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目五·都是债啊
“这可是王郎的孩子，你与王郎可是莫逆之交，忍心看着他的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人世吗？”
你正准备推门进去，便听到屋里传来这么一句让你差点站不稳的话。
你扶着墙稳住了身体，一时不知道是该为曹珠娘怀孕这件事震惊，还是为她要保下这个孩子而震惊。
不是闺女，你这是想要挖野菜吗？你不解，并大为震撼。
屋内一道似曾相识的男音传了出来。毫无疑问，这是来看诊的石大夫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对方特意压低了声音，所以你只能犹犹豫豫地听清前面的话：“可是，以曹二姑娘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这个孩子恐怕——”
“求求你了，看在王郎的份上，看在你我曾经相识的份上，你帮帮我，帮我保下这个孩子吧！”
“不行。这个忙，恕某不能相帮。”男声犹豫却又坚决，其中还带了一丝不忍，“昔日是某太过独断，对曹二姑娘你多有误解，此乃某之过。但事已至此，某不可一错再错，所以请曹二姑娘恕某无能为力。”
“都说医者仁心，难道石大夫你就忍心看着一条无辜生命就这么去世吗？”沙哑而又压抑的女声控诉着，仿佛说出这段话便以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曹姑娘你呢？如果某真这么做了，曹姑娘你以后该怎么办？曹姑娘你的母亲姐妹该怎么办？你们曹家的名声怎么办？”石大夫的声音冷静却又如刀子，刀刀见血，“还有这个孩子，一个父不详，不被期待世人的孩子，他的未来将会有多么痛苦，曹二姑娘你想过吗？”
“呵呵，别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石秀，你只不过是伪君子罢了！”曹珠娘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你若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不阻止王祜继续行此不轨之事，让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就这么不清不白的困在他身边？”
“我一开始以为姑娘你是——”石大夫话说道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即使是你也能猜到，被石大夫临时咽下去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呵，以为什么？以为我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子，所以活该如此？”曹珠娘苦笑一声，长叹道，“也是，从我枉顾父母教诲与表哥私奔时，就算不得什么好姑娘了！”
“曹二姑娘你不过是年少无知——”
曹珠娘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这些话哄我。我知道，我落得如此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是有一点——”
曹珠娘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你为什么明知我娘思女成疾却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每每想起那段时光，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回家看看。如果，如果那天我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如果那天我没有扭头就走，甚至是母亲病重时我能回家看上一眼——”曹珠娘的声音逐渐呜咽了起来，“母亲是不是就不会为我这不孝女气坏身子，差点，差点——”
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让人听了心疼。
“我，我，对不起，我不能误了斯年的——”石大夫慌乱了一瞬，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最后几个字更是轻得听不清楚。
也不知石大夫到底说了什么，屋内传来女子的一声嗤笑，然后便恢复了安静。
你正疑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正准备推门而入，却隐约听到女子的啜泣声从屋中传来。
你的手顿时僵住了——现在进去并不太合适，恐怕只会让人徒增尴尬。
你默默地将手放下，又站在门外略等了一会儿，直到听不见哭声后才推门而入。
虽然哭声停了，但屋里的气氛依旧尴尬而又诡异：虽然曹珠娘与石大夫两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但二人并不说话，相对无言，仿佛并不认识对方。
“石大夫，二娘。”你轻轻唤了一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石大夫见你进来，连忙起身拱手一礼。至于曹珠娘，她本就身体不算好，刚刚闹了一场，此时正眼眶红红神色恹恹地躺在床上，看着你进来，直接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满用袖子抹了把脸，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来。
“二娘你身体不好，还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吧。”你忙上前曹珠娘按回到床上，顺便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后，你才松了口气。
你关切了曹珠娘几句后，才有空转身看向站在外面的石大夫：“石大夫，二娘她到底怎么了？”
“这位娘子已经有孕两月有余，只是胎相不稳，有小产之兆。”石大夫认真回答，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看来，这个孩子是注定与我家无缘。”你轻轻叹了一声。
哪怕早有预料，可真到了这一刻，你的心情还是颇为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母亲，不要！”曹珠娘哭求道。
“时候不早了，石大夫还是早些开药吧！”你并没有理会她的哀求，而是看着石大夫，“今天的事，麻烦石大夫了。”
“医者仁心，这是我应该做的。”石大夫明白你的意思，点头表示明白。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不知哪来的力气，曹珠娘竟强撑着身子下了床，跪在了地下，“女儿不愿！”
“母亲，他可是你的亲外孙啊！他还这么小，母亲你怎么忍心？”曹珠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你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先将曹珠娘扶到床上坐好，给她盖上被子，才开口道：“你心疼你腹中胎儿，我也心疼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当宝贝养大的女儿！”
曹珠娘愣住了。她止住泪，一脸恳切地看着你：“母亲，以女儿这情况，可能遇到好人家吗？”
“倒不如让女儿生下孩子，也算有所依靠。”曹珠娘的脸上泪珠犹挂，眼睛里却写满了认真与坚定，“日后待孩子功成名就，他一定会孝顺您的！”
“即使你不考虑自己的身体，不顾念你的姐妹，不想着你的父母，那这个孩子呢？这个孩子的未来呢？”你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你体弱多病，谁来照护他？你不事生产，怎么养活他？若他日风言风语，人言可畏，你又该当如何？”
“我——”曹珠娘犹豫了。
“你父亲去世后，你受了多少委屈？你妹妹受了多少委屈？若这孩子是个男孩，那么日后终有一天会熬出头；可若他是个女孩，那么他的未来会比你妹妹更加艰难。”
“我，我明白了。”曹珠娘仿佛收到了巨大的打击，无力的倒在床柱上，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个孩子，就如这段情，我是留不住的。”
你看着她那副模样也有些不忍，于是出言安慰道：“珠娘，过了这个坎，以后会好起来的。”
曹珠娘似乎收拾好了情绪，擦了擦脸上的泪，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阿娘，我知道了。”
“石大夫，这边请。”你领着石大夫往外走去。
哪怕石大夫与珠娘相识，但石大夫在曹珠娘院里久待也是于理不合的。
至于曹珠娘，你自然是担心她的。你总觉得她最近受到的刺激有些大，精神状态已经有些不好了。
但你也年轻过，你知道与其以长辈在身边以为你好的名义絮絮叨叨，还不如给出空间与时间让她自己冷静一些为好。
你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看着石大夫写下方子，直到身边的晋阿曼唤你，你才发现石大夫已经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张墨痕才干的方子。
“太太，这张方子？”晋阿曼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方子。
“找人去抓药吧。”你看着这张方子头痛，只能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
“诶，我这就让良哥去帮忙。”晋阿曼抓起方子，朝你行了一礼便连忙跑了出去。
你看着晋阿曼的动作不由得感到奇怪，但你想起晋嬷嬷似乎曾经晋阿曼与秦良似乎是定了婚事，二人已经许久没见面时，又觉得很正常了。
年少的感情，总是真挚美好的。你想起晋阿曼与她未婚夫感情一向很好，不由得感慨道。
也不知道这一次你能不能喝上他们的喜酒。你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你那倒霉女儿曹珠娘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情绪有没有稳定些。
你想到曹珠娘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于是带上粥菜，由晋嬷嬷陪着一起往西厢房去了。
西厢房静悄悄的，一路走来，除了门口两个守着的小丫鬟，你再没有见到其他人。
你看着这安静的院子，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尤其是当你看到紧闭着的房门时，这种预感跟强烈了。
“珠娘，珠娘？”你敲了敲门，却没有回答。
“夫人，二姑娘心情不好，说不定已经歇息了呢。”晋嬷嬷见状，忙上前道。
坏了，珠娘该不会出事了吧！你看着这扇紧密的门，想到某些经典套路破门而入必遇上吊，心里紧了紧。
千万不要想我想得那样啊！你在心里祈祷着，不顾晋嬷嬷的反对，直接推开了门。
屋里静且乱，如你走时一般。
你抬头四顾，见没有人上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你心中的疑虑又上来了——珠娘她哪里去了？
你朝屋内走去，隐约瞧着帷幔内有个人在躺着。
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曹珠娘说道：“珠娘，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还是先吃点再睡吧。”
床塌上的人一动也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娘知道，珠娘你不开心，娘特意煮了你爱吃的，你快来尝尝！”
帷幔内依旧没有反应。
“不管怎么样，珠娘你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见帷幔里的没有反应，你继续闻言劝着。
但过了几次后，帷幔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开始心生疑虑了：珠娘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你慢慢地走近床塌，轻轻掀开那层层帷幔。
你朝床塌上望去，只见那里躺着的并不是曹珠娘，而是一个用被子包着的枕头和一封未拆封的信！
看到这，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曹珠娘她又跑了！
你颤颤巍巍地拿起信，废了好一会儿才将信纸抽出。你打开信纸，只见那娟秀的簪花小楷落于纸上：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儿尝记幼时，父母恩爱慈和，长姊友娣明礼，家中颇有余财，人皆羡矣。然天有不测风云，至儿八岁，不幸失怙。彼时儿年少，纵有慈母长姐，因家无父兄，仍惶惶不可终日。
后儿年渐长，恰逢豆蔻年华，年少慕艾，以为幸遇良人，纵家中不允，仍一意孤行。直至今日，大错已酿，悔之晚矣。儿自知令父母蒙羞，家中姊妹无颜。儿自知有辱门风，唯一死以全清名。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惟愿母亲添衣加餐，平安喜乐。
不孝女珠娘再拜，惟愿母亲万安，姐妹长康。
女曹氏珠娘绝笔
你默默的将手中的信攥紧，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曹珠娘，真是好样的！看来你真是太放纵她了！什么死不死的，这是能随便说的吗？等下看到她，一定要狠狠地骂她一顿！你一边捏着手中早已皱成一团的信纸，一边在心里思考，等下要怎么责罚才能让她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