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刚下过绵绵细雨,青石板被刷洗干净,泛着绿油油的光,空气里水汽氤氲,黑瓦白墙的房屋错落有致,枝头的鸟儿梳洗着羽毛。
裴府
身着浅绿色衣裙的丫鬟们端着托盘整齐有序的穿过曲折的长廊,过石桥,上楼阁,穿过帘幔,规规矩矩的将托盘里的汤药和果脯摆放在八仙桌上。
随即悄悄退了出去,拉上房门,免得冷风趁机灌入。
“咳咳咳。”轻微的咳嗽在空荡寂静的房间格外明显。
绕过竹兰四君子屏风,裴容握着画笔伏在书案前。
病痛的缘故,裴容长久不出门,肤色是不同常人的病态白,身姿纤瘦,如玉的脸萦绕着病态,额间一点朱砂痣却成了素白的唯一点缀。似脆弱的蝴蝶般易碎美丽。
“咳咳咳。”裴容左手捂嘴,手心一股温热。
鲜红的血。
裴容神色自若,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净,随意将帕子扔进火炉,火焰‘歘’的蹿起,将帕子吞噬干净,只余一点点青烟代表着那帕子曾经来过。
裴容忍着喉间的鲜甜画完最后一笔,画纸上俨然是窗边的那颗兰花草,看着不无两样,当真是惟妙惟肖。
锦婳是被苦醒的,本来她还在梦里追人参,想给她养的小人补身体,差一点就要抓住了,天下起了瓢泼大雨,还是苦的。锦婳被苦雨淋成个落汤鸡,整个妖物都成了苦的了。
锦婳抖抖叶子,睁开眼瞧。
这哪是什么苦雨啊,是她养的小人不好好喝药,把药全给她喝了。
锦婳有些幽怨的盯着裴容,叶子都耷拉下来了。试图借此表达她的不满。
显然裴容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小主人已经非常不满了,他还自顾自的倒完了满满一碗药。
裴容长指捏起一颗果脯丢进装锦婳的花盆里,声音淡淡,“吃个果脯就不苦了。”
锦婳:“……”
不是,她现在好歹是一颗兰花草啊,哪里有嘴可以吃果脯啊。她要是张开嘴吃了不得吓死他,锦婳恶狠狠地想着挑一个好时机吓吓裴容,让他也知道知道兰花草也是不能随便欺负的。
裴容自然不知道一颗普普通通的兰花草还有这么多小心思,随即迈着步子回到书桌前看起书来。
还是鬼神怪异的志怪小说。时不时咳嗽几声,破锣的声音似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空气里的血腥味又重了起来,
锦婳小嘴瘪瘪,自己劝自己。
自己选的人,自己选的人,自己选的人。他还病着呢不能跟他计较,不能计较。
锦婳只得悄悄运起妖力将药汁凝聚成水雾,慢慢渗透进空气里让裴容吸收。
屋子里的药味愈发浓烈,窗台的兰花草轻轻颤动,明明此刻无风。
裴容似乎毫不察觉,翻过一页。
锦婳瞧着裴容的脸色变好了一些,这才收了妖力,刚被药汁苦醒整个妖怪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小心翼翼的抖着枝叶伸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子。
得亏她以前修炼用工,不然还救不了裴容这个无底洞。
锦婳一边盯着裴容的俊容发愣一边想裴容的病怎么还没好。
按理来说,普通凡人受一点妖力就可药到病除,多了还可能会反噬,毕竟人是很脆弱的。但裴容就是个例外,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任锦婳用了多少妖力,他的病还是一如既往,不温不火。要不是锦婳探不到裴容一点妖力,还真会以为裴容是披着人皮的妖。
锦婳叹了口气,又在空气里吐了一口浓厚的妖气来滋养裴容,留了个分身在花盆里,窜回山林。
光在她一个人身上薅羊毛怎么了得,肯定得多找几个怨种平摊。
屋外微风荡起,一丝带着蕨类清香的风婉转着试探着靠近裴容。男子嘴角那微不可查的笑意随着锦婳的离开彻底淡了下来,手上的书页许久没有翻动,炉子里源源不断的传出热意,屋子里却愈发阴冷,如临冰窖。
初春的天,植物无一不吐露嫩绿的新芽,枯叶融进土壤里做新生的肥料,山林重重叠叠,影影绰绰,浓墨与淡色交错,在缥缈的云烟里若即若离,忽远忽近,氤氲的水汽在阳光的照耀下给山林铺上一层轻纱帷幔,一草一木点点绘成一副山水画卷。
锦婳在自己原来的洞府翻箱倒柜,叮叮咚咚的声响引起了老邻居的注意。
老树精好奇的往里面瞧,“小兰草,你鼓捣啥呢?”
松鼠精顺顺自己原本就溜光水滑的皮毛,“小兰草这是回来装扮洞府呢,我见过凡人成婚,红布挂的到处都是。小兰草那夫君听说还是个病秧子风一吹就要倒,肯定得好好装扮一番,要是磕着跘着就不得了了。”
老乌龟趴在石头上晒太阳,暖暖的阳光让他的皮肤都舒展开了,舒服得很。“那凡人可真是娇贵,轻轻碰一下就得去地府捞人了,隔壁狐狸精不就死了三个相公了嘛,也不知道小兰草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凡人,找个精怪不好吗?”
隔壁狐狸精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们先化形成那凡人的样子再说吧,凡人再弱也好比顶一个精怪脑袋的人形好看,又留尾巴又留毛发的,小兰草没眼瞎自然也会去找个好看的当相公。”
山林里貌美的女妖怪很多,俊朗的男妖怪却是少之又少,男妖怪化形时耳朵要留,獠牙要留,长尾要留,最后不伦不类的,还时常纳闷山林里的女妖怪要么一心向道要么就去勾凡人,眼光都那么差的吗?
兔子精拖着自己一窝奶娃娃过来看热闹,刚来就听见这么劲爆的消息。
嘴巴张得可以塞下好几颗鹅蛋了,“真的假的?狐狸精你不是前几天才跟我说你连男人嘴都没亲过吗?怎么就成亲三次了?”
闻言,所有妖怪眼神齐刷刷的落在狐狸精身上,等着听她怎么狡辩。
狐狸精老脸难得红了红,有些不自在的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那凡人说的对我情深意切的,又发山盟海誓的,我就想都这么认真了我也坦诚相待,换成原身他们就受不了了,一个个全被吓死了,我连嘴都没亲过收尸都收了三次。”
说到这个狐狸精就是一肚子气,那些凡人每个都说爱她的人不在乎容貌外表,最后要逃跑的也是他们,吓死的也是他们。来来回回搞了三次,不同的人同样的说辞同样的结局,气的狐狸精直接封心锁爱,一心修道了。
明明换成人形的是她,狐狸原型也是她,为什么就不能一起接受呢。害的狐狸精严重容貌焦虑抑郁了好久,过了好久才走出来。
众妖精:“……”
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吃到什么大秘密呢。
这群妖精在山林里除了修炼,唯一的爱好就是八卦,有妖精有一点点苗头,都得被他们扒的个底朝天。连路过的行人都不放过,有时候赶路人在山林边上的破庙里留宿,他们都会派一两个代表去结识,其余妖怪则悄咪咪躲在暗处竖起耳朵听。
庙里的神像最开始会驱赶他们,后来发现这群小妖只是想听八卦不伤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就惯得这群小妖没个妖像,个个都是那村头嘴碎的大妈。
思绪拉回来,莲花精用荷叶拖着沉甸甸的花脑袋,“所以小兰草相公长什么样啊?好看吗?”
兔子精脸红的跟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样,眼底是亮晶晶的光亮。“好看极了,我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见那么好看的人,像那九阙天上神仙似的。”
兔子精想起那白衣少年郎站在风中,微风吹动发带飘扬,额间一点朱砂夺人心魂,温润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需要帮忙吗?’
众妖精见兔子精这个样子,就知道锦婳的相公应该是个顶好看的人物,可惜他们都没有看见过,心情同猫抓般难受。
看不见帅哥他们会难受一辈子的,好想组团去锦婳相公家看看。
锦婳把家里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没找到一个对凡人有用的东西,有的全是人间有的拨浪鼓,竹蜻蜓,竹喇叭……对裴容的病一点用处都没有。
锦婳瞧着被她搞得一团糟的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垂头丧气的走出家门,打算回去陪着裴容。都这么久没看裴容了,好想他。
锦婳低着头不看路,‘砰’一下撞到老树精身上,额角霎时红了一块。锦婳疼的嗷了一声,用手捂住额角后退两步,想要看清什么撞到她。
老树精一把老骨头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拔起树根调到离锦婳三米远,“哦呦,小兰草还真是人小力气大差点把老夫内丹撞出来了。”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锦婳想要反驳,一抬头,屋门口挤满了妖怪。
锦婳:……
在开妖精大会吗?怎么没有妖精通知她?怎么在她家门口开?
松鼠精看锦婳出来了,兴奋的问:“小兰草你把你房子装修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想人间那样满满的都是红色的纱布,红布够不够啊?不够我让蜘蛛精给你织点。”
蜘蛛精:……
用我的劳动成果借花献佛是吧?臭松鼠不要点脸。
锦婳愣愣,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装修什么?要什么红布?”
众妖怪:……
你娶相公都不装修房子啊?跟着你在破洞里过苦哈哈日子吗?你对人家山盟海誓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啧啧啧,得到了就无所谓了,渣女啊!
锦婳自然不知道妖怪们脑子里怎么想的,想着自己没有可以滋养裴容的药材,这些妖怪应该是有的,毕竟都是有几百年丰富生活经验的老妖怪了,不像她之前自顾自己快乐,一点相公本都没存下来,现在就是兜比脸还干净的情况。脑瓜子咕噜噜的转想着怎么在这些妖怪身上扒下来一层皮。
妖怪们不信邪的跑进锦婳的洞府瞧了一眼,走出来妖脸都是震惊,懵圈,不解,怀疑。
锦婳洞府里本来就被各种锦婳从五湖四海收集来的小玩意堆得满满当当的,加上锦婳刚刚一通乱找,所有东西都被扒拉到一堆了,就算那些东西单拎出来都还不错,堆在一起就跟山林外的垃圾堆一样。
众妖怪:……
就这样还成亲?
看不下去了,来个妖怪去给那凡人通风报信吧。
越发鄙夷锦婳了,那洞府他们妖怪都看不下去了,何况是那娇贵的凡人。
锦婳见她的好邻居都挤作一团对着她一顿声讨,趁他们不注意结了个结界。
众妖怪:!……?
就因为他们知道了她薄情寡义这兰草就要杀妖灭口?!去人间一趟就不认他们这些老邻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