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
杨家老宅。
“这孩子,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台风更稳了。”老爷子指着电视屏幕中的人笑道。
封慧看了电视一眼说道:“爸,人家孩子都这么高了。”说着将手比划到腰间。
老爷子哈哈一笑,继而板着脸,中气十足的指着杨泰安骂道:“你看看你个没用的东西,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洋洋都会叫爷爷了。”
转头对着杨维京说道:“你小子更没用,啥时候能让你爸当上爷爷。”
杨维京失笑,“您想当祖爷爷就直说,我爸一年回来两天还挨您骂,容易吗?”
老爷子嘴角一抽,冷哼了声转过身继续看春晚。
反倒是杨泰安一脸怒容,“你小子哪学的这副痞样,一会来书房有话和你说。”
杨维京淡笑不做声。
书房里,杨泰安坐在书桌后,抿了口茶开口:“公司办挺好?”眼中的凌厉不怒自威。
杨维京低眉顺眼的回了句,“还行”,桌上手机嗡嗡响起,他看了一眼,神色淡然没有理睬。
杨泰安瞥了一眼熄灭的屏幕,语气平缓的询问,“听你妈说,你在外面交朋友了?”
“朋友多了去了,您说的是哪个?”
杨泰安一拍桌子,手指着杨维京,“这是家里,别把你那副混样搬家里。”
手机又亮起,杨维京抬手挂掉。
“清平家的姑娘,论为人处事,论性格都不错,你们也抓紧点时间。你爷爷身体大不如以前了,老爷子还等着享天伦之乐。”杨泰安语重心长的说道,喝了口水继续,“我不在家,别以为没人管你,你妈的话,听着点!”
手机响起一瞬间,杨维京拿过来顺手关了机,扣在桌上。笑着回答,“您年轻时候不也和我妈闹离婚吗?现在我不也好好的。”
对面杯子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外边的事儿,我给你处理?”
杨维京心头一怔,坐直身子敛起笑,“我的意思是,您放心,该干什么事儿我心里有数,就不劳您费心了。”
杨泰安抬了抬手,指着门外,声音不耐烦,“有数就行,去去去,给你爷爷拜年去。”
杨家每年拜年的人,从初一到十五,四合院的门槛都能踏破。
杨维京坐在老爷子下首,和登门的众人礼貌寒暄。老爷子孜孜不倦的介绍,这是哪个单位新上来的优秀干部,那是谁家儿子。
大年初一。
张木北摊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粥,笑着推至额吉面前,“您先吃,吃完睡会。”
她跟着楚梵走出病房,来到楼梯间拐弯处。
楚梵大红色的风衣里穿着一件黑色蕾丝睡裙,衬的脖颈雪白妖娆。
“不好意思啊,大过年的,麻烦你!这么早你从哪买的包子?”她实在想不出该怎么道谢,没有楚梵,她们连医院门都进不去。
楚梵口罩一扯,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吧,这是包子的事儿吗?早点打电话,还用在医院门口等俩小时?再晚点叔叔···”看着张木北苍白的脸,楚梵没忍心说下去。
张木北静静的,不说话看着窗外,眼睛无神,像个提线木偶,头在上面支着,身体在下面吊着。
楚梵烦躁的摸着,在大衣兜里掏出烟盒。
“给我一支。”
楚梵点烟的手一顿,抽了一支递给张木北。
她别扭夹着烟,凑到楚梵火跟前,猛吸了一口。
浓烈的烟味顺着嗓子钻进胃里,胃里一阵收缩翻涌,张木北弯下腰干呕,烟气又从咽喉处钻进鼻腔,呛得她直咳嗽。
楚梵给她拍着背顺气,张木北笑着说:“没事!”
接着抽第二口,第三口,张木北不停的干呕咳嗽,直至肺里没有氧气,眼前一黑,差点摔了。
楚梵扶她坐在楼梯上,张木北笑着,“阿爸在家就是这么吐血的,他得多难受啊。”
她嘴角的笑意越扯越大,有什么东西,顺着眼眶流进嘴里,咸咸的。
大年初二。
白天张木北睡觉,额吉看着,晚上额吉睡觉,她看着吊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流进阿爸的身体。
阿爸住进来后,医生例行公事给阿爸做了一系列检查,她向医生询问病情如何,医生不耐烦的撂了句:“等着吧,一周才能出结果。”
好在阿爸醒了,有时候还能聊上几句,医生嘱咐不让说太多话,尽管阿爸有很多话想说,她都会劝阿爸多睡会。
楚梵一日三餐送饭,她告诉楚梵,“不用麻烦,楼下有食堂。”
楚梵拍着胸脯,大言不惭,“楼下的能有我送的好吃?”
大年初三。
阿爸已经好多了,医生将吸氧面罩撤了,阿爸睡醒也能躺着和她们聊天。
楚梵提着吃的走进病房,阿爸一脸期待,“姑娘今天带的啥好吃的?”
“酱肘子,红烧肉。”
阿爸瞬间满脸堆笑,“行,等叔出院了,回去给你炖手把肉,不白吃你的!”
楚梵也笑,“酱肘子,红烧肉没您的份儿,您喝粥就成。”
阿爸瞬间垮脸,黑的跟碳似得,背过身不看她们,张木北忍不住笑出声。
隔壁病床的家属嫌弃的拉上帘子,一口京腔儿嘟囔,“嘛呀?什么素质,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
楚梵撂下筷子就要起身,张木北按住楚梵的胳膊摇摇头。
没必要,阿爸好了比什么都强,懒得和这些人吵。
午睡醒了,楚梵给阿爸讲她去青岛啤酒节,喝了两扎啤酒赢了200块钱的事儿。
阿爸兴致勃勃,“叔要是去了,起码赢他400打底。”
楚梵一脸不屑,“叔叔您就吹牛吧!”
阿爸不服,俩人因为青岛啤酒的度数僵持不下。
楚梵和阿爸约时间比试,张木北笑着听俩人掰扯,正说着,阿爸的眼神定定看向她身后,张木北转头,笑容凝在脸上。
杨维京西装笔挺的站在那,与病房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楚梵看了一眼没吱声,拿出削好的苹果,切了一小块说:“叔叔,吃苹果。”
阿爸应了一声接过,然后开口:“姑娘你朋友啊?快让坐下。”
张木北看了看周围,斑驳的椅子,空气中还弥漫着消毒液和尿骚味。她讪讪笑道:“不好意思,没地方招呼你坐。”
杨维京眉头紧皱,尽量忽略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看向床上开口:“您怎么样?”
阿爸淳朴的脸色有些微红,说道:“好多了,过几天能出院了,姑娘你···”
外边脚步声嘈杂急促,打断阿爸的话语。
十几个白大褂的医生蜂拥而入,为首的医生白发苍苍,手里拿着一本病例。走到杨维京身边站定,又看了看床上的阿爸,对着杨维京恭敬道:“杨先生,我刚去调了病历,您看···”
“出去说。”杨维京朝阿爸点头示意,然后抬步向外走去,医生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为首的老医生对床上的阿爸笑笑,“我一会儿进来看您。”说完跟着杨维京退了出去。
张木北忽的想起,第一次见杨维京,他说:能在夏天见到霜打的茄子,也是开了眼了。
今天看到一向冷脸,不耐烦的医生,毕恭毕敬向阿爸问好,张木北确实开了眼了。
或许她应该气势汹汹的指责杨维京,为什么不接电话,也或者她应该趾高气扬的,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可现在的情形,张木北只能选择既往不咎,她,没资格谈自尊!
“杨先生,这···送来的属实有点晚了,肺癌晚期,扩散到全身了,恐怕是回天乏术···”
医院走廊里,震耳欲聋的肺癌晚期四个字,在她耳边重复回响,犹如千斤重,压得张木北喘不上气。
悬着的心瞬间四分五裂,最后一根神经也断了线。
双腿忽的没了知觉,张木北狼狈倒地,膝盖上的痛楚不及心脏中的万分之一。
杨维京嘴角紧绷着,过来想将她扶起,可她的腿使不上一点劲儿,只能死死攥紧杨维京的袖子,跪坐在地上的双腿,已经麻木。
医生面面相觑,杨维京一把抱起张木北,吩咐道:“殷院长,劳烦你办转院手续。”
大年初四。
阿爸红光满面的问她:“昨天那个年轻人是谁啊?”
“公司的领导。”
张木北给阿爸擦完脸,拧干毛巾擦手。
阿爸表情愉悦,拉着她的手说:“这么有能力的领导都来看我了,看来我姑娘在公司,也是被领导器重的人,那阿爸就放心了。”
阿爸心思淳朴,只当杨维京来,是领导慰问。老天爷你睁开眼啊!你怎么不看看呢?阿爸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折磨他!
张木北鼻子泛酸,端着盆闷声道:“我去倒水。”
关上卫生间的门,她死死咬着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止不住的流。
杨维京给安排的医院,环境好,住单间。有专门的陪护看着液体,照顾阿爸的饮食。
额吉也不用靠在椅子上休息了,有床可以睡。医生也很负责,一上午就来了两拨身着橄榄绿的老头,研究阿爸的病情。
一切都在变好,只有会诊的结果越来越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