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太极宫中安静了片刻。
“圣上。”谢楹终于道,“这些人是哀家挑的,他们对圣上忠心耿耿,也是圣上的人。”
小皇帝低着头不说话,谢楹耐心道:“圣上,这世上这么多人,你要知道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不可信。忠言逆耳,这些人劝圣上读书,也是为了圣上好。我也劝圣上读书,圣上心里是不是也恨我?”
“没有,”小皇帝道。
“天下的小孩子都要读书,你是圣上,更要为天下人做表率,若是不读书,以后被臣子们骗了都不知道。”
“他们都是朕的臣子,怎么敢骗朕?”
谢楹苦笑道:“人心难测,这世上不安好心的人太多,圣上若不能分辨,如何能当你父皇一样的明君?”
“母后是说进喜和竹贵不好?”
“母后没这样说,只是你现在还小,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不好。”
小皇帝有些不乐意,固执道:“他们是朕的人。”
太极宫外有人通传:“孔太傅到了。”
谢楹道:“让他进来。”
孔宾不知发生了何事,先向圣上和太后两人行了礼。
小皇帝道:“太傅,你帮朕跟母后说说吧,朕想要进喜和竹贵留下来。”
孔宾道:“圣上想要这两人,娘娘有何理由阻拦?”
谢楹冷冷道:“圣上这几日可有好好上课?哀家还没问孔太傅的罪呢。”
孔宾一时词穷,小皇帝道:“母后,朕知道错了,你不要怪太傅。”
孔宾听见小皇帝此话,心中慰藉,见小皇帝向谢楹认错,又有些不忿。
谢楹道:“圣上这几日就跟着这两人到处玩乐,这种人还能留在圣上身边吗?”
再是对太后不满,孔宾也不能看小皇帝沉迷玩乐,“圣上,业精于勤,荒于嬉,您不可懈怠啊。”
见太傅也这么说,小皇帝泄了气,不满道:“那要怎么办?母后要把他们杀了吗?”
小皇帝开口就是杀人,谢楹像是一口气被堵住,“为何要杀了他们?”
“他们伺候的不好啊。”小皇帝理直气壮道。
“圣上不是很喜欢他们吗?”
“可母后说他们不好。”
“他们不该引诱圣上玩乐,但也罪不至死。”
“他们是朕的奴才,父皇说没用的奴才就杀了。”
谢楹忍了忍气,“把他们调到别处吧。”
“为什么?”小皇帝道,“他们是朕的人,朕难道不能处置他们?”
“圣上要做一个仁君,让太傅给你讲讲吧。”
小皇帝果断是好事,知道反抗太后娘娘也是好事,可要让他长成一个动辄滥杀之人,孔宾就成了王朝的罪人了。
孔宾和小皇帝讲起古来圣贤所说仁德的道理来。
谢楹走到了殿外,夜深露重,宫女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
院子里月光淡淡,有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谢楹站在殿外,有种比面对朝臣们更深的无力感。
孩子大了,就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愿再被父母管束,可她能不管吗?
小皇帝还小,她还可以慢慢教,可有些人倒是巴不得他们母子离心,她还能把这些人全部和小皇帝隔绝起来不成?
隋景晟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一国的君主。
谢楹自嘲般想着,难怪说皇家无亲情,贤宗在位时,和几个儿子们斗成什么样了?
她和她的儿子也会有这么一天吗?
太极宫里小皇帝耸拉着脑袋,听孔宾讲大道理。
趁孔宾说话的空隙,小皇帝打断道:“朕知道了,朕不杀他们就是了。”
小皇帝其实还有点不满意,孔宾也看出来了,却没说什么。
谢楹走进来,问道:“太傅讲的话圣上都听明白了?”
小皇帝乖乖点头,只是表情却不怎么服气:“朕知道了。”
谢楹没再说什么,她再急,教小孩子也不是一天能教好的。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多变,谢楹自己安慰自己,也许明天就好了。
“时候不早了,太傅还是早些出宫吧,圣上也该安歇了。”
谢楹派了两个小太监送孔宾出宫,又安排人服侍小皇帝歇下,才回了兴庆宫。
养子方知父母恩,谢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生母荣德夫人,她小时候和生母离心,做母亲的是怎么度过那段时间的?
谢楹突然想母亲了,吩咐道:“明日去荣德夫人府,你们准备一下”
第二天的早朝过后,小皇帝没跟谢楹说一句话就跑开了。也许是昨日受的刺激太多,谢楹今日反而没什么感觉。
宫女们早准备好了出宫的东西,宫门外,一辆马车摇摇晃晃驶向了荣德夫人府。
荣德夫人和一众下人们早就在门外等候,谢楹一下车,就直接挥手道,“都免礼。”
谢楹表面上还是端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德夫人就是能看出这个女儿心里不高兴了。
进到了内室,谢楹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只剩下母女两人说话。
荣德夫人问道:“娘娘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谢楹笑道:“我想娘了。”
荣德夫人心里高兴,却道:“娘娘宫中事务繁忙,不必经常惦记我,我这里一切都好。”
谢楹打量了一下这间内室,“我和妹妹都不在娘身边,这里太冷清了。”
荣德夫人摇头:“我这里每日都有人上门来拜访,我也和好几家夫人约了出门去踏青,若不是娘娘要来她们都不敢过来,平日里这里热闹的很呢。”
两人闲聊了片刻,荣德夫人道:“最近京里来了个有名的戏班子,如今就在我们府上,娘娘要不要听听?”
谢楹也想散散心,笑着应了。
戏班子听说要给太后娘娘献艺,个个诚惶诚恐,打起了十分精神,拿出看家本领,唱了一出《玉钗记》。
讲的是相府千金和一个穷书生因一支玉钗结缘,最后书生高中状元,和小姐终成眷侣。
谢楹听的心不在焉,荣德夫人倒是看的颇为津津有味,见母亲高兴,谢楹也笑着挥手道:“赏。”
在荣德夫人府里消磨了一日,谢楹的心情也没能好起来。
荣德夫人叹了口气问道:“娘娘,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谢楹摸了摸自己的脸:“娘看出来了?”
“谁惹娘娘生气了吗?”
“我如今贵为太后,谁能惹我生气?”
“娘娘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谢楹问道:“娘,五妹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你是怎么管她的?”
荣德夫人露出来笑容,“她小时候可皮了,到处乱跑,不过我和她讲道理的话,她还是会听的。”
“那段时间,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用熬,”荣德夫人轻声道,“那时候有你和微儿,我已经很满足了。”
谢楹低下头,她的母亲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好像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为了儿女付出一切,就算儿女不领情也心甘情愿。
“娘娘是为了圣上的事烦心吗?”
谢楹也不必避讳,“是啊,圣上长大了,我才发现小孩子难养。”
“圣上是君,娘娘不能把圣上当成普通小孩子啊。”
“那他也是我的儿子,您的外孙。”
“圣上先是天下人的君王,才是娘娘的儿子。在他登基那一天就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
“他是圣上啊,君王没有大和小,只分明与昏。”
谢楹抬起头:“这话是谁告诉娘的?”
“是你的妹夫。”荣德夫人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经常来看娘吗?”
荣德夫人对崔士安倒是很满意,“他经常送些东西过来,是个孝顺的孩子。”
谢楹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回宫的路上,谢楹还在想崔士安的那些话。君王不分大小,所以只要他是皇帝,就注定容不下别人弄权。
谢楹面无表情,指甲却狠狠掐进掌心,崔士安这是什么意思?想挑拨她提防自己的儿子?
小皇帝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拼了命才生下来,可他迟早会长大,会有自己的妻族和儿女,到时候心里还能有多少她的位置?
或者说,到时候还有她吗?
不,不会的,小皇帝是她生的,也是她亲手教养的,自己怎么能因为和儿子呕了下气,就怀疑起自己的儿子来?
将这些念头从脑子里赶走,谢楹有些疲惫地靠在马车上。
从西门进了宫,小太监问道:“娘娘,回兴庆宫吗?”
谢楹犹豫了一下,“去太极宫吧。”
自己去陪他用晚膳,他应该会高兴一点?
步辇到太极宫的时候,太极宫的宫门还紧闭着。
通传的人应该早就过来了,门口却只有两个小太监,见了谢楹的步辇立刻跪在地下瑟瑟发抖。
“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圣上呢?”
小太监却不敢起来,“圣上,圣上说今日他有些不舒服,已经歇息了,请娘娘回宫吧。”
一种陌生的情绪传遍了谢楹的全身,她觉得今晚好像特别冷。
“圣上不舒服,请过太医了吗?”
“圣上说不用请太医,他睡一觉就好了。”
许多念头在谢楹脑海里闪过,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既然如此,你们就好好伺候圣上安歇吧,哀家回去了。”
一路上宫女都不敢跟谢楹说话,步辇安静的回了兴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