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幸而那青衫男子被来人震慑,未再言语。
剑拔弩张之际,少年突然开口,“人分善恶,但不以国别而论。”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寒意,“公子以国别断人,大错特错。”
梁亚卿和言继歆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少年,又与彼此视线相遇,其中有三分赞许,三分敬佩,还有四分惊喜。
男子张了张嘴,还是沮丧地咽下了话语。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找到了!”
众人皆转过头去。只见楠品举着一个羊型玉佩兴冲冲地奔进来,人群自动的为他分开一条通路。
他走到少年面前,双手递上玉佩,“公子,这是我在门口停着的马车下找到的。”
那仆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夺过玉佩,“嘿,还真是我家公子的!”
围观人群发出嘘声,青衫男子满面羞赧,带着仆人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
只听的牡丹鹦鹉在后面叫着“丢人!丢人!”
言继歆看见瑾婉满脸感激地走过去向少年和楠品致谢。他穿过渐渐散去的人群,走到梁亚卿面前。
“你现身了。”梁亚卿双目晶晶的看着他。
“怎么,想我啦?”言继歆眸中氤氲开一抹笑意,凑近梁亚卿耳边,“官府要查......”眼角余光瞥见那少年带着楠品走了过来,便直起头,目光复归平静。
三人互相看着对方,似乎需要说什么,又无需说什么。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官府吴捕头带着衙役进了客栈。
言继歆背身走上二楼,梁亚卿忙迎上去,抱拳道, “吴捕头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吴捕头五十岁出头,是净州的老捕役,跟客栈早已是熟门熟路, “梁掌柜,这两天,有没有操京城口音的女子到你们客栈投宿?”
梁亚卿目光越过吴捕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微微摇了摇头。
“这几天生意清淡,我记得真真的,没什么女子投宿,更别提操京城口音的了。”梁亚卿小心的观察着吴捕头的表情,见他的目光落在账台的店历上,突然心头一惊。
言继歆面带笑意的站在二楼,看着梁亚卿神态自若地与吴捕头寒暄,却突然见他神色慌张的望向自己,又看向账台的店历。
言继歆一下子想起昨晚他的话,“我已在客栈给他们安排了房间。明日再歇一天,后天一早我就会让他们离开。”
这个一贯做事分毫不差的梁亚卿,肯定已经把京城小姐的信息预填在店历上了!
转眼间,言继歆热情洋溢地走下楼来。
“吴大哥!”
吴捕头一抬头,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居然真是将军家的独子,言小少爷。
“言小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吴捕头忙变了脸色,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这位小少爷的本事他可知道,别看现在眉眼弯弯,转眼就能让你哭出声来。去年在校场上,一个百夫长因为开玩笑射偏了箭,就被言小少爷以军纪不严为由赏了五十军棍,半个月没起床。
“我来这儿转转,这么巧,吴大哥也过来了。”言继歆站在吴捕头面前,正挡住他去拿店历的路。
“这不是有公事。”吴捕头满脸堆笑,“奉大将军的命令,查一查各个客栈的店历。”
言继歆一把勾住吴捕头的脖子,凑近了头悄悄的说,“吴大哥,不瞒你说。我昨晚带了个姑娘到这店里,”他邪魅一笑,“你把店历拿走了,要是让我爹查到,你说我怎么办?”
吴捕头眼睛骨碌碌一转,言将军下完命令,一大早就回府了,显然没把搜捕的活儿放在心上。既然这样,自己何必跟言小少爷结下梁子。
“小少爷既然在这里,这客栈就没什么可查的了。”吴捕头讨好的笑着。
言继歆拍拍吴捕头的肩膀,“你放心,这客栈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马上通知你。”
“多谢小少爷。”吴捕头眨眨眼,“我安排他们送个新店历过来。”
“聪明。”言继歆哈哈一笑,“那我就不送啦!”
”您留步,留步。”言继歆挥挥手,吴捕头带着衙役们一步三回头,点头哈腰地走了。
梁亚卿走过来跟言继歆并肩而立,望着吴捕头离去的身影。
“你跟他说什么了?”
“想知道吗?\"言继歆一歪头,眼角眉梢满是得意,\"叫哥哥,我就告诉你。”
梁亚卿瞥了他一眼,“要是我不叫呢?”
“那就先欠着。\"言继歆凑近梁亚卿,\"我跟他说的,你想不想听?”
“想听,超想听。”
言继歆微微侧头看着梁亚卿,眼里一抹戏谑的笑意,“我跟他说,我在这客栈里有个相好的......”
梁亚卿抬头狠狠盯了他一眼。
“哎,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肩上立着鹦鹉的少年站在客栈二楼雅间的窗边,看着街上又嗔又笑的两个人,若有所思。
“我家公子和言公子就是这样,又打又闹的,公子别见怪。”瑾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挺好的,我很羡慕他们。”少年展颜一笑,如云散月明,看的瑾婉呆了一呆。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响,言继歆和梁亚卿并肩走了进来。
三人见面皆心领神会,梁亚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人便在桌边坐了下来。
蓝衫少年正襟危坐,双手抱拳道,“梁公子,言公子,在下徐越宏,因家中变故,本乔装以家姐面目行路,谁知途径此地遭遇歹人,幸遇二位公子,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梁亚卿见言继歆浓睫半垂,眉眼无波地拨弄着指上的白玉扳指,就温言答道,“徐公子不必客气。刚才还要多谢你出言相救,客栈才免遭一劫。”他停了一停,“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言继歆心念一动,抬睫看着徐越宏。
徐越宏微微低头,为难地说,“不瞒梁公子,我本想去投奔我爹,但听说我爹也已不知所踪。现在我们举目无亲,无处可去,身上也没有盘缠。我跟楠品商量过了,想就在净州住下,寻个地方做点事。”
他猛的抬头,一脸恳切地看着梁亚卿,“梁掌柜若不嫌弃,不知能否让我们在客栈做份工,我和楠品什么都能做。”
梁亚卿被他问的一怔,眼波流转间不由得看向言继歆。
言继歆目光微闪,深邃的眸底窥不出一丝情绪。
牡丹鹦鹉忽然叫了起来,“这里好!这里好!”
瑾婉忙走过来,手中托着一小碟谷粒喂给鹦鹉,期盼的目光被梁亚卿尽收眼底。
梁亚卿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客栈现时的确是人手不足。徐公子若不嫌弃,便在客栈待下。我家隔壁正有一个空闲的小院,徐公子可以暂居那里。日后如遇合适时机,再置新屋。”
徐越宏大喜道,“如此甚好,徐某多谢梁公子安排。”
梁亚卿眸光柔和,“徐公子胸怀家国,目光高远,绝非池中之物。虽一时遭厄,日后必将有所成就。你我相遇即是有缘,不必如此客气。”
徐越宏面色微动,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地看向梁亚卿,忽地粲然一笑,眼波转向窗外。
红日大盛。
店里伙计忽然出现在门口朝梁亚卿招手,他微微颌首,“二位稍坐,楼下怕是有点事,我去去就来。”
屋里只剩下言继歆和徐越宏,气氛忽的冷如寒冰。
“演技不错,”言继歆眉眼冷隽地抿了口茶,缓缓道,“不过,我对你的背景没兴趣。”他转过头来盯着徐越宏,“你只记住,梁亚卿心善。你若伤他,我定不会饶你。”
徐越宏冷冷道,“不劳言少爷费心。梁公子与我只是救命之恩,再无其他。”
待梁亚卿回来时,言继歆和徐越宏已是共立窗前,指点谈论着净州的风土人情。
见他进来,言继歆匆匆转身,边走边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到了门口又停住脚步,“改日,我带越宏去那个海岛上转转。”
徐越宏一拱手,“徐某静候。”
“我送你,”梁亚卿追上他,两人一起走下楼,“你同意让徐公子留下来?”
言继歆微微一笑,“徐越宏心思缜密,口齿伶俐,你那么笨,有他在客栈,我也放心一些。”
梁亚卿看了言继歆一眼,“我这么笨,你还跟我来往,拉低了你的智商怎么办?”
“所以才让徐越宏在客栈,帮你提高一些啊。”
梁亚卿轻声道,“你信他吗?”
言继歆脚步未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梁亚卿在言继歆身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言继歆行色匆匆的进家直奔书房。
书房里静谧无声,熏香袅袅,父亲正站在桌边看母亲练字。言继歆大声嚷嚷着,“爹,我看到晏二叔了!”
夫妻二人猛地抬头,言将军惊喜地问,“在哪里见到的?”
“在街上的窗边看见的,赶忙出门去寻时,已经找不到了。”
言将军微微含笑,“不要紧。子展来净州,一定会来找我的。”
“算起来,都快有十年没见面了。”言夫人笑意盈盈转向言继歆,“你还记得当年跟你一起玩的晏家哥哥吗?”
“当然记得了,”言继歆得意的说,“他打不过我”。
*
一间窄小而干净的屋子里,徐越宏站在窗边,楠品推门进来。
“把瑾婉送走了?”
“是。”
“你一直对人冷冷的,还从来没见你对哪个姑娘这么体贴过。”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很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楠品低下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徐越宏的眸色晦暗不明,许久才道,“今天我看见二叔了。”
楠品面色一喜,“二爷这么快就到了!看来王爷已经知道汤贵妃和汤经业派人追杀公子的事了。”
他的面色忽又一沉,“只是今日官府竟派人追查京城女子的行踪,果然不出公子所料。还好我们早有防备。”
徐越宏缓缓道,“我们运气不错,客栈平白无故出现一个砸场子的,否则言公子和梁公子也未必会在官府面前护我们周全。”他环顾四周,”有了这个小院,我们在净州就有了容身之地,可以安心地呆一段时间。你想好在客栈做什么工了吗?”
楠品笑了一笑,“我就当个跑堂的,卖东西吆喝我也在行。”
“难为你了。”徐越宏静静看着他,“准备一下,这两天想办法跟二叔见一面。”
“瑾婉临走时说,梁公子明天要去集市上购置一些物品,问我们是否一并前往。我没答话。”楠品有些不好意思。
徐越宏眼睛一亮,“要去。”
“可是我们没多少银子了。”楠品为难的说,“若是要买什么东西,该如何是好?”
“买东西倒在其次,”徐越宏眸底闪过一丝兴奋,“带上笛子,明天我们去见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