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魂乱
盛京皇宫,崇仁殿。
懿德帝接连收到两封由风影卫发来的密函,阅完其中一封,他面色骤变,又迅速地拆开第二封,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心猛地下沉。
他将信纸重重拍在桌案上,然后朝外怒喝一声,“池放!”
候在外面的池放不禁一抖,赶紧跑了进来,“陛下,奴才在。”
“速速传令秦王,命他暂缓手中事,马上赶去扬州!”他眉头紧锁,语气难得带了焦急与慌乱,“具体朕会书信后发,你先去下令,要快!!!”
池放立即应了声“是”,便急匆匆下去传令。
秦王眼下正在姑苏办事,由他前去扬州协助,是最好的选择。
可尽管如此,懿德帝还是坐立不安,想着信中所写的内容,忧极又怒极。
爱女被掳,生死未卜。还是在问题重重的扬州,被最不应该有问题的风影卫统领背叛,才叫人得手。
这叫他如何能不震怒?
他将手旁的茶盏狠狠地掷到地上,重重地呼了口气,接着又朝外重声唤:“来人!”
很快便有太监躬身进来,“陛下。”
他眼中冷意迭起,“召太子来!”
太监领命,“是。”
叶元让跟着风影卫,将扬州城大大小小的街巷探了个大概,眼看时间过去了三日,也没有查到一丝线索。
因着盛京尚未有消息传来,风影卫没法压着扬州府衙直接搜城。而风影卫目前人手有限,时间又紧迫,很多地方都只是浅显的探了探。
并且从宋妍真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扬州太守虽然遣兵尽力在找,却也是没有收获。
他已许久不曾休息,且身上带着伤,久寻不得令他整个人既焦躁又忧郁,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如覆霜雪,苍郁冰冷,叫人轻易不敢靠近。
“叶大人,那位姑娘的身份查出来了。”
未影拿着属下呈上来的信纸递给他,“不是扬州人氏,他们去翻了入城登记簿,在那段时间入城且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人,是琼州王府户曹参军之女,金芙,殿下出事前一日离的城。”
叶元让看着信纸上的内容,思量片刻问道:“她和未凛之间,可有何交集?”
未影摇了摇头,“从调查来看,是没有的,但……”他面色变得犹疑,“殿下前两年,曾命他亲自去琼州查懿宪皇后之事,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一人知道。”
叶元让捏紧了信纸,“那就刚好对上了。”他看向未影,“那日遇见之后,未凛可有不对劲之处?”
未影明白他话中之意,毫不犹豫道:“没有不对劲,但殿下就寝之后,我和他会交替休息,他完全有机会去见她。”
“呵……”他听完蓦地嘲讽一声,目色微凉,“这样一个心怀不诚之人待在殿下身边,你们居然一点也未曾看出?”
未影心中自责不已,颓自垂着眸,不作任何反驳。
风影卫属公主卫统领,竟然早有异心,他作为副统领却没有发现,还对其深信不疑,致使公主被掳,眼下生死未卜,真是罪该万死。
叶元让没心情再追究这些,冷着脸转而问道:“把未凛拿住,从他口中可能撬出话来?”
未影略有迟疑,“……不可能,风影卫的嘴巴,若非自愿,哪怕受尽酷刑,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眸光黯了下去,默不作声地开始思考。
眼下公主命悬他人手中,他必须要尽快将人救回来。
掳走公主的那群刺客,目前毫无踪迹,应该是隐作寻常扬州百姓了,想要从中找出他们,耗时耗力。
可琼州那头太远,若寄希望于现在派人过去追查,恐怕会耽误不少时间。
“先把未凛拿住吧,他这几日既然未曾通风报信,那以后也没机会了。”他语气淡淡,含讽带嘲完,看向未影道:“陛下旨意这两日应该会到,届时直接搜查,我们赶紧把需要仔细搜查的地方确定下来,节省些时间。”
未影应“好”,顺口问道:“那那位金芙姑娘,可要派人去琼州调查一番?”
叶元让摇摇头,“不必,先救回公主要紧,其他的事之后再详查。”
昨夜将人刺死后,宋幼安惊恐不安,巍巍蜷缩在墙角,一夜未曾眠。
今日早间,钱九娘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气势汹汹闯进了厢房,看到这一切后又惊又怒,当即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命人把她关进了那间噩梦一般的屋子。
等人都离开,她捂着高肿的脸颊呆呆地蹲在屋内的石墙边,目光无神,仿佛失了智。
那个她昨日见到的可怜的姑娘,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痕,静静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
许是明明多了一个人,却安静得诡异。那姑娘慢慢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宋幼安身上,无声地观察着。
她认出了宋幼安便是昨日为她哀嚎痛哭的姑娘。
可是如今却是这副模样。
她空洞的眼中有了一丝动容,随即手撑着地,分外艰难痛苦地慢慢爬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宋幼安面前。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晃了晃她抱在膝前的胳膊,“……你……”
“不要碰我!!!”
宋幼安突然将她挥开,身子开始颤抖,不停地摇着脑袋,口中喃喃:“不要碰我!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不要碰我!求求你……”
这个样子,太过熟悉,叫她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她不禁鼻子酸胀得厉害,眼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光,抬手轻轻地抚着宋幼安的背,声音极尽通畅温柔,“……他们不在这里……你……你不要怕。”
一下又一下地温柔轻抚,带着种莫名的力量,让宋幼安慢慢镇定了下来,身体虽然还在轻颤,却也不再那么抗拒她的触碰。
她也感受到了,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没有人在……不要怕……不要怕……”
宋幼安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光亮,一束一束汇聚在一起,定定落在她身上。
一瞬间,她认出了她,目光由上而下将人扫过一遍,随即嘴一瘪哭道:“……你是不是很痛?”
她下意识抱住双臂,将裸露之处遮住,然后扯出一抹笑来,冲宋幼安摇了摇头,“……习惯了就……不痛了。”
宋幼安鼻子一酸,连忙将外褙脱下,轻轻地披到她身上,眼中含泪道:“怎么可能会不痛呢!”
身上这样多的伤痕,人又削瘦得厉害,她究竟是受了多少折磨?
钱九娘说,不听话识趣的,就会和她一样的下场。
宋幼安的心猛地下沉。
自己昨日杀了那个男人。
她是不是很快也要遭受这样的折磨了?
昨日亲眼目睹的画面又开始出现在脑海中,还有那个被她刺穿脖颈的男人狰狞地瞪着双眼的画面。
她眼中控制不住地再度浮现出恐慌与害怕,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思绪,开始被那些画面一寸一寸消磨。
这时,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
她惊得立刻侧首看过去,旋即脸色一白。
跟着钱九娘身后的,赫然是昨日欺凌折辱身旁姑娘的男人。他悠悠提着鞭子,面上露着赤裸裸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心内的恐惧一瞬间冲进脑袋,宋幼安不敢再看他的眼神,手撑着地不住地往后挪,身子忍不住又开始打颤。
而那姑娘,自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身子便习惯性地一缩。她将身上披着的的外褙裹紧,目光瑟瑟地望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成日折磨自己的男人。
虽然早已在深渊,她心却还是不由一紧。下一刻又注意到宋幼安的动作,便本能地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目睹这一切的钱九娘不禁捏了帕子讥笑道:“哟,这么一小会儿,就姐妹情深护上了?”
她目光移到她身后的宋幼安身上,幽幽勾着唇,不怀好意地接着道:“可惜,你自己尚且自顾不暇。”
说着,眼神示意身后的男人。
那男人得了令,直冲冲地走了过来,将那姑娘轻而易举地拽开推到地上,然后色眯眯地蹲在宋幼安面前,抬手便要摸她的脸。
宋幼安吓得大叫一声,用力地挥开伸过来的那只手,起身欲逃。
下一刻却痛呼出声。
那男人死死地拽住她的长发,反手狠狠朝她腹处抡了一拳,顷刻间剧痛蔓延,她当即面色惨白,疼得躬身下去,却又受制于被拽住的头发,唯有佝偻着身子仰着头,额角冷汗不停渗出,手捂着痛处不得动弹。
那姑娘听见她的痛呼,愣是咬着牙站起身,用仅存的力气试图拉开男人,帮她脱离掌控,却不过片刻就又被甩到地上。
宋幼安愈加绝望,眼泪也越来越汹涌。
她奋力的反抗于男人而言,实在微弱,想要制住自己,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而昨夜那样的举动,显然无法复刻。
她绝不愿受辱。
等男人的手落在她的腰间,开始解她的腰带时,她目光透出决绝,极快地从袖中拿出一支金钗,将尖锐的钗身紧紧抵住长颈。
“你们若敢碰我,我便马上刺下去!”
男人解腰带的手一顿,顿时不好继续下去。
她察觉到这些,仿佛捏住了救命稻草,目光狠狠瞪向钱九娘,一手捂住腰腹,一手攥着金钗,红着眼睛颤声道:“那些人要我活着,我若死了,你就交不了差!”
钱九娘定定看着抵在那白嫩长颈上的金钗,钗身比寻常的钗子尖锐许多,若是一个失手,便会没入那纤弱的玉颈。
她不免纠结起来。
那群刺客显然不是她轻易惹得起的,若真把人逼死了,她还真交不了差。
可这样的一张脸,仿若天降横财,不知能替她挣多少银子。让她视若无睹白白错过,她心有不甘。
看出钱九娘被自己的话震住,心有动摇,宋幼安心一狠,手下一个用力,钗尾刺破皮肤,往外渗出了血,“我身上的东西,你见识过的,一击便可毙命。”
鲜红的血珠在白皙无暇的脖颈上格外刺眼,尤其对于钱九娘来说。她咬牙闭上眼,飞快地权衡着。
半刻后,才掀开眼帘,隐忍着怒意,万分不情愿道:“放开她!”
男人听了后,犹有不舍地看了一眼宋幼安,才不甘地退回到钱九娘身后。
见人远离了自己,宋幼安面色一松,冷汗衬着苍白的脸颊可怜不已。她轻悄地舒了口气,手中的金钗犹不敢松。
钱九娘心内极其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瞪了她一眼半嘲半讽道:“既然你们俩姐妹情深,那你就在这待着吧!”
说罢,领着人气冲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