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中心”五道口考察
一个笼罩着雾霾的秋日下午，荆悠天前往远在北京城西北五环的清华科技园。
秋天的凉意，已经初步显现在渐低的温度里。
夏天的燥热，却还借由着灼热的阳光，与人纠缠不休。
混沌的空气中，弥漫着细小颗粒的雾霾。
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有些不太清爽。
荆悠天是风险投资机构“高黎资本”的投资人，此行她目的明确——考察一家名为“光影交汇科技有限公司”，评估该公司AR（Augmented Reality 增强现实）眼镜的投资价值。
高黎资本位处东三环繁华的CBD核心地段，与远在西北五环的光影交汇科技公司，中间距离近30公里。
在因堵车行驶得慢吞吞的专车后座上，荆悠天的电话响了，是她的同事胡述鸾打来的。
胡述鸾提醒她：“这个项目是别人直接递到老板手里的。如果老板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他就自己去了，也不会派你一个刚入行的小丫头片子去看项目。你就是去走个形式，让老板对递项目的人有一个交待就行了。”
“……”荆悠天并不接过话头，她不想在同事耳边留下猜测老板意图的话语。尽管，这个胡述鸾看起来是在替荆悠天着想。
她明明进入高黎资本已经两年了，大该是胡述鸾忙晕了头，一直当她是刚进公司。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不是刚入行啊。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派来做这些形式化的边角料工作。我也是有职业追求的。”
胡述鸾不置可否：“你的职业追求是什么？投出几个独角兽项目？成为一名投资大佬？”
荆悠天垂下眼帘，反问：“难道这么追求不应该吗？难道我这么想就是我有错吗？”
从荆悠天看不见的表情，到她能听得到的语气，她都察觉到胡述鸾透露出的一种俯视与高傲感。
胡述鸾说道：“创投这行，本来就不适合女生。这是个体力活，整天熬夜加班。你不适合这行。”
荆悠天反驳他：“这行不也有一些做得出色的女生？”
胡述鸾笃定地回她：“极少。少数几个，你看看人家那都是厉害角色。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就不厉害。”
荆悠天不解：“这和外貌有什么关系？”
胡述鸾嘲笑她道：“你手段也不厉害啊。整个一没心机，二少城府，三道德是非观太强，四心思软。”
荆悠天反驳道：“风险投资比拼的是专业度，对项目的判断力。不是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胡述鸾哼了一声，回道：“这就是你太天真了吧？风险投资的本质就是赌概率。”
“……”，荆悠天懒得和他费口舌。
她出发了40分钟，还只到亮马桥附近。车行进如蚂蚁挪步，她越发心烦意乱，抱怨着：“从东边去一趟北边，真是比我去外地出一趟差，还要费劲。真想不明白，那些科技公司，为什么总喜欢开在遥远的北五环外？”
胡述鸾安慰她：“五道口本来就是他们认为的宇宙中心嘛！”
荆悠天：“你不是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要不哪天你离职，也去北五环边上创办一家科技公司，成为宇宙中心的一员呗！”
不等胡述鸾回答，荆悠天故意挂断了电话。
与其说荆悠天是讨厌这北京城里区区30公里的距离，不如说是她受困于一种不得不去做无用功的徒劳感之中。
从高黎资本的CEO，到公司的其他几位合伙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看好荆悠天在风投圈的发展。
荆悠天之所以能成为高黎资本投资团队里唯一的一名女生，还是拜她伯伯与CEO楚齐歌的交情所赐。
高黎资本CEO楚齐歌想着，先把荆悠天收进来，在投资团队待上两年，再让她自己知难而退，以后择机调到中后台部门去。
原因很简单，荆悠天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投资人。
荆悠天的心情，像是眼前这雾霾中的东三环，被蒙住了层层灰尘。
对这场见面，心生失望感的人，不止她一个。
当荆悠天走进光影交汇科技公司创始人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又被这些人脑子里的偏见，评估了一遍。
光影交汇创始人孟遥瞻原本热情洋溢的欢迎状态，在看到荆悠天的第一眼时，就被他收回去了一大半。
孟遥瞻以为自己能见到一个经验丰富的投资圈大佬，当他看到风险投资基金派来了一个黄毛丫头，他很是失望。
荆悠天原本对光影交汇这家公司也不太上心，来之前她也没仔细去看创始人的背景材料。
只见眼前的这位科技公司创始人，神情冷峻，姿态高傲，丝毫不掩饰对她到访的不感兴趣。
这让荆悠天不由有点紧张。她握着包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她想起胡述鸾电话里说的话：“你长得就不像一个投资人，你不够厉害。”
定了定神，荆悠天故意嗓音低沉地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高黎资本的荆悠天，代表高黎资本来考察贵公司的项目。”胡述鸾曾说她的嗓音显得太年轻了，过于甜美清脆，一听就不像个“老江湖”。
听她简洁的自我介绍，孟遥瞻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他一屁股重新坐回办公椅上，眉头紧锁，低头去收办公桌上摊开的那一堆资料。
荆悠天看着他修长白净的手指在资料上跳跃着，看他的样子，年龄并不大。
孟遥瞻心不在焉地问道：“就你一个人来的吗？没有其他投资人一起吗？”
“对。”荆悠天简洁回答，声音洪亮，干脆掷地。
“……”
双方各不作声，几秒钟的沉默之后。
孟遥瞻缓缓抬起头，第二眼看了看荆悠天。
荆悠天身姿窈窕，穿着时尚而考究。五官精致，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正富有神采地盯着他。
还是孟遥瞻先开了口，说道：“哦，那你请坐吧。”
荆悠天快速收回自己的眼神，得体坐下。
“你知道什么是AR，什么是VR吗？你知道他们的区别是什么吗？”待她坐定，孟遥瞻轻蔑地问道。
荆悠天知道这位创始人这是在故意奚落她。她微微一笑，心想不如就陪你过过招呗。
她故意一字一句地开始背诵维基百科里关于AR和VR的词条。
“停……停……”孟遥瞻不耐烦地打断荆悠天的背诵。
这印证了他的判断，这小丫头片子果然只知道点入门的皮毛知识。
她怎么能看得懂项目？她对项目的评估意见，能在高黎资本内部有什么份量？孟遥瞻心里一闪而过这些念头。
荆悠天见孟遥瞻着了她的道，心里有几分得意。
她心想，对那些看轻她的人，她就故意让他自以为正确。这就是她的高明，他的愚蠢而已。
正在孟遥瞻印证了他的判断，想着该怎么打发走荆悠天时。荆悠天决定让孟遥瞻见识见识自己的专业性，给他一个下马威。
荆悠天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我们老板不愿意来贵公司。而是现在科技创业的热点轮动太快。一季度还是大数据处于风头浪尖，二季度就变成了区块链被热捧追逐，三季度元宇宙就成为热议话题，四季度又切换成人工智能是引领者。明天又可能出个什么新的科技概念一骑绝尘。
然而，这些轮动的科技热点，却又因为创新技术，或应用场景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实质性的突破，商业化就被迫无限搁置。这一波波快速切换的热点，在创业公司的估值高位时，套住了多少投资基金啊！您知道现在人民币LP对退出时间的要求有多短吗？我们创投机构的资金也有迫于LP的压力啊！”
听着荆悠天的这一番话，孟遥瞻的身体姿态渐渐端正了起来。
荆悠天依然冷静地看着他，继续说道：“以虚拟现实、增强现实为主题的创业，也持续了多年。使用多媒体、三维建模、实时跟踪、智能交互、传感等多种技术手段，链接数字世界与真实世界，这是很有空间。但就是商业化进度不尽如人意啊。现在这个人工智能AIGC当口，很少有投资机构对AR/VR感兴趣了。”
孟遥瞻先是静静地听着。当他听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着急地想，眼前的这个女孩，年轻是年轻了点，但还是有几分懂行的，毕竟她是来自于顶级风投机构。自己该怎么才能说服她认同光影交汇项目的独特价值？创始人孟遥瞻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咚——咚——咚”，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