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丘之貉
事情发生的突然,傅容卿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惊讶,只雍容地一抬手,气流涌动,屏风上的外衫忽的向其飞来。
与此同时,一大批身披甲胄,腰挎长刀的金甲卫破门而入,呼啦啦将门前的姒云护在身后。一时房内刀剑出鞘,寒光四射,剑拔弩张。
而傅容卿则正背对着他们,不急不缓地系着腰带,仪态从容。
进门的侍卫统领环顾房间一周,先是对这番□□景象皱了皱眉,又谨慎的握着官刀巡视一圈后,紧皱着眉头对姒云行礼铿锵有力道:“不知郡主所说刺客,所在何处?”
姒云骄矜的抬抬下巴,懒洋洋指着傅容卿的方向道:“就是他!”
此时傅容卿已经衣着齐整转过身来。他一袭宽大白袍,领口与袖口处绣着大约一寸半宽的黑色變纹镶边,隐隐滑过暗光,端端一副皎皎公子的模样。此时他站在这房中,皎洁如初升明月,不由让人觉得这□□的场景、旖旎的香气都是对他的亵渎。
他听到她的指认,一手将头发撩至颈后,目光流传,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甚至还朝她温和的笑了笑。
那统领听到姒云的话,看了看傅容卿,又看了看她,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严肃道:“郡主不要开玩笑。自两百年前各州异术大战之后,各国水源污染严重,凤霖国皇女以御水术立于九州,郡主作为凤霖国这一辈唯三的御水术传承人,安危事关国祚民生,刺杀一事岂可儿戏。而傅大人心系百姓世人皆知,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您,哪怕受此......刁难”
统领瞥了眼房中不忍直视的景象,实在说不出“□□”二字,艰难地换了词。
随后他又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般义正言辞道:“再者,傅大人贵为朝廷三品大员,又是摄政王的义子,若是要定其死罪,属下作为盛京皇室都尉副使还需上报女皇陛下!”
说完还对傅容卿眼神交错,行了一个抱手礼。
“你!”
姒云看了看两人的动作,面上依旧一副蛮横任性,气得不行的模样,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心系百姓?
为此宁愿受她屈辱?
姒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傅容卿在众人眼里竟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不惜委曲求全的完美形象。就连这侍卫首领对傅容卿都是满心敬佩信服,反倒认定是她有意诬陷,甚至不惜冒险质疑忤逆她。
如今这侍卫虽然秉着职责保护她,但显然心是向着傅容卿的。若是要定傅容卿的重罪先斩后奏,恐怕是不行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原主这么牛逼轰轰的身份,近卫竟然不是自己的亲信!
姒云心中百转千回,大脑飞速运转,眼见此计已然行不通,立马就变换了脸色。
只见她美目一瞪,听到这话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满脸娇蛮反指着侍卫统领气愤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谁说我要治他死罪!谁动他,我跟他没完!”
这下轮到侍卫统领傻眼了,一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郡主喊刺杀难道不是想定傅大人死罪?不过仔细想想,郡主殿下似乎确实没说过要杀傅大人的话。
侍卫统领一时迷惑了,他不确定抱手行礼问:“那郡主是想如何?”
姒云似有些赧然的咳了咳,摆摆手不耐烦道:“你们就把他抓起来就行,然后送到我凤亲王府关上一段时间给我消气!”
侍卫统领犹豫:“......这。”
“晋统领无需为难,琼林走一趟便是。”房中响起傅容卿温和从容地声音。
朱雀大街上,一架绘着翔鸾金凤、金漆雕饰的马车在一众士兵的拥簇下浩浩荡荡朝皇室宗亲所居的凤梧巷走去。
路遇的马车行人纷纷避让。
姒云慵慵懒懒地靠在榻上陈设的锦缎软垫上,听着车外街市喧嚣热闹的声音,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只见街市上,布庄、笔行、酒肆、茶馆、鱼铺、各类店铺都热闹开张,无一不喧声热闹。摩肩擦踵的客商路人,行街游走的小吃摊子,花团锦簇的卖花少女,酒楼上腰肢纤细的舞姬,形成了一幅热闹无比的景象。
其中不乏碧眼金发的异域商人带着他们珠宝香料前来交易,可谓是百业千行,珍奇集聚,繁华鼎盛。
姒云心中暗暗惊奇。没想到她穿越而来的竟是一个空前繁盛,百姓安居乐业的王朝。
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百姓的议论声。
“这就是未来的云州之主——朝云郡主吗?不是听说她将在一个月后进京吗?怎么现在就看到她的座驾?”
“具体的我也不知,不过既然座驾在此,想来是提前进京了,不过怎么没看到云州随行的百官和侍卫,真是奇怪!”
“哎大人物的事咱们哪知道呢?卖你的茶吧。”
听到这,姒云在心中疑惑问:“系统,我刚刚就想问你,原主堂堂云州少主,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云州队伍,独自进京呢?”
这简直不合常理!
系统沉默了下道:“后世传言朝云郡主贪图美色,路上受不了其兄救助沿途百姓,耽误进程不说还对她多家管束,便悄悄脱离队伍提前进京了。”
这......原主竟这般急色?连命都给丢了。
姒云抚额。
但渐渐地,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撑着脑袋,转头看向茶几另一侧的傅容卿,只见他雍容地倚在另一边榻上,徐徐转动的日光缓缓从帘外透进,正笼罩在他的身上,照得脸上的绒毛纤毫毕现,整个人明透夺目,仿佛下凡历劫的仙人。
被她重兵带回府上,他似乎一点也不惊慌。
霎那间,她灵光一闪,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傅容卿身为三品大员,摄政王义子,并非普通官员。纵使朝云郡主再怎么尊贵顶端,若是他当真死活不愿意委身朝云郡主,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他却选择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她!
这分明选择了最为冒险的一条路!
“啊!!!”
还没等姒云细想,突然间,外面尖叫声四起!
变故陡生!
透过车帘缝隙,她看到围观的百姓们正四处逃窜,远处传来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由远而近,似向马车的方向包抄而来。
几息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姒云立马抬头看向傅容卿,果然发现他望着车外的神色并不惊讶,顿时心生不妙。
随后马车帘子被一柄长剑挑起,露出一张肆意邪性,眉飞入鬓的脸。谢枫野英姿飒爽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看了看姒云,又看了看傅容卿,一挑眉邪笑道:“这不是咱们如苍月之辉的傅侍郎吗?怎么与这冒牌货混做一处?”
冒牌货?
姒云变了脸色,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不得不说这招釜底抽薪极为巧妙,从朝云郡主肆意欺辱大家子弟就可以看得出来,无论她犯了什么罪,随后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若她不是朝云郡主呢!
她听傅容卿波澜不惊道:“谢将军慎言。”
“慎言,呵!”谢枫野嗤笑一声,从怀中拿出金令,手持马鞭一挥手,在众将士包围下,声音雄浑有力贯穿整个长街道:“今有逆贼,串通云州传令官,假冒朝云郡主,用心险恶,欲行不轨。今特下令捉拿,同谋者同罪!”
话音刚落,众将士拉弦搭箭,蓄势待发。
这哪里是要拿下的意思,分明是要将她直接射杀!
这时迟那时快,姒云心如电转,在傅容卿起身离去的瞬间一个熊抱向他扑去,并大喊道。
“阿寒,我们通信数载,情深义重,来盛京这几日更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不能不管我啊呜呜呜呜呜”
她如八爪鱼般死死扒在傅容卿身上,哭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伤心欲绝。仿佛被利用完就丢的下堂妇。
既然杀局已定,那么就拉一个局中人做垫背的,让他来破这局!
傅容卿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她不仅没有大骂眼前的皇家羽林卫,自述清白,反而会突然向他扑过去,一时怔了怔。
他看着姒云,眸光沉沉,似有暗云翻滚,随后抬起了手。
姒云以为他要将她甩下去,连忙伏在他耳边恶狠狠道:“现在我们已经是一丘之貉,若是我死了,只会让人觉得你在杀人灭口!”
可谁知下一刻,傅容卿的手就轻轻地落在她的头发上,宠溺的抚了抚,低头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道:“有幸得郡主垂青,是臣莫大的荣耀。臣自当以性命护郡主周全!”
???
姒云丈二摸不到头脑,傅容卿这是疯了吗?如今众人不过起疑,他此番动作不是变相承认他与她就是蛇鼠一窝吗?
这时,谢枫野一挑眉,懒洋洋摆了摆手,喊道:“傅侍郎伙同贼人以假乱真,冒充郡主,居心叵测,来人拿下!生死不论!”
下一刻,漫天的箭流直直朝他们飞来,车壁上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的木头被穿透的声音。
姒云她死死闭着眼睛,直觉要完。
紧接着,她耳边便传来“咔哧咔哧”的声音,箭矢竟被傅容卿徒手震断。
姒云心中震惊,不愧是暴君,这武力值要逆天了!
随后她只觉得自己挂在傅容卿身上,四周的景物快得如同幻影,士兵还没有近身就尽数倒飞出去,就连荡起的尘土也纷纷避他们不及。在这似乎透着游刃有余的步伐中,姒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仿佛笃信他们将会离开。
只是隐约中,她似乎还听到数道野猫的嘶叫及咒骂的人声,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里怎么会出现野猫?
但这丝疑问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因为马上她就体会到风的触感,他们飞身上了屋顶,几个纵跃,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谢枫野退后几步,捂着被抓出一刀血痕的手,眯了眯狭长的眼眸脸,大喝道:“封锁城门,追!”
呼呼的风声中,眼前的景色飞速的往后移动。
她强忍住欲呕的的冲动,死死的抱住傅容卿的脖子,将头埋在对方胸膛,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摔成肉饼!
傅容卿的身体僵了僵。
最后他们停在一处河水蜿蜒的桥洞下,身后的追兵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天已经暗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仅靠头上如洗的月华辨认物形的大致轮廓。男人一袭白衣蹲在河边,本应像话本里所说的孤魂野鬼,却因为独特的气质,仙气缥缈。
姒云无语望天,自从他们来到这,傅容卿就抛下她蹲在河边——洗手。
仿佛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邪祟!
她很干净的好吧!
眼见傅容卿洗完手终于起身,朝她的方向走来。她尴尬地抬头,扯了扯嘴角,笑道:“傅大人,你......洗好了?”
傅容卿黑黝黝的眸子看着她,似乎在考量什么。下一刻,她的脖子狠狠地握在了他的手里。
姒云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双手死死握着他的手剧烈挣扎着道:“我......是真的......郡主!”
傅容卿不为所动。
她死命拍打男人的手,却发现对方的如同铁钳丝毫不能撼动。她断断续续从喉咙挤出如破风箱的声音:“众目......睽睽之下我被......你带走了,要是出事了,你罪......不可赦!”
毕竟真假郡主是个必破的局,打的就是个时间差。日后谎言被破,她和傅容卿在一起却出了事,他保护不力,怕也难逃死罪!
这也是她拉傅容卿下水时打的主意,他不仅仅要救自己,还得保护她的安全直至恢复身份!
傅容卿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在黑沉沉的桥洞,幽幽的月光下,不像正气凛然的主角,反倒像黑气重重的妖精。
姒云呆呆地看着他,耳边响起对方温柔至极却如死神降临般低沉魅惑的声音:“微臣在众目睽睽下可是誓死保护郡主,但郡主还是任性暴露在金武军面前,被一箭射杀,待微臣赶到时已为时晚矣!”
“毕竟微臣对郡主情深义重,多年互通信件,以诉相思,想来凤亲王府只会与微臣同仇敌忾,为郡主报仇。”
“你说,这个故事好不好?”
姒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一片冰凉,身体遏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她之所以这样说无疑是为了拖傅容卿下水,想反利用傅容卿的保护谋得一线生机。
可现在,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难怪那时傅容卿突然承认他们之间的奸情,还许下重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还是没有逃出傅容卿的杀招。
可笑的是,她自以为算计到了傅容卿。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感觉到脖颈的手越收越紧,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姒云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