怎么办？太子和三皇子的路都走不通，还有比他们更有权势之人吗？除非，是金銮殿上那位……
谢楹回想起前世里三皇子府上初见皇帝时，那位圣人看她的眼神，只觉得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