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急公好义
But have people ever wondered how his or her lover, if there is, would remember them in their last moments? Would it be more sweet than bitter, or more bitter than sweet?
但人们又是否好奇过，自己的爱人——若有爱人，在最后的时刻，会如何回忆起自己？是甜蜜多于苦涩，还是苦涩多于甜蜜？——2260星河碎片
有人说，在这世间，一对爱人，可能是这世上最疏离、又最亲密的两个人。如果足够幸运，他们或许会一起携手走过生、老、病、死的时刻，一路直到白头。他们会一起啜饮甜言蜜语酿制的甘露，也会一起品尝争执和怨怼熬出的苦酒。此去经年，当容颜在时间流逝中老去、生命垂暮之时，他们或许会回忆自己的一生，也或许会回忆起对方。
但人们又是否好奇过，自己的爱人——若有爱人，在最后的时刻，会如何回忆起自己？是甜蜜多于苦涩，还是苦涩多于甜蜜？
每一次追忆往昔，在那日，飞机飞往安西地下城机场的的最后十五分钟里，黛梦所能一点点拼接出的记忆拼图，是一幅好似定格了的黑白画面。
那个男人，安静地依靠在自己肩上，始终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因为伤口的痛楚，他眉头紧皱。
他用沉默勾勒出的轮廓，与周围凌乱的人事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他其实也并不在意这里，而是心属另一个世界。
“快醒醒，你不可以睡！快醒来！请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黛梦努力摇晃着身边男子的的身体，全然忘记了疲惫。
可是对方却一直都没有回应。
黛梦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看着他的脸孔，高挺的鼻子，清晰的下颌线——
是他……居然是他？黛梦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
是他！那个男子，那个一年前被她和艾买提大叔救下的男子。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黛梦喃喃道。这个陌生人，她居然可以两次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遇到他。
可是，黛梦根本来不及多想，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用力摇晃着他：“你不能睡过去！不要睡过去！快醒醒……快醒醒！”
旁边的乘客们有心想要帮忙，也都在奋力喊着他：“年轻人，醒醒！不要睡！我们就快到了……坚持住！”
可是，他们此时此刻，也只能做这些了。
飞机最终，平安地着陆在安西机场。
黛梦依稀记得，飞机停稳之后，舱门打开，地面上的特警迅速持枪冲进来控制场面。危险分子陆续被警方控制、带走并转移。医护人员随即也快速地冲了进来，他们查看着现场的乘客，陆续锁定伤势最重的人员。一些警务人员开始在现场取证、调查。
当医护人员想要把男子从座位上扶起来的时候，他的左手却抓着黛梦的手腕不肯松开。
“请问您是他的家人么？”医护问道。
黛梦一时语塞：“我……”她甚至都不知道眼前男子的名字。
“他看起来很需要你。时间紧迫，他需要急救，请帮助我们把他送上救护车！”医护人员说完就扶起男子。
黛梦看着男子，最终选择起身，和医护人员一起下了飞机，护送他上救护车。
飞机下面的区域，警灯交错。
她看到一群防暴机器人护卫成阻隔墙，了现场，而一具具血迹斑驳的尸体被从飞机上运送了下来，被转运机器人装进了无人运输车厢内的低温冷藏箱格内。
后背寒意升腾，那种刚刚从一场大难逃生的泠然、空阔、冰冷之感，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手臂上生了出鸡栗。
想到眼前的人，刚刚是冒死救了全飞机乘客包括自己的命，黛梦忽然觉得，她也确实，不该弃之不顾。
救护车上，她凑到那男子耳旁，对他轻声道：“陌生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和飞机上的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身体好起来。现在医生要对你进行急救，你可以松开我的手。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走掉。”
黛梦感觉到男子的手似乎有一丝松动。她又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握了握他的右手，传递让他放心的信号。
他感受到了，右手上的力度松开了。黛梦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手腕拿回来了。因为被抓了太久，那里留下了一片红紫色的痕迹，又酸又痛。
医生们立刻开始对男子进行输氧和急救。
到达安西地下城中心医院后，天色已经黑了。
想到去年的情形，就在黛梦担心怎么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医护人员告诉她，机场已经发送来受伤乘客的信息，并已为他们统一办理手续。
黛梦一边拍着脑袋叹自己傻，一边总算是稍稍安了心。
反倒是，在护士手环全息投影打出的病患信息里，她终于看到了男子的名字。?斯特白。
这姓氏听起来陌生又奇怪。可又仿佛在哪里听过。
医院很快就为男子安排了手术。他肩头的子弹需要尽快取出，拖久了会有生命危险。
男子被送进手术室之后，黛梦有些茫然，她等在手术室外。
就在那个瞬间，手术室外的灯牌，让她有了片刻的晕眩之感。
毫无防备——她觉得心口仿佛要裂开了。
那是失去母亲的痛，悄无声息，却又入骨锥心。
眼前的手术室，和一个月前的同一场景，如同现实与幻梦重叠，这一个瞬间，竟让她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黛梦拭去眼泪，安静地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折腾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疲惫让她困意升腾。
在长椅上，她做着梦。梦境琐碎又凌乱，有母亲，也有父亲模糊的脸。
当医生把她叫醒时，是一个多小时后。
医生告诉她，?斯特白的手术很顺利，子弹已经取出。万幸肩部的子弹只是打入组织，虽然创面很深，但没有破坏到神经和骨头。但他麻药还没过，人还没醒，已经被送往重症监护室。如果明天上午他可以醒来且没有其他情况，便可脱离危险期，转往普通病房继续治疗。
黛梦听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可以先去普通病房休息一下，一切等明天上午视情况而定。
在向导机器人的帮助下，她找到了创伤外科普通病房预留给?斯特白的床位。进了房间，她先是找到水，咕咚咕咚喝下一整杯，然后就躺在病床上睡了过去。她实在是又渴又累，现在只想睡觉。
这一次她睡得久了一点，只是，没想到的是，她再次被向导机器人叫醒了。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上午10点多。
机器人叫醒了黛梦，对她道：“女士，请问您是?斯特白先生的家人临时联络人么？我们现在遇到了一点情况，可能需要您去看一下。”
黛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情况？什么情况？
“他的伤势加重了？”黛梦一边问一边惊坐而起。
“他的手术很成功，”机器人摇头，但说到最后显示屏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他醒来后各项指征数据还算正常，已经度过危险期。只是……您还是去看下吧。”
黛梦一头雾水，只得跟着向导机器人来到一间过渡病房。在那里她终于见到了刚刚从危险期醒来不久的?斯特白。
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听到动静，他睁开了眼睛。
?斯特白他——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黛梦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睁着眼睛的样子。这和去年见到他闭着眼的样子很不相同。
肩头的伤，让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脆弱之感，黛梦想起了儿时看过的童话里，森林深处惶然受惊的小鹿的眸子。只是，他那脆弱的眼神里似乎还掩藏着别的东西，一丝……悲伤？
黛梦和病床上那个虚弱的男子对视了几秒钟，忽然觉得耳朵有点……发热。
向导机器人退出房间的时候关上了门：“你们先沟通下。”
黛梦愣了几秒，不自觉摸摸自己耳边的头发，随后走到床边。手足无措之下，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没有发烧。
可是她为什么要摸他额头——她忽然想起，摸额头，这是她以前照顾母亲时习惯性的动作。
黛梦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总得有人先说话。黛梦强行扯动嘴角笑了笑，先开了口：
“你好大英雄，?斯特先生。额，我还是叫你小白先生吧！”
“那个……小白先生，恭喜你度过危险期！还要多谢你救了飞机上那么多人，这次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呃……我是黛梦，你可以叫我黛黛。我是飞机上的乘客，和你一起来医院纯属巧合，哈哈。鉴于目前这种局面……”
黛梦尝试用手比划着两个人的关系，浅浅笑道：“我会先暂时先照顾你几天。就当是热心公益，急公好义么不是？等你情况稳定了能照顾自己，我就离开。”
想到过几天可能就各奔东西了，黛梦认为、同时也期望着，眼前的人应该不认得自己、最好也不要想起自己。
病床上的人闻言，目光稍稍柔和了些，微微地点点头。
“呃……”黛梦想到被机器人叫来的原因，又道：“刚才院方告诉我，你似乎有什么情况需要沟通？”
小白先生眨眨眼。黛梦会意，凑近他，听他用虚弱的声音说话。
这次她听清楚了。
“什么？你要住VIP病房？”黛梦惊愕地看着?斯特白。
在刚刚做了手术醒来的情况下，这种要求和坚持，实在是有些，怪异。
黛梦看着?斯特白，他的眼神很平静，毫无波动。
“呃……小白先生。”黛梦尝试解释眼下的情况：“虽然你这次住院，机场那边安排了所有的住院费用，但是我不太确定，机场是否会愿意对接你住VIP病房的费用……”
?斯特白又眨了眨眼睛，黛梦再次凑近，听见他说：“我可以……自己承担费用。”
黛梦再次愕然地看着他。
?斯特白左肩受伤，左臂不宜抬动，但是右胳膊还能动。他伸出右手，拉起了左腕处的袖子，露出了左腕上的黑色手环。
他触摸到某处，手环一下子就松开。随后他右手拿起那个手环，吃力地递给了黛梦。
黛梦拿着那个手环端详了片刻，她想起来去年曾经见到过这个手环一次，医院里没有任何人能打开它。
“这个手环……样式看起来很名贵的样子。小白先生，你不怕我，拿了它跑掉？”黛梦笑笑，看着他。
眼前的女孩眉眼弯弯，目光炯炯。?斯特白看着她，轻轻摇头。
这下轮到黛梦开始好奇了。她晃了晃脑袋感慨道：“你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来路？带这么名贵的东西，还敢这么不要命在飞机上救人。有钱人通常不都是都很惜命的么？”
可是小白先生看着她，没有回应。
黛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礼，干笑了两声：“这个怎么打开？”
于是，在小白先生教会了黛梦如何开启手环之后，她打开房门，叫来了向导机器人。
在听到了两个人沟通的结果后，向导机器人发出了“原来是这样”的一声“哦”，随后来到客厅。他打开了全息投影，联络到了?斯特白的主治医师：“您好，李大夫。我们需要与机场方面沟通权限，重新调整?斯特白先生的住房问题。?斯特白先生声称他会自行支付VIP病房的有关费用。”
向导机器人在与医生沟通完毕后，便去处理其他后续事务去了。
很快，护士人员赶来，在她的陪同下，运转机器人便将?斯特白转移到了VIP病房。
黛梦从来不知道安西中心医院的VIP病房是什么么样子，作为一贫如洗的底层地球遗民，她在进了病房后，惊叹连连。
这是一片完全由白色弥漫的科技空间，室内装潢格调极简，却处处透着舒适。室内全天候恒温，墙壁的材料皆为呼吸型纳米材质，空气自洁、消毒、加湿。医疗型机器人在?斯特白被送入房间后立刻接管事务，来到床边检测他的各项身体指征。
优雅、整洁的客厅异常宽敞，黛梦无意间碰到了洗衣间和盥洗室门口的一个白色圆球，那圆球突然展开成了一个服务机器人：您好，我是36号VIP病房服务机器人，随时等待您的指令。
黛梦吃了一惊，连忙后退。她又往里走了走，拉开里间的一道门，灯光自动亮起，她顿时瞠目结舌。
厨房内，电热板自动展开，各类食材处理仪器滴的一声就位，制冷设备液晶屏待机亮起……所有设备都完美到超出她的想象。在医院里，怎么会有这么酷的厨房！
要知道，在地下城，很多地球遗民已经完全不事庖厨，厨房早已经在很多家庭中消失了。
黛梦一边赞叹，一边看向病床上的?斯特白，心底有说不出的羡慕，却又蓦然涌起一阵苦涩。
如果有钱，母亲安琪的的生命，是不是就可以延长一些？
压下心里的苦涩，黛梦来到?斯特白床榻前。
“小白先生，我觉得这里很好。我想您应该，不需要我留下了。我……”黛梦正欲借口离开，却看见他紧闭双眼，眉头紧皱。
黛梦突然意识到，麻药的效力应该早已经过去，他醒来之后应该是一直在忍耐。“是伤口疼么？”
?斯特白没有回答她，但是却低声说：“我渴了。如果可以，请你留下好么？”
白色的屋子，满室的清冷。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周围只有医疗机器人在查看仪器的声音，和墙壁处空气交换的轻微声音。他的语气，带着求助的柔软，让黛梦，竟有些不忍。
黛梦不再说话，而是接了直饮机里的温水端过来，不想他却摇头。
凑近他，在经过简短交流，搞清楚他的想法后，黛梦有些，呆滞。
?斯特白他不肯喝直饮机里的水，他说他只喝，蒸馏水。
无奈之下，黛梦只得去厨房给他烧开水。水开之后冷却下来，再端过来喂给他喝。
终于，在喂他喝了水之后，黛梦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斯特白看着黛梦。
黛梦不好意思的笑笑：“一直忙着你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吃饭。你也要吃东西的吧，你想吃点什么。”
在黛梦的一番询问下，?斯特白表示，他拒绝吃蚯蚓干和人造肉。他只吃“真正的”食物。随后他又低声道：“我要喝沙棘汁。一级的。”
黛梦愣在当场。“你——”
难道这就是他希望她留下的理由？她看着他的眼睛，近乎无语地抗议——有钱人是不是都这么龟毛？
他也看着她，但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打开了他的手环，开始采买材料。订购食材沙棘果的时候她还买了些别的东西。在询问过护士?斯特白的饮食注意事项后，她还订购了生肉、鸡蛋、白糖、青稞面粉和大米。
至于价格么——她完全、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