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
杨维京每一次出现,她都无迹可寻,只此浮生是梦中。
太过平静的日子,难免枯燥。
教授在台上滔滔不绝,她们在后排昏昏欲睡。
乏味的生活总要自行调剂,时不时寻点刺激。
宿舍不能开火,她们几人开始研究,怎么将吕媛带回的火锅底料安排下肚。
经商议,406寝室全票通过:食堂打包一份麻辣烫,回宿舍泡底料。
因为她们食堂的麻辣烫,属实没味儿。
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时,张木北正为这荒唐至极的提议,笑的花枝乱颤。
“喂?”上扬的音调,暴露她没收住的笑声。
电话对面安静了几秒钟,张木北的心跳,也跟着暂停了两秒,她脑中的思绪,瞬间捋顺了,是他!
“什么事这么开心!”明明是问句,却是不需要她回复的肯定语气,接着电话对面又开口,“吃饭了?”这个是疑问句。
“正要吃呢!”说完张木北就后悔了,她应该说饿了,还没吃才对!
“吃什么?”
“火锅。”
“学校里有?”
“有火锅底料。”
···
杨维京什么阵仗没见过,但小姑娘真提着包火锅底料,火急火燎冲上车时,他还是有些愣怔。
张木北没问他怎么会在楼下,杨维京也没说为什么突然联系她,他们还真是,默契的很。
杨维京带她去吃地道的老北京铜锅涮,张木北将重庆火锅底料,回赠给他。
她当然知道这不平等,可张木北就是想,特别的礼物,杨维京总会多记得她一点。
自那顿火锅之后,他们不止见面的频率增加了,相处模式,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维京来之前,会提前给她打电话,然后到楼下等她。
接她吃饭,看展,逛街···
杨维京会给她讲朋友的趣事,天南海北的传闻。会在聊天时走神发信息,但从不提他自己,从不越矩。
吴倩倩逼问她,“你和那帅哥什么时候谈的?”
张木北如实回答,“还没谈。”
倩倩问她,“要身材有颜值,要长相有金钱,你为什么不答应人家?没谈还约会,这不纯纯耍流氓吗?”
张木北苦笑。
她和杨维京,主动权从来不在她这。
2016年,北京的第一场雪,是11月21日,周一,张木北清楚的记得。
那天下午她们没课,心血来潮裹着厚厚的棉服,准备下楼踩雪。
比漫天雪花先入眼的,是杨维京。
利落朝前斜刺的短发上,盖了层薄薄的雪色,连接身后茫茫天地,将她的心,瞬间烧成荒野。
不是凑巧,没有准备,杨维京在等她。
张木北无视宿舍几人的打趣,上了杨维京的车。
车子绕过朝阳公园,拐进壹号院内,杨维京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停稳后下了车。
张木北呆呆的坐在副驾没有动作,他们之前去的都是公共场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杨维京扶着车门看她,“不下车?”
张木北一脸懵,“下车做什么?”
杨维京未语先笑,“做点该做的。”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笑,张木北涨红着脸,“啊?不行!”
杨维京关上车门,从车头前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替她拉开车门,顺手解锁旁边的一辆越野车。
他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些,做了个请的手势,“什么不行?换车!”然后走向那辆车的驾驶室。
张木北系好安全带后,第一时间声讨他,“你故意的!”
杨维京笑着装傻充愣,“什么?”
直接说换车,她怎么会多想,明明是他故意带歪,现在装听不懂。
张木北将脸埋在大红色的围巾里,低头愤愤扣着手机壳。
小姑娘的脸比围巾都红,杨维京眸子里,盛着掩不住的笑意。
一路沉默,开至西郊一处山脚下,杨维京停车鸣笛。有门童应声出来,看清车牌后按下遥控,两米高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推开。
进去大概又开了十几分钟,才看到半山腰一片灯火阑珊处。
房子都是独栋,有独立小栅栏,围着一大片院子。
杨维京将钥匙扔给泊车小哥,而后牵起她的手。
张木北一顿,冷风吹得她手有些僵硬,他们还从未有过,这样明显的肢体接触。
可这个动作自然到,张木北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她心跳加速,就这么任由他,牵着往里走。
进门是宽敞明亮的客厅,一堆男男女女,嘈杂一片。
有人认出杨维京,恭敬的起身打招呼,“杨先生!”
杨维京点头,牵着她上二楼。
楼上的装潢,结合了中式古韵和西式简约,素雅怡人。
外间是茶室,茶香袅袅却无人问津,进到里间棋牌室,又是另一番天地。
麻将桌上烟雾缭绕,四个男人打的热火朝天;旁边沙发上,几个妆容精致的女生,喝着香槟浅笑聊天,其乐融融。
“自摸,胡了。”
“完蛋啦,我儿子的饭钱,都输没了。”
之前杨维京带她出去,基本只有他们俩人,这是张木北第一次见他的朋友。
除了挠头哀嚎输钱的陈曦泽,其他人,张木北都不认识。
陈曦泽正对着他们,看见来人,哭诉着奔过来,“小狼小狼,我输钱,我儿子就要饿死,我是不是很不孝顺?”
不等张木北反应,杨维京向前一步,侧身面对她,挡住准备和她法式贴面的陈曦泽。“外套不脱?这儿热!”
她人被陈曦泽逗笑,顺手解了围巾,脱下外套递给杨维京。
“你儿子?孝顺是对长辈的,对于子女,准确的说,你这叫不负责任!”张木北耐心给陈曦泽解释。
陈曦泽似懂非懂的点头,又摇头,哭丧着脸眼巴巴瞅着她。
这边儿的动静,吸引了一屋子人的视线,在场的人都看向他们这里,神色各异。
一名身穿淡紫色抹胸长裙的女生走过来,低眉顺眼唤了声“杨先生!”
女生眉眼精致,接过杨维京手中的衣服,走到衣架旁挂起。
杨维京无动于衷,张木北面露尬色,这到显得是她不懂事了!可她和杨维京,应该是平等的不是吗?
“会玩吗?”杨维京扬起下巴指向麻将桌。
“没玩过。”
张木北一直觉得,打麻将这种娱乐项目,适合养老消遣时间。
“我教你。”
杨维京牵她坐在之前陈曦泽的位置,手托椅背,站在她身后。
位置被占的陈曦泽,撅着嘴去和沙发上的小姑娘侃大山。
旁边时不时传来阵阵银铃般的娇笑,显然,陈曦泽哄女生的能力,不容小觑。
张木北坐桌,杨维京从背后环过手帮她抓牌,然后告诉她打哪张。
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耳根处,很是扰人心神,两圈下来,张木北依旧分不清该抓哪里的牌。
刚才背对着他们胡牌的男人,随手打出一张四条,“洋洋哥,你带这妞子不行啊!”
张木北一怔,余光看向杨维京,后者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张木北。”
顾清源眉毛一挑,看似无所谓。
正巧杨维京手机响,他托了一下张木北的肩,转身去阳台接电话。
没有杨维京的禁锢干扰,张木北松了口气,卸下绷直的后背,全身心投入打牌中,渐入佳境。
杨维京回屋时,小姑娘白皙的脸上,蒙着层淡粉色。面前叠起一堆筹码,正和几人有说有笑,早没了刚来时的拘谨。
他失笑,小姑娘倒是心大的很。
杨维京走近她身边,张木北缩了缩,小声埋怨道:“一身冷气,太凉了。”
小姑娘这是嫌他外面呆久了,杨维京俯身贴的更近些:“嗯,你热乎。”
几人打趣起哄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假装专心看牌。
白启东扶了下金丝边眼镜,一脸阴郁道:“洋洋哥,你家大业大的,让小北松松手,给弟弟们留个活路。”
右手边的付凯一脸正色,“技不如人,小北让你也没用。”
杨维京勾唇,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肩上,眼神淡淡扫过几人,“小名?倒是不见外。”
白启东干笑两声,“洋洋哥,这可真不怪哥们儿,哥几个这年龄,嫂子也叫不出口啊!”
几人又是哈哈大笑,张木北也因为一句“嫂子”,跟着开心。
正笑着,身穿紫色长裙的女生,走到顾清源身边柔声道:“累吗?”
顾清源一扯那女孩的手,女生顺势跌坐在他怀里,他抱着那女孩儿亲了一口,手在女生胸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后继续打牌。
张木北面上一红,胸口处像堵了一团东西。
在场的女生,都是他们的陪衬玩物吗?她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身份,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张木北回头,杨维京依旧托着她的椅背站着,她起身让座。
杨维京捏了捏她脸,语调轻浮,“也想让我抱你?”
张木北不动声色的偏头躲开,“我有点累,想透透气,你玩吧。”
杨维京看她一眼,“别乱跑。”
“嗯。”
沙发上是白花花的大腿,窗外是洋洋洒洒的大雪,去哪儿她都好像格格不入。
张木北走去外间茶室,自饮自酌。入口茶香四溢,清冽醇厚,但回味很涩略苦,犹如她的心。
不知放空了多久,陈曦泽坐到她身边。
“小狼,你偷我茶。”陈曦泽拿起她手边的茶罐,一脸心疼的抱在怀里嚷嚷。
每次看见他,张木北的心情都会不自觉变好,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纯洁无害,不似杨维京那般深沉。
她笑着回怼陈曦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
陈曦泽支支吾吾,“我···我没看见,但你喝了,茶是我的,你就是偷。”
“谁能证明这茶是你的?”张木北也不客气,劈手夺过茶罐,护在身后,“再说了,外国人不都注重女士优先吗,你懂不懂啊?”
陈曦泽眼睛瞪的溜圆,“你你你”半天,吃了中文不好的亏,硬是没找到反驳她的说辞。
陈曦泽因为生气,脸憋的通红,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心情大好。
张木北又斟了杯茶,递给陈曦泽,“好了好了,不和你计较,就算这茶是你的行了吧!回头让他还你一罐不就好了,真小气!”
陈曦泽端着茶杯气的手抖,“我小气?你说我小气?”而后半天放出一句狠话,“我…!小狼,我不爱你了。”
这场口舌之争中,张木北占了上风,她毫不掩饰得意地笑着。
杨维京环视里屋一圈,没看见人,走出外间,刚好听到小姑娘说的最后一句。
小姑娘咯咯的笑着,眼睛弯弯,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杨维京顺嘴接话,“让谁还?”
张木北笑声一顿,她还记着刚才的不悦,便装作没听见,随口扯开话题,“怎么不玩了?”
杨维京提起陈曦泽的衣领,坐到她身旁,接过茶罐端详着封口签,“出来找你。”
“我就在这,还能去哪儿,不用找。”
“我知道。”
她无话可接。
被无视的陈曦泽指着自己,“我也在,你们不想我,太过分了。”
杨维京不耐烦,挥手打发人,“替我打两圈,输了算我的。”
陈曦泽也没心,杨维京一句话,他便屁颠儿屁颠儿的被支走。
窗外白茫茫一片,下雪天的夜晚,整个天空失重,像极了凌晨。
张木北看了眼表,九点,现在回宿舍,还来得及。
“想回么?”杨维京挑眉,一贯的漫不经心。
不是回不回,而是想不想。他总是用疑问的语气,让她选择,可每次她都被动到没得选。
“帮你请假?”
张木北思绪还停在上个问题,迟疑片刻,杨维京已经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出刘松就差点下去。
“不要。”她抓着杨维京的手拦下,惊得她心头突突狂跳。
要他给自己的院长打电话请假,他不要脸,她还要。
张木北心里也清楚,杨维京是吃定她会留下。
但张木北实在想不到,如果她不拦着,杨维京要以什么身份,找她的院长说明请假缘由。
后来跟着杨维京久了,她才明白,当时的想法有多可笑。
上位者对下位者做事,不需解释,比如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