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
顾相思猛然向后撤了一大步,同时手中暗暗发力,眼前的这扇门“嘭”得一声向外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他佝偻着身子,头上戴着一顶偌大的斗笠,将自己的脸罩了个严严实实。
这副装扮不由得让顾相思想起来了苏婆婆的手下—黑衣人,她紧绷着脸,举起手中用真气凝成的长剑,问道:“苏子云在哪里?”
那人不说话,直直地朝她扑过来。
刹那间,他便到了顾相思眼前,他的手伸到离她的脸一寸距离上,堪堪停住,竟然一个转向,冲向了旁边。
顾相思迅速移过身,冷眼瞧着他的动向。
那人身手敏捷,如猿猴一般,几下就跳到了屋顶的房梁上,他在上面蹲下,嘿嘿两声,声音里透出一股说不明白的愉悦,“你不用真气,抓到我,我就告诉你。”
顾相思哪里会听,她抬手就是一剑,对着那人的方向就劈了过去。
那人一个翻身,从房梁上跳下来,啧啧两声,摇头说道:“太不温柔了,你这样,哪个男人会喜欢你?”
“用你管。”顾相思冷着脸,又朝他劈了第二剑。
因为不想把动静闹大,顾相思特意收敛了真气,可无论她怎么追,怎么砍,那人就像是活泥鳅一般,每次都能躲开。
眼看那人在屋子里上窜下跳,怎么也抓不住,顾相思的脸色沉下来。她双手掌心向下,一股激流绕着她的脚边开始转动,她继续释放真气,那激流瞬间便成了一面滔天巨浪,汹涌着要将那人吞噬。
那人见顾相思动了真格,立马将头上的斗笠往地上一扔,同时高举双手,说道:“停停停,我投降。”
顾相思看到他的脸,不由得一阵气闷,“苏子云,你……”
苏子云对着她露出一排白牙,笑得格外灿烂,“顾大小姐,行行好,放过我吧。”
顾相思收了真气,气恼地瞪着他。
“好了,逗你玩呢。”苏子云往她跟前凑了凑,伸出食指在她的脸颊上戳了戳,“作为赔罪,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不去。”顾相思冷淡拒绝,“你不是说不要露面吗?”
苏子云解下身上的斗篷扔给她,“穿上这个,不管你是谁,保管让人认不出来。”
顾相思披上后,他又捡起地上的斗笠。
“低头。”他沉声道。
顾相思照做,苏子云靠近她,俯身替她戴在了头上,然后后退一步,摩挲着下巴打量道:“你最近是不是吃多了,这么大的斗笠都快遮不住你的脸了。”
两人出了门,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
苏子云带着顾相思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酒馆前停下。
苏子云对老板打了声招呼,自己拿了长长的勺子,从木桶里舀出一碗酒,盛到碗里,递给顾相思。
琥珀色的酒液散发出阵阵清香,顾相思闻了闻,心想这酒怎么看也不能难喝,于是仰起头就灌了一大口。
“你别……”苏子云制止的话语还没说完,顾相思已经一口全喷出来了。
她的舌头被辣得发麻,眼泪都快被呛出来了,她拼命用手往嘴里扇风,辣意却丝毫没有缓解。
她的眼里含着一包泪,要掉不掉,惨兮兮地跟苏子云求救。
苏子云向店家讨要了特制的药粉,“把舌头伸出来。”
他垂下头,认真又细致地把药粉洒在了顾相思的舌头上。有一瞬间,顾相思突然有些恍惚,苏子云,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吗?
没等她回过神来,苏子云已经直起身,他将药粉还给店家,转身拍了一下她的头,“什么眼神,辣傻了?”
顾相思嘴唇动了动,才发觉辣意已经退了,她控诉道:“你安得什么心,这哪是酒,分明是一碗辣椒水。”
苏子云的样子何其无辜,“我想说让你慢慢喝,谁知道你喝这么快。”
他端起另一碗酒,慢慢地啜了一口,随即哆嗦了一下,露出极舒爽的表情,“这酒就是要慢慢喝,才能品出它的味道。”
顾相思不信耶,她又把那碗酒端起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口腔里充满着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夹杂着一丝直冲头顶的辣意,顾相思连忙咽下去,再晚一会儿她又要吐出来了。
“怎么样?”苏子云问道。
顾相思回了他一个皱皱巴巴的笑容,“好喝,你多喝点。”
苏子云极其享受地喝完这碗酒,他多次劝顾相思也喝,顾相思只是摆手拒绝,等苏子云结完账,顾相思急不可耐地拉着他走了。
她拉着他走得飞快,像是身后有猛兽追赶,苏子云觉得她这副胆小的样子分外好玩,忍不住开口刺她,“看来我以后得天天带你来喝酒,喝多了,你就不怕了。”
“你想得美,”顾相思皱眉,“这么难喝的酒,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难喝吗?我不觉得。不过确实不算好喝,我喜欢喝,大概也有情怀的原因吧。”
迎上顾相思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我八岁被婆婆带回了家,十岁便开始出任务,经常离开数月之久,每次回来,我都会觉得陌生,只有喝到这口酒,我才会有一种真正回到家的感觉。”
雪越下越大,空气里有一股独有的清凉气息。
两人并肩走着,顾相思突然止住了脚步,回过了头。
苏子云不明所以地跟着她向后看。
月光下,薄薄的雪地上印出两人的脚印,一大一小,一左一右。
顾相思指着地上的脚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吗?我被苏子彦欺负的时候,你找他算账,回来的时候我跟在你身后,那时候我打着灯笼,我们的影子也像这样重重叠叠的。”
苏子云会心一笑,“那时候,我记得你很怕我。”
“谁让你总是欺负我。”顾相思说道,“不过那次你替我出头,我就觉得你人还是挺好的。”
苏子云笑了笑,“我好,还是你的林哥哥好?”
顾相思抬眼看他,见他笑容依旧,也弯起了眉眼,“当然是我的林哥哥了。”像是受宠的小孩,她夸耀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对我比他更好的了。”
两人走到客栈底下,苏子云突然开口,“事情结束之后,你是不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当然了,”顾相思回道,她踮起脚,拍拍他的肩,“你努努力,一年内如果娶亲了,我肯定回来喝你的喜酒。”
苏子云没在意一年内这个时间,他低垂着眉眼,直直看着顾相思的眼睛,“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吗?”
许是苏子云的神情过于认真,顾相思不免有些伤感,她重又拍拍他的肩,将斗笠和斗篷摘下,递给苏子云。
苏子云没接,他脸上又挂起明亮的笑容,冲顾相思伸出双臂,“抱一下吧。”
在顾相思还在犹豫的时候,他猛地上前,将她揽进了怀中。
顾相思听着苏子云砰砰的心跳声,闷闷地开口,“我又没说不让你抱,你这么急干什么。”
“别说话。”苏子云虚虚地抱着她,头低下,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白色雪花一片片飘落在她的发丝上。他垂眸,在她的发上,留了一个如同雪落一般轻柔又短暂的吻。
顾相思觉得有雪落在她的头上,还没等她伸手拂去,苏子云就先放开了她,他向后退了一步,手里提着斗笠和斗篷,“回去吧,”他冲她笑笑,“好好睡一觉,明天可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