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双生火焰
世界是燃烧着灾难的大火球,时间是一切负面事物的温床,而我们的所作所为除了自我感动以外别无他用。顺便,星火是蜥蜴,罗伊是袋鼠,他是浣熊,结案。
当这些念头冒出来时,杰森意识到算是彻底够了,他不大清楚自己走了多久,但知道是时候停下来了。
他拍了拍口袋,但无需翻找便感觉到烟叶出现在自己口中,他咀嚼了几下,这颇具古巴风情的品味方式并未提亮他的心情,一次简单的度假远逊于他真正需要的。无法偿清的空洞在杰他口中繁殖增生,他的牙齿很快因为空间被挤占而松动。杰森试探性地用舌头去顶那处肿胀渗血的牙龈,触到了一颗突兀的硬物。这个年纪就长出来智齿是不是太早了点?
等等——杰森像匹马一样打了个响鼻,他眯着眼笑起来,再扬起双目时只看到一片寂静的白色,下雪了吗——他比记忆中的十二岁已经两倍大了。他有时候会忘记时间在自己身上以不同的方式流逝。他伸出的手接不住落下的灰烬,只有蒙蔽他认知的魔鬼在身侧飞舞。他的嘴巴再次疼起来。
天哪,倘若他在麻醉剂的作用下表现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倒宁愿留着这颗智齿让它像枚果核般脱水伶仃,哪怕呵一口气嘴里就冒出来烂苹果的甜馊气味也无所谓。似乎是察觉到了威胁,它像有自我意识一般很快开始摇晃松动,拉扯神经的疼痛随之传来,杰森捂着嘴,感觉自己活像只嗓子哑掉连干嚎也不能的病狼。
有人接住了他吐出的物什,躺在她小小掌心里的哪是面目可憎的智齿,分明是颗乳牙。但杰森的注意力并不在这细枝末节上,他曲膝半跪在女孩面前,耐心地迎接她意图藏起的自己稚嫩的面庞,她似乎被鼓舞到了,一头柔顺的黑发与她的性格是截然相反:她艰难地踮起脚,胳膊肘怼在他的肩膀上,就这样一骨碌抱住他的脑袋。
杰森同时感觉到隐隐的痛和闷,但他深吸一口气,拢起她的发丝也环住她幼小的身体。她的手不过只能蜷缩在他的掌心,她的怀抱却可以容纳下他的整个世界。
可为什么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他依然能碰到她,但和她的一切都要以光年为计量,陡然间皆是无比遥远。杰森想要抓紧她的肩膀,这才意识到已经是现实年龄版本的她在支撑他。
她还抱着他的双肩和头颅,上半身却向后仰去,她的目光投向无垠的天空,那双褐色眼眸盈满星与月光、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处。杰森因此急急揽过她的面庞,她没有躲开他不间断的触碰和佐证似的亲吻,甚至将手指压在他的后颈处,不容拒绝地凝视进他的眼睛里。
杰森由着她轻轻抚摸过自己额角的伤口,忍着没有发出“嘶——”声,她接着毛手毛脚起来,准确地找到他身躯上的各处隐痛暗伤:“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给你。”她的嘴唇是冰蓝色,仿佛受了冻伤,她的皮肤之下仿佛也被埋进玫瑰的刺,斑斑点点的鲜红在面庞上晕染开来,但不及她唇上的颜色更加动人。
杰森凑上去,想要印证它是否像对眼睛是道美景那样对舌头而言是道佳肴,但她偏开了头,“这是段孤独的时间,我知道,但对于你我来说这样才最好。”
在他愣怔之时,她从他的掌中抽走了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抵在和他的胸膛之间,杰森看到她中指上的灯戒,这点莹莹的绿色让他记起了原因。她并没有推开他,但这个防御性的姿势已经说明了全部。杰森陡然失去了平衡,重力紧接着取得他身体的所有权。
在坠落的边缘,杰森意图呼喊她的名字,然而与她相关的一切皆以空落呈现,他不知道自己会去往何处,他只知道,他的欧律狄刻因他不肯休止的注视迎来第二次死亡。
氧气、氧气、更多的氧气。
伊尔德利,伊尔德利·邓恩。
杰森猛地惊醒,睁眼之艰难如同挣开缝线——嘿,他可不记得除了自己胸口的Y字形切口以外还有别的地方经过修复——他花了几秒钟才弄清楚眼前毫无逻辑的景象缘于自己扭曲的姿势,任谁上半身整个颠倒着从床上滑落都会满脑袋浆糊。可即便他揉着太阳穴也脚踏实地时,他看到的依然是一副没道理的画面:房间的一面墙壁完全被落地窗取代,外面赫然是能逼疯广场恐惧症的空旷又拥挤的无边宇宙。
梦中记忆在他呆楞之余接连复苏,人们会在梦境里得到最可笑的启迪,这不稀奇,而他却成为个例,从这滑稽的字句间参悟到了真相。
杰森的胸口微微刺痛了一下,他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她的名字了,但当她跳着七重纱舞落入他的生命、乃至真实性上略有妥协地进入他的一层层梦境,她的名字又好像无时无刻不被他百般珍视地含在口中。
他谨慎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却发现走廊里安静得出奇,考虑到混乱才是他人生的底色,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他一直到在光亮处听到罗伊和科莉的交谈声才放心下来。
“我睡了多久?”他出声,和拉回保险扣的声响一同引起他们的注意,而他的朋友们对他衣着邋遢却随身携带枪支见怪不怪。
“‘睡’可不是我会用的词,你昏迷了两天多,哥们儿。”罗伊试图控制飞船的操纵杆,但显然专心与效果不成正比,这时他的腕表滴滴响起来,被他一巴掌拍停,“现在是三天了。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我们掺进了一桩军火交易中,落了个被埃塞俄比亚雇佣军追捕的结局。”他的记忆就结束在这儿。
“一点不错。快速回顾,睡美人小子,因为摆脱不得几个讨厌的尾巴,我们上了科莉的飞船决定到太空里避避风头,结果一只脚刚踏上甲板你就昏迷得不省人事,于是我们的姑娘直接从你两边腋下穿过、把你整个提溜起来扔进了治疗仓,而它自作主张给你推了寻常用量三倍的麻醉剂,让你的身体保持在休眠状态中自行修复。”罗伊终于放弃了和外星科技较劲,他给了杰森一个牙疼的表情,“我实在羡慕你,兄弟,你错过了蝙蝠侠黑入通信频道并交换条件的惊悚事件,他会摆平我们在地球上的小麻烦,因为和他有旧的某位绿灯侠在跨星际任务中孤立无援,而我们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点,她马上就来与我们碰面——虽然一切都可以用‘因为他是蝙蝠侠’解释通,但这是艘外星飞船没错吧?他对情报和科技的掌握程度让人不敢细想……”
“停,回到上一句,罗伊。”杰森咬了一下后槽牙,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谁会来?”
“新的绿灯侠,有个不太超级英雄的代号,‘美杜莎’;也有个相应不太普通的名字,伊尔德利。”罗伊挠了挠头,“但它为什么听上去耳熟?”
杰森放弃了,知道离自己的好友恍然大悟还有相当一段时间,他转向科莉,用力比出一个毫不含糊的双引号,也用上了问责的态度:“我以为我们也是顺路陪同你解决‘家庭纠纷’,公主。”
“是的,但我在追查线索时意识到不仅是塔马兰星人民被掠夺走,多方信息整合后证明了这是一场跨星际人口走私贩私。”他们这些人的确擅长一心二用,逃命的同时处理家族事务在前,眼下科莉一边耐心向他解释、一边躲开流星雨的边角顺利钻入虫洞,她终于舒了口气,扫过来的碧色双眸却不减锋利,“再叫我一次‘公主’试试。”
罗伊扒住她的椅背,挤到他们中间冲散了敌意的空气,“我们约定好在这处中立地点见面。”
“我本来就希望请到这位伊尔德利做顾问,她的履历契合这次任务的特殊性质,也因为推荐人的缘故,我对她有相当的信心。现在换成我们去帮助她是殊途同归。”科莉的眼神有一瞬变得朦胧而柔软,仿佛是因为视窗外这轮蓝月的光彩覆在了她的眼珠上,但杰森和罗伊对视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让我猜猜,”他扯着嘴角抽气,似乎说出那个名字产生的气流都让他牙齿过敏,“推荐人是夜翼。真是我的运气,大小蝙蝠都来掺上一脚。”
“我痛恨奴隶制。”然而科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让他的抱怨哑了火。即便他们三个凑成一局同时打悲惨身世的感情牌,科莉仍然能脱颖而出,杰森妥协了。他只需要最后再说一句。
“……而我的朋友总和我的家人搅在一起。”
“既然你们是朋友,也没那么糟糕吧?”罗伊试探出声。
“当然、当然,前提她不是我做回朋友的前女友。”杰森抻直脊椎,坚持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罗伊终于恍然大悟,没等他有更多反应,请求登船许可的女声便回荡在驾驶室里。科莉一边给予对方权限一边留意杰森的表现,他绷紧的肌肉无可奈何地松弛下来,却在下一秒站直了些,连神色也涌现出雀跃,她愈发琢磨不透地球人情绪的运作方式,只得摇摇头并静息等待来者。
这位伊尔德利符合他们对绿灯侠的一切想象。他们都没有和绿灯侠打过交道的经验,但倘若都是她这样,他们可以理解为何绿灯军团会被信任整个宇宙的维和责任。这身庄重的制服没有泯灭她的自我,但俨然已经与她相融。
“我需要你的帮助,公主。”她攥拳按在左侧胸口上,对科莉行了一个简洁但正式的鞠躬礼。
罗伊的身体语言写满跃跃欲试,他给了杰森一个“有我呢,兄弟”的眼神,在后者来得及阻止之前抢先道“科莉不喜欢这个称谓”,然而科莉的声音在同时响起:“愿意效劳,邓恩小姐。”
三双看向他的眼睛中,杰森的赧然和科莉的不解都没有她的平静来得伤人:“大概与被什么社会身份的人说出来有关。对不起啦,男孩们,我知道你们还不习惯作为男人居然会有事情不利于你们。”
这番颇为不客气的言辞携带颇有成效的震慑感,但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按了按眉心诚恳道歉,“对不起,这么说并不公平,你们没有做错什么,大概是最近接触到的事物让我有些应激。”
还有别的什么新鲜事吗?没人会指责她,他们都是过来人,尤其她面上的肌肉紧接着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显然未消化的情绪要对此负责。罗伊接受道歉的表现是继续说俏皮话,天然的好心肠使得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创造出所有人都自在的氛围,但显然他对“自在”的定义与大多数人的不同。
“你确实看上去过的不算好。哪个混蛋会对你这样教养良好的小姐动粗?瞧瞧你鼻子上的这道伤痕,考虑到亚洲人的面部骨骼结构,这一定是正中面门不轻的一拳,顺带对方洋洋得意自己刚好戴了戒指。”说到这儿,他佯装失语捂住了嘴,“难道是其他灯团?红灯?如果我说错了就保持沉默。”
她为着别的原因保持沉默,和科莉交换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试试也没妨碍。”罗伊耸了耸肩,他顺势挤压在杰森肩侧,怂恿后者加入谈话。杰森尝试了,但她的目光只轻快地掠过一遭便让他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让我们直入正题吧,我的同僚在四个星系外协助一场起义,他们在短时间内无法赶来。时不我待,我们必须在后援不足的情况下潜入一颗类地行星。”伊尔德利轻轻击掌,“我们扮演的是探路的角色,危险如影相随,如果你们想退出,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们没道理临阵脱逃,和蝙蝠侠的交易还有效,也是为了帮上几位朋友。”完全符合事实的一番话,但如果罗伊没有在同时多此一举地不断斜觑他的神色就好了,杰森强忍住捂脸的冲动,“除非这些恶人突然体悟到了人生的意义决定金盆洗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毕竟不为零。”
“我知道这话由不得我来说,抱歉,但是——”她转向科莉,“他总是这么‘妙语连珠’吗?”
“恐怕是的,亲爱的。”科莉带着歉意对她点头。
“说回任务,我得到线报,我们要去的地方被贩奴团伙用作中转站,基本整个星球都在他们的控制下,赌博业是当地最发达的产业,这段时间恰好有一场盛大的角斗士比赛,意味着人员混杂,但也提高了我们成功混入的机会。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是我的经验之谈,我们见机行事。”
“听上去凶险,好在我们的小队里有值得信赖的‘肌肉’……”罗伊掰着手指,突然被点到名让杰森身体僵硬,但是伊尔德利和科莉忙着在操作台输入目的地坐标,他为自己没被注意到同时感到庆幸和失落。
“最快也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我们应该借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无懈可击的‘头脑’……”罗伊蹿到科莉的身后,两手都比出手指枪并清清嗓子。
“我会将您的子民尽数救出,我向您保证,公主。”
“还有新来的这位甜姐儿作为向导……”罗伊一个滑步到了伊尔德利身后,一个劲儿向她努嘴。
“闭嘴,罗伊。”她和科莉异口同声,接着惊异但不失友善地与对方交换眼神。
“真高兴看到我成为你们联络感情的媒介。”他嘟囔道,大功告成的笑容飞快从唇梢溜掉。看来最后罗伊还是如愿以偿了,初识的生涩在他巧妙的边界感试探中荡然无存。
“很高兴认识你,罗伊。”她示意罗伊也伸出拳头,轻轻撞了一下,与科莉隔着几步再度点头致意,然后轮到了杰森自己,“嗨,杰森,好久不见。”
雪上加霜的是,其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杰森能感觉到饱含期待的目光纷纷落到自己身上。
“我带你去空余的房间。”他最后只能这样表示。
下行的电梯里,他们沉默地望着舷窗外飘过的一群陨石微粒,直到杰森出声打破沉默:“你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但她没有否认。
杰森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转过身将视线放到冰冷的银色电梯门上,“每当有什么事困扰你时,你总会用力抿住和提起嘴角,而这里,一个深窝就会随着这个仿佛半截被斩断的微笑显现出来。”
“真高兴能在广袤无际的太空中见到一张熟悉面孔。”这下她含笑的眼睛变成了使他深陷其中的漩涡,甚至于眼边带起的细细纹路也困住他的心,回过神后杰森有些不再敢直视,“美杜莎”不虚此名,她头上这顶蛇形金属额饰被主人的笑靥软化,但依然颇具威慑力,“你也一点没变,杰森。”
“你是指自从你半句不提便飞到某个星系间执行任务几月之久、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同我分手之后?”他陡然间找到了反击的根据,“你明知道关系的降级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感受。”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是的。我很抱歉即便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我仍然伤害到了你,但那是我做过的最困难的决定之一,我对你的感受也与之前没有任何分别。”
“那么,你都能和刚结识的罗伊和科莉相谈甚欢,为什么故意跳过我?”杰森竭力不让自己听上去像在抱怨,可惜成效甚微。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她有些意外,仿佛被重新接纳和认可的光亮一闪而过,但她的眼睛很快暗下来,“你是和我在想同一件事吗?阶级和性别的剥削无处不在,我怎么会天真地认为塔利亚和我的经历仅限于发生在地球。而将我们塑造成眼下这般的事物总是阴魂不散,好像我们的起源故事被讲多少遍都不够。”
天知道他能多么感同身受,他想讲起她没有见证到的层出不穷的故事,却不想让自己有比惨的嫌疑;他想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再也不放开——这种时候身体接触总是比言语更有力——但似乎怎样都不再适宜,他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开口:“他们没有权力凌驾于任何人之上。我们会铲除那个走私组织的,如果这是你在担心的东西。”
伊尔德利打开房门的动作顿住了,她抬头看向他眼睛的最深处,这道无声的注视仿佛触及了某种最深处的存在,他们同时颤栗起来。走廊的感应灯在这时由远及近地熄灭,为两个瑟缩的灵魂提供些许栖身之处。借着房间里微弱的光芒,杰森终于得以放纵地仔细看起她来。她的眼眶凹陷而颧骨凸出,绝不是偶尔的作息颠倒和全身心疲惫能导致的,两片嫣红的唇与她的旧日装扮如出一辙,但她的另一半脸被阴影这一天然的面具覆盖。
杰森无意识地用舌头去顶口中的软肉,那里虚弱一如他的膝盖。
“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不带情爱意味,”她笼罩在他身躯的阴影里,一无所知这个被标记成所有物的隐喻,“我想念你,杰森。”
“而我想要你,伊尔德利。”他撬开她的唇齿,阻止她再虐待被咬住的下唇,杰森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带情爱意味的,以防万一你没有读懂。”
她在他身边太过自在了,丝毫不受他刻意释放出来的压迫感的影响,当她仰起头时,他们的鼻尖危险地相蹭,“哪怕将这看作第二次机会,我们会走到哪一步呢?”
“在这一时刻、在这一地点,我很清楚我们的归宿在那张并不舒适但已经足够的单人床上。”
她随着他的步步逼近一点点后退,像在慢慢跳起一支华尔兹,他们的心跳声则是节拍逐渐紧促的伴奏,猝不及防顶在膝窝里的边缘令伊尔德利仰面摔到柔软的床垫上,他也跟着跃进床里,顺理成章撑在她身子两侧。横在上半张脸位置的她的胳膊阻住了他们的视线交汇,可她的唇在笑,代替被遮住的眼睛发言,于是杰森吻了下去。
在黑暗中,两具相熟的身体可以无所畏惧地紧密相贴,而在唇齿的磕碰中,杰森终于迷糊地意识到,她是他永远无法换下的那颗乳牙。
说实话,他们的旅途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需要歇息的理由赶出房间已经是这段时间杰森遇到的最微不足道的挫折了,更何况伊尔德利从开始就没有向他保证过任何东西,但杰森面上还是烧红一片,走出了“羞耻之步*”离开。
接近目的地的飞船广播响起时,他正身体完全沉进驾驶位里发呆,因此差点为毫无征兆刺进耳朵中的不明飞行物接近警报跌出座椅。
距离最近的科莉解除了警报,伊尔德利也从几层下的生活区冲来、急于探查,她从他身边飞过带来一片沐浴后的清新。杰森苦涩地摇了摇头,气味唤醒和焕新记忆,但你如何敢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故人相认?
他们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却只迎来一个登船检查的气焰嚣张的守卫,杰森一眼便看出来他盘算着收贿,希望他了解几分挫折的滋味,因为很不凑巧他今天要踢到铁板了。
“别事后抱怨我没提醒过你,现在离开还不迟。”伊尔德利冷冷地上下扫视过他。
“你一定是某个跑出来体验生活的领主女儿,以为所有人都理应对自己好言相向,”男人顿时恼羞成怒地举起□□,熟练程度充分说明动用私刑在他这里是家常便饭,“让我给你来上第一课:瞧好了,冷酷无情的宇宙不是你这种小女孩玩过家家的场地。”
“你说的很对。一个问题,你怎么称呼你这种立时被女人打败的废物呢?”科莉不留余地将他从身后放倒的同时,她变幻出一卷绳子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我对你的种族有几分了解,没有进化出贮存能量的脂肪,你们每隔一段时间便必须补充能量,否则就会由内而外地消化掉自己,想来是个扭曲痛苦的过程。”
想象力是恐惧最好的源泉,这般把对方晾在一边,他便能自行思虑过度从精神层面被自己击溃。她可是擅长操纵他人的头脑。但转向他们后,她变回了那个亲和力十足的队员,杰森注意到罗伊默默搓掉了胳膊上的一片鸡皮疙瘩,科莉倒是眼中盛满对她的赞赏。
“你们假扮成观众与我内应外合。因为我在这些私下贩奴的领主间的名气,我来当诱饵。”她言简意赅地分配任务,“无意冒犯,但是你们在星际间不是很有名。”
“嘿!”罗伊不满出声。
“我会让他把我登记成角斗比赛的选手,观众会喜欢看到一名被俘获和献上的绿灯侠被扔进场中进行生死格斗。”
“……转念一想,专业的事情就该留给专业的人干,我们办事熟悉更多是在地球上。”罗伊立刻让步了,科莉无奈但纵容地揽住他的肩膀。
“不。”杰森不合时宜地提出反对意见,“我们不能冒险失去了解内情的人,伊尔德利应该是首先排除的人选,科莉抛头露面有风险被辨认出公主身份,而罗伊很不幸作为红脑袋更容易受轻视。”
“诚实到有些伤人了。”罗伊嘟囔道。
“我符合格斗手的所有刻板印象,不突兀也不落后,同时我也是无名小卒。”
“不。”这回换成伊尔德利坚持道了,若非时机不对,罗伊真会鼓起掌来感叹他们在这场你来我往的否认游戏中难分伯仲,但看着女人难看非常的面色,他歇了心思,“这不一样。”
“你认为我应付不来?”空气中已经能隐隐嗅到火药味儿。
“我没有这么说。”她投射出一截强力胶带封住一旁还在自己吓自己的男人的嘴,趁热打铁丢下一句“这还没完”的恐吓转身便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为登陆做准备了。”
杰森的心和身体同时勒令他追上去。
无论多少次,他都会奔向她。即便他们选择了怎样不同的道路。
这个事实早有征兆,不仅仅是在眼下,但更早的时候他们还相信有解决之法,他们共度过的最后一个夏日便是证明。
杰森不愿意触及结局,他转而想起最开始与伊尔德利定下重聚的那段时间。
他哪能憋住这种消息,从阿尔弗雷德和布鲁斯到不幸在夜巡中遇上他的罪犯们,杰森通通告知了个遍。他也早早更换好摩托车的机油、拧紧螺丝和自己脑袋里的弦,认为全部收拾得当才好去见她。
在他的兴奋的带动下,布鲁斯早早重排了计划表将那几天为他空出,而随着大日子的临近,阿尔弗雷德时不时在着装和话题上为他提建议,杰森的紧张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他看到布鲁斯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感觉无比可恶。
他偶尔也感到飘飘然。无需巡逻的夜晚里,由于他的身体过分适应从里到外的疲倦,杰森总要用上一段时间才能睡着,许多侵入性思维和患得患失便趁这时占到上风,但知道他的女孩在等待他,他很久以来第一次感到安定和满足。
哥谭需要他经过撩拨的愤怒,但当她触碰到他,他会像火苗一般温顺地栖息在她手掌之下,与她的呼吸同频摇曳。
但他忘记了所有美丽事物背后的危险,伊尔德利作为他的双生火焰可以肆无忌惮地灼伤他,就像她被他远远推开在孤独中耗尽成一堆余烬。
“你想要什么?”伊尔德利背对着他,泄愤似的自顾自往背包里塞东西。
“有一天你能不再从我身边跑开。”
她的动作停下了,突然间用双手捂住脸,这回她没有反抗他的怀抱,但强令自己在呜咽中也对他坦白心迹,“我从未认为你不够好,非要说的话,是我应付不来。便看作是我自私吧——我宁愿让你承受丧失的痛苦,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你去冒险。”
“那么更应让我来,你欠我的,伊尔德利。”既然这是唯一能让她妥协的方式,不知体恤为何物的话语被杰森说出口,他因为尝过拥有的滋味而决计不能够放手。
为什么他们总是在伤害对方?这个念头砸进杰森的脑袋里,他在一阵寒战中如梦初醒。他们之间的爱为什么会被迫以这种方式延续?
在这一时刻,他终于明白过来,缓缓开口:“这不会有结果,是不是?”
“恐怕是的,杰。”落寞在她眼中下起一场雪,“我多么想给你别的答案,但我永远不会欺骗你、给你任何虚假的希望。”
“我们有过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大学的时候我被棒球校队的主力追求过,可惜我有过我肌肉发达的男孩了,其他的都只是食之无味(她假装没看到杰森隐晦的笑意);临近毕业时我喜欢上了个伦敦来的交换生,却在第三次有他在场的公开活动上发现他和另一个奥地利的交换生有点什么——是去看赛马,我想起来了,那次我输了二十刀和感情的先机——毕业后的几年间我接连被魔术圈律所的合伙人和福布斯富豪榜底部的几个名字追求过,道貌岸然是我能想到的对他们最委婉的形容词。”她不忍回想似的偏过了头,“我没再遇到过比你更合拍的人,但我也会想,这所谓的合拍又有几成源于年少情谊和因为缺少选择而被迫将就。”
杰森刚微微张嘴便被她竖起手掌制止,“有点黑暗,更多务实,也许我不该过分追究和揣测,但概率从来不青睐我们。与此同时将精力放在提升自己上则无论如何都会有结果,所以,现在我到了这儿。”
“我曾经以为被南方前线组织“开绿灯*”已经是我的高光时刻,但后来我有了不少出自阿卡姆的粉丝,再后来我回归本源成了绿灯中的一员,当然,它们的含义全然不同,我只是在吸引仇恨上愈发得心应手了。”她把收拾好的包给他背上,动作之自然杰森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我起草过认罪协议并促成签署,这和指导两个种族签订和平协议有共通之处,谁能想到呢,我的专长在宇宙中也有用武之地,即便福利待遇少上了那么一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无事可做还是挺安心的——说到保持忙碌,我们别让罗伊和科莉在那边茫无头绪地干等了。”
她过的很好。杰森默默消化掉所有信息,得出了这个结论。他跟上伊尔德利的脚步,迟迟意识到她与罗伊和科莉的攀谈中有多少是对他生活不动声色的试探,她大概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科莉看到他们并不意外,她的那双碧色眼睛短暂落在杰森肩头,不着痕迹地移开,“你们来得刚好,这位先生彻底缴械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杰森没好气道,他掂了掂被伊尔德利安置在肩上的包,后者笑得狡黠,鼓励似的撞了一下他身侧。
天快要亮了。借着熹微的天光,他最后窥见一隅过去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