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到入宫那日
“阿梨?阿梨?”
我猛然回过神,就发现司膳女官游莲歪着头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阿梨,你这两天怎么一直在发呆啊?”
“无妨无妨。我就是前些日子考核实在是太疲倦了,眼下总算通过了,心里这根弦就好像一下松下来似的。”眼下是卯时晨会刚散,恰好膳食堂与司药监靠在一块,我们边在步道上走着,边聊天散心,“虽说好不容易进来了,眼下也就是堪堪入门罢了。你那边司膳大人可严厉?”
“司膳大人这几天忙得不像话,我们都还没见过她呢。”游莲凑近我耳边小声嘟囔,“据说是太子,太子最近总发脾气,一旦看到自己膳食里面有那位喜欢吃的,就要狠狠责罚几位姑姑。人吃五谷杂粮,哪有完全不能重复的?他也只会跟我们这些下人发脾气,圣上面前可是一句话不敢有。”
我左右警惕地看了一圈,拍了一下游莲:“别瞎说!那位大人的事情说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也就和你说说。”游莲拽着我,亲昵地靠上我的肩膀,“旁人问起我都说不知道的。你也要小心,据说那位已经病了好久了,圣上不许太医院看诊,弄不好这事儿最后还会轮到你们司药监。”
“我知道,咱们都得多小心。”说着,我叹了一口气,“怎么就偏偏弄了这么个多事之秋进宫呢?”
许多话我无法对游莲明说:我重生了,重生在我通过司药监资格考核的那一夜。前一世里我为帮母亲争一口气,立誓要在宫里混出个名堂,于是我选择巴结当朝太子周恪礼。十年时间里我确实收获了大把好处,当上了司药监的掌事,官至五品。但是先皇薨逝、太子登基的第二年,六皇子恪法却忽然发动兵变,以谋害先皇为名斩杀新皇,而我作为新皇势力中的一个小喽啰,在叛乱发生的次月,被推出正玄门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我自始至终都难以忘记当年就在此刻,六皇子曾经对我抛出过一次橄榄枝,但是我彼时只顾着讨好司药监的司药大人,哪里顾得上理会那个不起眼不得宠、在后宫无人在意的皇子?
六皇子在命令侍卫斩杀我之前,还曾经专门走到我面前讥讽:“司药大人曾对寡人说,皇宫的规矩不是六皇子定下的,而是圣上定下的,看来司药大人必定是极守规矩的。那么如今,寡人作为圣上,想要司药大人的命,司药大人也一定毫无怨言吧?”
周恪法那邪佞的笑容每每想起都让我头皮发麻,我不过当日按照规矩对他敷衍了他一句话,却为日后埋下杀身之祸。
“游莲。”我犹豫片刻,拽住游莲的衣角。
“嗯?”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我。
“眼下我只叮嘱你一句,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千万别得罪六皇子,你可记住了。”
“六皇子?”游莲歪歪头,似乎对六皇子颇为陌生,“是,钱美人的那位皇子吧?那位皇子不是已经不在宫中久居了吗?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摇摇头:“你记住便好,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游莲有些不明所以,倒也不追究——她心性干净纯粹,上一世我临刑前,她还在为我奔走求饶,这样的恩情我自该细水长流还报:“好,你说的我都记住啦。今儿我去看看有些什么甜食,若有桂花糕的话我便给你包点边角料回去。”
我与游莲在膳食堂外分别,我去司药监报道,她去膳食堂点卯。
一旦放弃了事业心,女官的生活也不过是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比起膳食堂的人人自危,最近司药监倒是没什么事情,司药女官虽然严厉,但是沉默寡言,并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我的工作目前还只是清点药材,配药煎煮之类的活儿还轮不到我。
我正在点三七的数量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掌事姑姑喊我的声音,一转头就看到她有些为难的站在药房门口:“阿梨,等一会儿再点,你且出来一下。”
我看见掌事姑姑背后的六皇子,心里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六皇子,这位是九月里刚刚来司药监的女官许梨,眼下司药监事务繁忙,唯有许梨刚刚来几天,还有些闲暇。不过许梨尚未在宫中看过诊,只在老家清河县行医。恪己大人身份尊贵,只怕这小丫头的医术……”
“姑姑,这就不是你担心的事情了。眼下皇兄病重,我也是万般无奈,姑姑愿意引荐在下已经感激不尽。”
掌事女官叹了一口气,似也有些无奈,转头对我叮嘱道:“阿梨,六皇子说想让司药监帮个忙,眼下唯有你和阮柔有些空闲,你看看时间是否宽裕?若你没有空,我便去找阮梅问问看。”
——阮梅?
一些之前未曾察觉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我隐约记得上一世,六皇子有一位妾室正是掌药女官出生,而入宫后,被直接册封为梅妃。而当时宫里曾经流传过一条传闻,说被废黜的太子最后被幽禁冷宫,六皇子虽为他求情让司药监派了一位年轻女官去看诊,但是太子已经积重难返,不过月旬便溘然长逝了。
几个线索忽然串联起来,我隐约意识到不对劲。前世我此时谨言慎行,生怕自己哪里没有做好便被赶出宫,而忽略了病在冷宫的太子恪己,眼下重新回到这个时间,一些新的想法却涌上心头:“空是有些空的,但是不知是什么事情?”
司药大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倒是六皇子背着手高兴地笑了起来:“有空便好,有空便好。自然是治病救人的事情,姑姑还请莫要推辞。”
·
我带着药箱跟六皇子一路小跑,虽然心里已经对目的地有了几分准备,面子上还是不得不装出一些一无所知的架势:“六殿下,这是要去给哪位大人看病啊?咱们带的这些药够吗?”
六皇子笑而不答:“快了,许姑姑何必着急。”
我看着他那个阴阳怪气的样子就怵得慌,这人惯会阴阳怪气,得罪了他心眼又比针尖还小,上一辈子最后那一些记忆可算是让我彻底看清这位目前还不起眼的六殿下。暗自腹诽要不是为了我十年后的一条小命,谁愿意跟着这种人做朝不保夕的缺德事。
“许姑姑入宫不久吧?”
“考核通过才三日。六皇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入宫几年的人,大抵都闷着头不出声,看起来就挺无趣的,哪里会像许姑姑这样心性单纯、心直口快?”六皇子转头笑道。
这话说得越发古怪,加上他言语间似有讥讽之意,着实让我有点接不上,满脑子都是我十年后的悲惨结局,那门楼处满地的尸体,空气里全是血腥味和烧焦的味道,耳边最后只能听到京城百姓拍手称快的声音。
“姑姑怎么不走了?”六皇子转头看向我。
“我……不是,草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一抬头便恰好看见了温贤阁三个字的匾额,“草民……”
六皇子顺着我的目光转头看去,了然一笑:“原来如此,姑姑是被这三个字吓到了?”
我心里一沉——虽说自己早有准备,但是真的看到三个字的时候一股恐惧依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由得喃喃出声:“太子的……”
电光火石间,我猛然惊觉自己居然说错话了,连忙跪在地上,一下将额头磕在冷硬的砖块上:“草民失言!草民失言!是,恪己大人!”
六皇子站在我面前,不动声色地俯身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许姑姑,何必那么害怕?”
我将额头抵在砖块上瑟瑟发抖:“草民身份低微,怎敢、怎敢为恪己大人看诊?”
“兄长已被父皇贬为庶民,不日可能还要流放西北苦寒之地。姑姑乃是司药监掌药女官,专事后宫方药事宜,有姑姑为兄长诊治,乃是兄长的福气,姑姑何来身份低微一说呢?”
“草民——”
我还未曾解释,却见六皇子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姑姑,你不会不认可父皇对兄长的责罚,还觉得太子之位应该属于兄长吧?不然为何要称一介草民周恪己身份尊贵?”
没想到一口锅还没摘干净,又一顶大锅直接砸了下来,我哑口无言惊慌失措,只能再一叩首,差点没把自己磕晕过去:“草民失言,草民失言!求六皇子责罚!”
“姑姑,你愿意替小子为兄长诊治,是小子该谢谢你才对,何来怪罪一说呢?”
我仰头战战兢兢望向周恪法,他恰好挡住了身后的阳光,在这阴寒的步道之中,他的阴影笼罩着我,隔绝了我和阳光。我无法看清他埋藏在黑暗中的表情,就像即使重来一次,我依旧无法看清自己的前途:“姑姑,快快请起,随我去看看兄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