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哥哥
侯府作为清流世家,对武将们向来不太待见,独立于朝堂之上,颇有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气度。相比裴回,余文则在侯府进出异常容易,他与冬阳本是同学,闲来无事喝喝小酒,聊聊诗词助兴,侯府的人也见怪不怪。
作为余文的好兄弟,替裴回送信的任务便交给了余文。
“莫不是你对那宋家嫡女有了心思?为何平白无故叫我送信,这信里写了多少缠缠绵绵的算话,你还不如实交来。”余文头一次听见裴回有求于他,心里十分诧异,心思便也就活泛了些。
“我途径蜀中与她养母家有了些渊源,这信是她兄长要来京中的消息,你愿意看就看吧。”
裴回无奈,准备将信摊开了自证清白,那余文也是淘气,连忙捂着眼睛,一口一个非礼勿视。
还不忘接着调侃:“不过那女子真真长得好,虽然行为举止差点规矩,作为侯府嫡女,这些慢慢就会学会的。”
裴回暗忖:必然容易学会,那女孩狡诈奸滑的紧,平白批了一件羊羔皮博人同情。一边暗叹这位仁兄长了眼睛不好使。
“这信,我必然帮你带到,别人姑娘愿不愿意就不能怪在我身上了。”
余文拿着信对着阳光,似乎想弄清楚里面的内容,但是碍于情面总是要说不想看的。
余文去侯府这日,也是白宛给江水放的假日,好容易求来的休息,可不得多睡一会儿,不然起了也只能在院子里看些花花草草,伤春悲秋是江水装不出来的。
余文第一次便落了空。
第二次准备去送信,却又遇上江水耍赖不起床,院子里鸡飞狗跳,这时候进去撞上别人家事也不大好。余文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心叹对不住裴回,默默地放回了怀里。
第三回,终于遇到江水起床了,可她偏偏出门游玩去了。
余文兴叹:姑娘是有趣的,可这内宅姑娘们生活也忒滋润了,下辈子莫不如转个女儿身吧。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好侯府的人对他常来见怪不怪,这会终于见到活的江水了。
可今天的气氛似乎也不大对。江水蹲坐在地上,右手捧着一个木盒,左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往盒子里戳。然后怅然地望着天空,眼里倍是失落。
江水个子不高,蹲成一团更显得瘦小,粉白色的长裙散落在旁边,如一朵盛开的花,白嫩的脸颊便是这朵花娇嫩的花心。眉头微锁,引人怜悯,与前几日在宴会上见到的大大咧咧的姑娘判若两人。
余文看的出了神,江水却被站在门口偷看自己的人给吓了一跳,见是余文,脸上又荡开灿烂的笑容。
“余公子今日怎么走到我这院子了,冬阳今日不在吗?”
余文心里腹诽:走了不知道少遍,哪条路近都快记熟了。
“对了,前几日还多谢公子解围,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
这几日从星月那儿学来的话术和礼仪正好派上用场。她双手交叠于侧腰,微微曲腿,将头些微埋了埋,做出害羞的模样。整套动作幅度不能大,显得轻浮,也不能小,显得扭捏。
“姑娘说好了,日后定来找你,”余文虽说是读书人,性子却也爽朗,这便才和裴回走的近,他又拿出在怀里揣得快化了的信纸。
“喏,这是裴回让给你的,说是你兄长的消息。”江水听后急忙走过去,余文这才看清了江水手里的东西。
盒子里装了两只揪甲虫,通体黑色,格外漂亮。可两只离得很远,一只似乎已经死了,另一只仍一动不动站在另一片叶子上。不禁好奇:
“这是你养的吗?这只似乎不行了。”余文指了指盒子里的虫,“姑娘若是喜欢,改日来的时候我再给你抓几只。”
江水苦笑,连忙盖上了盖子:“不必了,这本是蜀中嫂嫂送的,到了京城相比水土不服,缘分已尽。禁锢在这一方小盒子中便是我委屈了他们,只剩两只也不相互亲近,是倔强的性子,就不再让更多的被困在这个盒子里了。”
江水句句在说揪甲,却又不离自己,话中尽是深沉。余文见此,只得作罢。
“九月廿六,京中白氏酒楼见。”纸条上是哥哥的笔记。
江水目前来说出门还是比较方便,说是出去散心,母亲都会答应,只是身边多了星月这个累赘。比起之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虽说不足,但也不用深锁在高墙内院中,江水已然十分知足。
应她在宴会上听过不少女子平日里不能随意走动,日日里就盼着能有婚宴寿宴,然后花尽心思梳妆打扮,为的找一位有才有貌的如意郎君,之后再回家和母亲汇报。
可短短的宴会怎能摸清处对方的脾气秉性,江水撇嘴。也不知自己日后该何去何从。
白氏酒楼与蜀中茶馆并无二样,只是再气派些,在热闹些,再酒气浓重些。内置陈设和摆件,除了显得雍容华贵,与茶馆一模一样。
还没进门,就有一活计热情地招呼自己。这里的活计穿着统一,深褐色麻衣被浅灰腰带紧束,脸上也挂着统一的微笑,似是训练过的。江水之前还觉得自己干的不错,与这些人比起来,简直有不足而无过之。
她不好意思地与伙计互相微笑点头,两人在门前客套了好一阵子,才被裴回不耐烦地打断了。
“江水,这边。”他朝江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很难不看见。
“原来是老板的贵客,失礼了失礼了。”活计又点头哈腰让路。江水对这场面着实不习惯,也继续跟在裴回身后,和路过的伙计们一一点头哈腰。
谁见了不得说一声:好有礼貌的姑娘。
白宛与这里的二楼也摆着一个藤椅,江水路过时暗忖:还是老板会享受。
裴回相必是专门在楼梯口等江水的,这后面的路七拐八拐的,让江水自己找进来,怕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隐隐听见白宛在和另一个男子说话,那男子带着蜀中的口音,咋咋呼呼学着京城人说话,语调古怪,江水深觉丢脸。
“哥哥。”她开门后急忙打断了这尴尬的口音。
虽说过了没多久,江山的人生却经历丰富,结了婚后整个人都显得成熟了许多,鬓角微微蓄了些胡茬,让原本清秀的脸多了几分沧桑。他皮肤更黑了,相必是为了参军,在太阳下面苦练了许久。
看见江水,也顾不得自己的硬汉形象,眼眶里瞬间就充盈了泪水,眉头皱在一起,上下嘴唇不住地颤抖。
看见自己的妹妹穿着这富人家的衣裳,虽说是好看,却少了往日的俏皮,江水脸颊两旁微陷。往日的淘气包变成了娇弱可怜的模样,惹得江山心疼,一个大布上前扶住江水的肩膀,转过去转过来地看。
江水被转得头晕,心里当也十分感动,抱住江山一个劲地哭。
被拦在门外的星月听见姑娘的哭声记得要冲进去,却被裴回挡在门外,说什么出了事情自己负责。星月也不敢惹他,只得缩在一旁犯花痴。
“是不是侯府的人对你不好?不喜欢咱就不回去了,娘做不了主,我帮你做主。”
江水连连摇头,也不说话,急的江山摇头晃脑。
“不是的,是许久未见到哥哥,难受的很。”江水强忍着,吞吞吐吐半句,“娘呢,她还好吗?”
“还好,你嫂子有身孕了,我去边塞后会给家里发银两,她们两就在家里安心等着孩子出生就好了。倒是你,才多久不见,瘦成这样。要是过不好,就回去。哥哥我去立战功,以后没人敢压咱家。”
江水这才想起来江山要走了,拖着江山又连连嘱咐,不要急于立功,打不过就跑,保命要紧云云。
江山后来出征前,江水在白氏酒楼上为他送行。江山一身暗红色盔甲战袍,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仰头望着江水,一直让江水放心,让江水多和家里联系,报平安,让母亲放心。
潇洒间颇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神色。
“裴回,你说去征战的士兵,活着回来的有多少?”
“若是战损严重,不到一成;若是将军指挥有方,可达八成。”裴回知道自己骗不了她,认真地回答。
“总是有两成的人是明知一去不复返,仍然毅然前往的啊。”
裴回正想扯上什么保家卫国乃男儿本色,江山其心可敬,但在覃将军英明的带领下,一定能安然无恙云云。江水又扯开了话题。
事已至此,多余的担心也无甚作用,不若管好自己的事,日后真出了什么岔子,江水自己也能应付:“这白老板到底有多少钱?怎的到处都是酒楼茶楼的?”
她只知道白老板在京城有生意,却不知在地价如金的京城,她还开上了人满为患的酒楼,着实心里佩服。
“嗯,白姨她,……”裴回也不知该透露到何种程度,毕竟生意人总是不愿意露财的。
“你们在讨论我什么呢?”刚出去的白宛,推开门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