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狼语！？······你是被那孽畜养大的？”
两指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伤口传输着灵力，没过多久，伤口就愈合了。
女孩用的是普通匕首，能对修仙之人造成伤害，但不会致命，对冉尘这种等级的来说很好疗伤。
冉尘施法将衣裳上的血迹清理掉顺便将其补好了，然后对上女孩的眸子，女孩漆黑的眸子中出现一抹笑容。
这笑让女孩再次嗷呜叫了起来，但她也意识到自己杀不死眼前这个人，拔腿就要逃。
冉尘施了个法用一个结界将她罩住了，慢悠悠地走到女孩面前，敲了敲那个结界,道：“小东西，你跑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见女孩闻言只是更加愤怒，疯狂拍打着结界，冉尘才意识到她可能根本听不懂自己说话，遂请来一个会兽语的弟子。
来的是灵泽峰的莫卿羽，给冉尘行了礼，知道了衡灵仙尊唤自己来的目的，便开始了跟女孩的交流。
片刻之后，见两人的对话停了，冉尘问：“这小孩说了什么？”
莫卿羽有些为难地看了冉尘一眼，眼神躲闪，弯腰拱手，道：“她说是您杀死了哺育她的人，她跟您回来就是为了杀您。您最好现在就把她杀了，不然她一定会报仇的。”
冉尘手臂一挥，一道力将莫卿羽扶了起来，道：“就这些？”
莫卿羽道：“······就这些。”
这话其实没什么好为难的，看女孩愤怒的样子，肯定没这么简单，指不定怎么骂他呢。但大致意思应该是莫卿羽说的这样没错了，冉尘也就没有过多纠结。
冉尘慢慢走到女孩面前，不管女孩视死如归的表情，两指一转保护罩消失了。
接着，冉尘在女孩不解的眼神中手臂一挥，房间出现一面镜子，镜子的边缘是散发着光芒的云。
镜中是黑狼吞人入腹的场面，热血融化了地上的白雪，鲜红的液体汩汩成溪，头发，残肢，破布，眼珠，人骨，躯体，散落一地。
冉尘看着女孩呆愣的表情，道：“地上那些是你的同类，黑狼哺育了你，但这不能抵消她的罪恶。”
莫卿羽将冉尘的话翻译给了女孩。
镜中的魁狼还在啃食着一个又一个人，活的，死的，完整的，残缺的，老的，幼的······
良久，女孩才发出了几声狼嚎。
莫卿羽道：“娘，我不能为你报仇。”
听见这话，冉尘有些欣慰——他赌对了。她赌女孩并没有完全被兽化，他赌她还保留着人性最纯真的善良。
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道：“好孩子，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养你，做你的师尊，以同类的方式，以你能接受的方式养你。”
在莫卿羽的帮助下，师徒关系终于定下来了。冉尘还给女孩取了一个名字——雪沂。
现在想来，冉尘对雪沂的偏见就是那时候形成的。他可以因为“心智不全”四个字原谅雪沂捅他的事，也可以因为这个对雪沂屠戮仙门的事毫不怀疑。
宵分，求诚殿
“你醒了？”冉尘见床上的小孩睁开眼睛，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担心和愧疚还是放不下来，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小孩身体里钻。
“还难受得厉害吗？”
“饿不饿？我叫弟子弄些吃食来。”
“要起床吗？师尊扶你。”
······
两人又回到了雪沂刚被捡回来那时的状态，一人殷勤询问，一人沉默不语。
冉尘以为，雪沂既然在诛罪台第一次流了泪，那她一定是委屈的。
他设想过小孩醒来的时候对他哭诉，设想过小孩冲他发火，他甚至做好了被小孩捅一刀的准备，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小孩又变回了五年前那个样子。
他很怕，怕小孩不只是对他失望了，而是对整个人间都失望了。因为······小孩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自己教给她的。
是他在小孩被润物阁的弟子弄得满身伤痕却不告诉他，被问到隐瞒的原因只回答“弱肉强食”后，语重心长地教给她人类的生存法则。
是他在小孩生病独自去找仙医后，耐心细致地教给她依赖，担忧，关心这些词。
是他在小孩差点被人冤枉后，信誓旦旦跟她保证自己会永远相信她。
······
他给雪沂塑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然后亲手摧毁了它。
谁伤害了雪沂都可以，唯独冉尘不行，因为冉尘是雪沂的师尊，是雪沂唯一的亲人，更是雪沂的全世界。
——“咳咳。”
——“咳咳咳······”
冉尘忽地咳嗽起来，一开始还捂着嘴竭力压制，到后面实在忍不住了，弯着腰，撑着床一阵好咳。
等冉尘缓过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冉尘猛地转头，差点和身后端着茶的雪沂撞上。
“······给我的？”冉尘有些受宠若惊地问。
见小孩点了点头，冉尘才接过那杯茶喝了起来。
“你不怪我吗？”
“你受罚了吗？”
师徒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冉尘愣了愣，旋即回答道：“是。冤枉徒弟，越过坤吾受审直接定罪定刑，罚魂鞭四十。”
雪沂听见这话眼中仍没有一丝波澜，没有解气，也没有心疼。
“恨师尊吗？”见雪沂久久不说话，冉尘再次询问。
雪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怪，但是不恨。你是说过会永远相信我，可是你也说过人心最是不定。所以就像你没有相信那些人不是我杀的一样，我也没有相信你会永远相信我。”
房间再次陷入空气凝结般的寂静······
冉尘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雪沂说没有恨他，忧的是雪沂说理解他。
一个人得理智失望到什么程度，才会理解最亲的人冤枉自己，要置自己于死地。
“师尊对不起你，你是我养大的，我该最清楚你是什么性子才是······”冉尘一把抱住雪沂，他清晰地意识到让雪沂原谅他很容易，但是让雪沂再次打开心扉却是难如登天，“师尊错了，师尊以后一定站在你这边，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从冉尘手中坠落的月白佛手杯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停了下来，没有碎，就意味着还有盛满云华，甚至是装满欢伯的机会。
雪沂推了推他，道：“吃饭吧。”
冉尘闻言松了手，道：“好，师尊叫人来送膳食。”
时光翩跹，岁月倥惚，八载光阴弹指间就过去了。
八年对修仙之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雪沂来说却占据了她迄今为止近一半的人生。
碧月悬于碧落，佳人立于佳亭。
今晚的桂魄过于明亮了，宛若退隐的光朱。明晃晃，亮堂堂，让雪沂不禁觉得九霄留不住她。
“小沂，怎么不在屋里等？”
雪沂转身看向朝她缓缓走来的冉尘，不答反问：“掌门找师尊可是为了我下山历练的事？”
“不错，”冉尘拍掉一身桂花，却没有驱散满身的馥郁芬香，“此次同你前去的除了师尊，还有问允殿的沐曜之师兄，定宁殿的问倾灵师姐。”
“所以你们议事议的就是三尊之中由哪位仙尊带领我们历练？”雪沂问。
冉尘摸了摸雪沂的头，温柔道：“不错。”
雪沂不知道的是，其他两位仙尊都是在推脱，只有冉尘是上赶着想要做这领头人。
三日后，君浮山
“衡灵仙尊，来迟了，望恕罪。”姗姗来迟的问倾灵握剑抱拳对着冉尘行了礼。
“还是唤我师叔吧，”冉尘淡然一笑，“衡灵仙尊这个称谓需要担负的责任太多了，你们知道的，我只想做一个散仙。”
见问倾灵还拘着礼，冉尘不得不将她扶起，道：“恕罪更是无从说起，本来也没规定时间。”
一旁的沐曜之也插腔道：“倾灵师姐，你真的好严肃。小师妹也是，从开始到现在，除了关于历练的事，一句闲话都没有说过。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这样啊？”
冉尘闻言看了一眼一旁的雪沂，她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沐曜之说的不是她。
“敢问师叔，我们第一处选择这君浮山是为何？”问倾灵道。
冉尘：“······”
沐曜之：“······”
看来是天性，问倾灵也不在乎沐曜之说了什么，心里只在历练这件正事。
“从七年前开始，这里但凡有女婴降世，必定是死婴。”冉尘缓缓道。
沐曜之不拘礼，闻言有些不解，直接打断冉尘问：“七年前就开始了，为何现在才上报？”
冉尘没有在意沐曜之的无礼，想到什么，语气有些心酸还有些嘲讽：“这里的人大多重男轻女，地方不大，求子去女庙不少。看见死的都是女婴，他们还以为是神明听见了自己的祈求，对此喜不胜喜。”
“可是从去年开始，男婴开始莫名奇妙地消失，他们意识到可能是有鬼怪在作祟。这才上报通使神君，将诉折递到了丹穴。”
“怎会有如此愚昧歹毒的人，儿子是自己的孩子，女儿就不是亲身骨肉了吗？”沐曜之第一次听闻这样荒诞离奇的事，气愤不已，“女儿死了，竟然为此感到高兴，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母？！！！”
问倾灵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她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和隐忍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比沐曜之还生气。
只有雪沂，她神色认真，没有愤怒，倒像是在思考。
冉尘刚想问她在想什么，雪沂抬起了头，问了一句让在场三个人都啼笑皆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