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观花西郊雪
在江安走后的第三日,听闻随城云山的公主岭夜里有哭声,白日里也断断续续传出来。公主岭是禁地,与那些宗室女儿、或异姓公主不同,这里葬着一位真正的皇室公主,生前颇受宠爱。此事惊动随城县府,派人查探也无任何异常。
然而抵不过民声四起,将矛头对准天道院,称其触怒公主天灵,必遭天谴。
这事传到京都来,皇帝派了人下去查看。
江湖门派纷争,只要不是作乱反叛怀有二心,朝廷素来不太管;再有,一些朝臣是江湖出身,不少江湖上的名士都挂有虚职,连名门望族也多在江湖上游历走动。关系复杂,心照不宣般把江湖当成朝堂缩影,好比这次拂柳宗与天道院,不论输谁赢,朝臣都不插手说一句话。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将公主坟牵扯其中,无疑坏了规矩。
江春儿在茶楼上听得心惊肉跳,挨着江秋儿小声:“要是被发现有人捣鬼,拂柳宗不就完了?”
自打杨临风被贬出京后,她经常在靠近御街的茶楼里听京都一手消息,一坐就是大半天,诚然,还因暂时放下徐青寄的事,有这份心情出门。
江秋儿捂了捂汤婆子:“冒掉脑袋的险去公主岭装神弄鬼?若是人为,必有后手。过两天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江春儿双手托腮看出街道外。这个时候已经有官员陆陆续续从宫门出来了,天还很冷,下着小雪。人来人往的闹市里,街边摊贩们依旧老一套的吆喝说辞,讨价还价声和昨日听来的一样,只不过换了个人争执,似乎从不因涌动的局势而有所改变,平静得有随波逐流的味道,从李骁入狱,到现今的公主岭,是激起的浪花一朵,过后就会消失,唯有置身漩涡之人,还在挣扎。
江春儿始终记得自己距离漩涡很近,曾恐惧得想逃离,徐青寄说不能后退,她便想让自己也能成为江家的一条出路,之后在于宗主身上看到答案。
但是,这个答案还差一点才能完整。
在御街往来的人里,她瞧见一个十分眼熟的马车,戳了戳江秋儿的手臂:“上回我给你说的那冯家还记得不?喏,那个就是。”
“记得,”江秋儿顺着看过去,“爹一到京都就处理这事。”
两百万银子,看着肉痛。
江春儿咂咂嘴:“真想把人提上来再打一顿……”
半夏犹记冯之勉被打之后的模样,虽然看不出什么外伤,但当时说话声音都变了。
江秋儿抿笑:“下次带上我。”
“啧。”江春儿歪头看她,“我发现你最近怎么老喜欢打打杀杀的?”
上回连把徐青寄的腿打断都说得出来,这回想看揍人场面,还是那个斯斯文文的柔弱秋妹么?
“旁人我不管,我是想看三姐英明神武的样子。”江秋儿很欣赏江春儿习武练剑的时候,和往时离了大谱的模样不同,神清气正,尽是亮色。
这话拍到江春儿的马屁,当下就得意了:“能打断小徐的腿的确很英明神武啊……”
江秋儿酸溜溜道:“小徐小徐,天天就知道小徐。”
江春儿有点小害羞搓了搓发辫:“等万武堂再开的时候,叫你瞧瞧我的厉害,走啦,回家回家……”
她这模样令江秋儿动容,怀疑自己过于悲观。
江春儿在意拂柳宗的事,回家之前特地绕去殷家酒庄,找到殷秀秀向她打听。此时殷秀秀刚好给人装满酒壶送人出门,见到二人,十分爽朗打了招呼,她认得江秋儿,姐妹俩前几天还来给她拜过年。
江春儿走上前去:“秀秀姐,上回的酒,家父和兄长们很喜欢,十六我要回曲见了,想带回去几坛。”
殷秀秀一愣:“你要走了?”
“还会来的,到时再找你们玩。”
殷秀秀引她们进门,笑说去取酒来。江春儿等了一小会儿,殷秀秀取来四坛酒交给半夏茯苓,还有一坛,献宝似的:“这是我自己酿的梅花酒,我还寻思过几日给你送过去。”
江春儿连忙道谢接过来,低头嗅了嗅,夸赞几句,又听殷秀秀道:“上边派人去拂柳宗,你知不知?”
江春儿点头,她正是为此事而来,于是将方才在茶楼听来的说给她。
殷秀秀气结:“胡说八道!哪里是查公主岭?”
“怎么说?”
殷秀秀面朝宫城:“圣上注重孝道,敬重先祖,怎么可能还去公主岭惊扰先辈?”
“呃……”江春儿抓了抓耳朵,好像挺有道理,可是,她觉得是人为,没准还有林生风的手笔,但又不敢说。
只听殷秀秀又道:“所以这次派人是做判官去的。”
“这样啊……”江春儿记得天道院死了的那名弟子早已下葬,拂柳宗要求再验尸,天道院怎么也不肯,“那岂不是要开棺?”
“当然啦,天道院这次吃不了兜着走!”殷秀秀面上尽是对天道院的憎恶。
江春儿重重点头:“我也相信拂柳宗清清白白。”
这话倒是不假。
她们谈话没多久,殷秀秀就被她爹叫去了。
从殷家酒庄出来,江秋儿道:“各传各样。”
“你觉得是哪种?”
江秋儿摇摇头:“无论怎么说,这次若能自证清白,拂柳宗也算熬过去了。”
江春儿却是心事重重:“秋妹,你没见过,当时血流成河。我以为战场上才会有这么多死人,虽然我也没见过战场是什么样。”
那种血腥残酷,有时也会入梦来。拂柳宗无辜枉死这么多人,若她是于宗主,决不会就这么算了。
然而结果却并非她想的这般——天道院犯了禁。开棺验尸之后,死者的确死于拂柳宗之手,但此人并非天道院门下弟子,而是个十恶不赦的盗贼。天道院掌门吴成观当场说是认错了人,极为诚恳赔礼道歉,不过却再把目标转向公主岭,称有人在装神弄鬼,要求彻查。下派的官员以不敢惊动先公主为由,拒绝了。那吴成观心有不甘,私自闯公主岭,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事被皇帝知晓,以不敬之罪废其武功,流放三千里,天道院一干长老两千里,饶过一众弟子,不过上下挂有虚职者一律削其职,不再享朝廷俸禄。
吴成观武功高强,当世高手,几次在武林大会之上灭过他国威风,享正四品上轻车都尉之禄,顷刻间灰飞烟灭。
江春儿心头痛快之余,更有心惊。任他吴成观再强悍如斯,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他若敢反,都不用放出千军万马,江湖有的是一众高手听从圣令取他性命。拂柳宗虽是受害者,然私放外人上公主岭,遂将公主岭封为皇家禁地,派兵镇守,任何人不得进出,即便是拂柳宗宗主。
这处置在林生风意料之外,不过大体都在计划之内。
除夕那天去大牢见过杨临风和李骁后,章聚就开始在宫内做局。他游历江湖这些年,曾久居默山周边,与当地两名巫医结为好友,交流心得,学得默山祝由术皮毛,其中“诱之导之,引人入梦”,与章家祝由术有所不同。那景栖宫内住着的德妃,便因此两次梦到敬珍皇后。敬珍皇后是下嫁到拂柳宗那位公主的生母,曾居住景栖宫,远隔五代人,德妃仍准确无误描述敬珍皇后音容,连生前喜好都与记载中相符。
当是敬珍皇后闻得爱女悲切哭声,托梦德妃,皇帝封锁这消息,立马派人去了随城。若非如此,没准真要去公主岭一探究竟,也庆幸大雪天,容易将痕迹掩藏。
这些事,身在天牢中的李骁是知道的,他凝神静气等候下一场浪潮,心中默数着时日。在万民书出现之前,他其实也不太摸得清皇帝的意思,倘若忌惮自己,应该早早杀了了事,以免夜长梦多。
外头还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没除夕那般热烈,不过越临近元宵,响声越频繁。
他等到元月十四这天,天牢一声开锁推门声。
旋即……三个脚步声响起,和平常交接换岗的脚步声不同,今日略带急切,还有杂乱的环佩撞击声。
“骁儿。”
李骁眸光一动,双掌覆在膝盖上缓过劲,想坐直了身体试图站起来,稍微一动,恨不得一把刀子剜出骨头,或敲碎了事,如今,林生风除夕那日拿来的药都不顶用了。
开门的是张行止,带了裘衣给李骁披上,眼眶微红,看向他的膝盖:“殿下。”
李骁冲他摆摆手,瞥到他手背上随意包扎的伤口,便知张行止在牢中受过严刑。
之后进来个脸色苍白的妇人,李骁调整气息,尽量让语气平稳些:“娘受苦了。”
明太妃簌簌落泪,抚着李骁的沧桑面颊:“咱们回家……”
“好,等一会儿。”李骁摁着还没多少知觉的膝盖,忍着刺疼,转看向那门边的老太监,“怎么说?”
老太监走到他跟前恭敬谨慎行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天道院不懂事,以为拂柳宗没了您的庇护,险些灭……”
“不若我设桌摆茶听你说完?”李骁这话音一落,连张行止都瞪了老太监一眼,更别说明太妃。
老太监登时身子躬得更低了:“圣上降罪天道院,处置吴成观时,从他身上搜到和谭均的往来信件,涉及嫁祸您一事……”
李骁当即笑出声,几许嘲弄,一身清瘦不同往日,背对天窗的光,置身这昏暗天牢之中,满身阴郁,要不是明太妃在此,他稍微收敛些。
老太监不敢抬头:“除了这件事,谭均这些年徇私舞弊,左右考课结果……现今整个考功司都被查了。”
“有胆子嫁祸于我,怎才做这些?至少也该卖官鬻爵。”拉这样的人出来背锅,到底看不起谁?李骁哼笑一声,压了压膝盖,已经恢复了点知觉:“魏良怎么算?”
老太监更是小心翼翼道:“您清正廉明,谭均捉不到您的把柄,而他与魏良有所往来……”
“倒也合理。”李骁煞有其事点头,“谭均守着金银珠宝吃糠咽菜,难为他了,魏良区区潼州长史,比陈祭酒还富有。听说潼州多美食,你去转一圈回来,这身衣裳就穿不下了。”
老太监尴尬一笑:“小人的老胃经不起折腾。”
李骁眸光幽幽:“看紧谭均的命,否则本王就要你的命。”
老太监慌忙跪下来:“殿下开恩,此案是戴寺卿……”
“要么现在就去投胎。”李骁不跟他废话,这老东西活到这个岁数,爬到皇帝跟前侍奉,什么手段都有。
老太监不敢吭声了,他知道李骁说的是真的:“小人这就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见李骁动了身,连忙伸手扶住,被张行止先了一步。
李骁五指掐进张行止手臂里,腿上的伤比他想的要严重,尽管他保持镇定,钻心的疼依旧让他呼吸不稳,额头青筋近乎狰狞,身上的重量几乎都靠在张行止身上。
明太妃厉声:“哪个混账用刑!”
李骁安慰:“许久不动,僵了点,没事。”
唯有张行止知道这次李骁的旧疾复发有多严重,也不管李骁是否还搁这逞能了,背起就往外走。
明太妃心中急切,转身冲着老太监怒喝:“骁儿若有三长两短,李驰也别想好过!”
直呼皇帝其名还言语威胁,老太监吓得腿软跪下来,被明太妃踢了一脚:“滚去把太医都叫来府上!”
“是!”老太监抱起衣摆摇着佝偻的身子跑出去,心惊胆颤。他一个花甲老者,跑到外头都气喘吁吁,又不敢怠慢,叫了随行的羽林卫带他上马,赶入宫中。
走在老太监前头的张行止快速驱赶马车,马车内李骁掐着双膝,冷汗打湿衣裳,脸色惨白如纸,胡子拉渣,万分狼狈。
在密林之外,有林生风与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安王府六大门客在聊天等候,他们在牢里不似李骁这般舒坦,功力被封不说,皆被严刑拷打过,如今一身伤,吃了恢复功力的解药,尚未完全恢复,就跑来等李骁了,顺便调侃谁更狼狈。
这时听的马车声,张行止大老远就看见他们了:“殿下,是何叔等人。”
“嗯。”
张行止担心李骁伤势,路过他们只道:“殿下说先回府。”
林生风隐隐知道所为何事,与何昆仑等人道:“晚辈也先走一步。”
他三两步就跃上马车,弯腰进去:“伤势如何?”
“还好,死不了……”
李骁话音刚落,几声利箭破空之声,周边杀气凛冽,马匹受惊长鸣。
“殿下当心!”张行止拽动缰绳,歪着马车险险避过,漏掉一支箭羽直奔马车内,被林生风稳稳握住。
“临风猜对了。”林生风走出外头,此时他们被四五十名灰衣人包围住,个个气势不凡,杀意凛冽,将通往别城门的路堵上。
林生风竹笛一吹响,事先和章聚安排的人一一现身,不过,依旧敌众我寡。这些人虽然蒙面,但他看那些兵器,认得出一些人。
“稹谷四使,尹城三怪。”俱是一等一的高手。
何昆仑十分不给面子,拔剑一喝:“何方屑小!”
刺客们心知此处距离密林不远,藏有一队暗卫高手,重要的是李骁身边的人个个身负重伤,出了这里,今后再想杀他难上加难,须得速战速决。
顿时刀剑齐动。
但他们过于理想,后脚赶到的老太监远远看到前边的缠斗,不由得猜测是不是皇帝顶着万民书的压力放了李骁,又派人来此截杀?既给天下人交代,又得一身清。
不怪乎老太监会这么想,他跟着皇帝这么多年,以为这次皇帝会杀了李骁,但硬是拖了近两个月,到头来还把人放了。要么就别做,要么就做绝,不上不下也不怕惹急了兔子来咬人,何况这是头凶兽,已经动怒了,放虎归山莫过于此。
这么一想,截杀李骁倒也合情合理。他又不确定问身后的羽林卫:“莫不是圣上?”
羽林卫很直接:“圣上没有旨意。”
既然如此,老太监心想若是李骁死在这,明太妃也不放过他,横竖都是个死,便示意羽林卫赶紧把密林中的暗卫招来。
羽林卫放了赤红烟花弹,一尾红烟随风。
很快便来了个暗卫,老太监出示令牌,指着前边:“安王遇刺。”
暗卫确认一番,一声哨响,叫来其他人。
李骁坐于马车中,听着外头的刀剑声,心中算着老太监什么时候到,也不知来不来得及。他忽然觉得疼痛变轻了,大概麻木无知觉,不由得一把药塞嘴里,静心调息。
林生风削断马车绳索,以免马匹乱窜,顺便问一声:“还能不能动?”
李骁低声:“一刻。”
这四五十个刺客目标很明确,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马车,围合而上,凶残得近乎癫狂。
不多时,林生风衣裳染血,死在他剑下好几人,然而刺客依旧很多,直至背后抵上马车,退无可退,重伤一人踹开后,另一人钻了空档,利剑指进马车小窗内,他连忙回身压向,两剑相撞擦出星火,一横一竖卡在小窗一角——
李骁看着伸进来的剑,唤了林生风的名字,林生风意会,蓦然撤力,揪着刺客的领子砸进小窗内。李骁一掌而出,扣其脖颈捏碎,淋了一手热血,将人丢出去,顺道夺过他的剑。
刺客们杀红了眼,尤其是看到暗卫过来以后,分做两批,一批拦了上去,另一批不留余力逼迫向马车。
西郊因有天牢和白雪沟两地,被视为不详,荒无人烟,而今日热闹血腥,遍地尸体。
面对即将崩塌的马车,李骁当机立断从里破开,四分五裂,强横的罡气震走几人。他快速一览全场,方才敌众我寡,失去先机死了不少人,而今暗卫都被拦在密林里。
“何叔,带人去林中。”李骁命何昆仑先把暗卫们放过来,否则人都被耗死在密林里。
何昆仑一带人走,便有刺客趁虚而入。
这群刺客俱是江湖高手,下手尽是杀招。李骁忍着铺天盖地的巨疼被迫跳下马车,一时站不稳,手中剑下意识迎上刺客,被击退几步开外,刺客锋利的刀尖自上而下——
他手臂撑着雪地借力避开,抓了一把雪挥过去,趁这空档一剑把刺客要害处给刺了,在刺客痛苦哀鸣时要了他的命。
然而尚不得一丝喘息,他试图站起来,但刺客们趋之若鹜,他滚在地上被追得狼狈,碰到一颗大树迅速绕后,一掌将树干拍断,退离这包围圈,半跪在雪地里。
见状,林生风怒意更甚,剑上注满内力,一副鬼神莫挡道的模样,闯到李骁跟前,腰间一道致命伤口被他暂时止了血,他吐了一口血沫,喉中满是腥气:“如何?”
“还好。”李骁抓住林生风的手站起来,“我们也退到林中。”
林生风换了口气,看向不远处的林中,在刺客动手那一刻,背过李骁朝林中去,路边杂乱的树干被他一剑削断,横七竖八倒下,震震巨响,冰雪抖落,极快的步伐在林间影影绰绰穿梭,而刺客追得更是凶猛,转瞬达林生风身后——
李骁回看一眼,瞳孔倒映愈来愈近的刀尖,低喝一声:“放我。”
林生风听音即动,李骁抓住一根细瘦的树干,掌心磨出血,反手将剑送入刺客胸膛,被林生风踹了回去,尸体卷起霜雪撞出数丈开外,后边的刺客连连闪避。
一帮人注意这边的动静,双方人都围拢靠近,与暗卫交手的刺客们很是灵活,派了两人过来,登时将林生风与李骁的前路堵死。
一时间前狼后虎,两人背靠背与之缠斗,李骁疼得麻木感再次袭来。刺客们发现他的腿有伤,下手更为毒辣。
生死不过一毫剑尖,人命如草芥,一触即亡。
李骁不宜跟他们过多纠缠,而且看到有刺客正赶过来,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背后挨了一剑,替林生风杀掉一人:“走!”
林生风拽过李骁快速撤离,身后劲气逼近,千钧一发之际,林生风落后李骁一步,回身双手持剑横于身前,眨眼间四把剑劈下,力道之大,铿锵巨响,压得他跪进坚硬的冰里,几乎震碎他的心脉——一时天地寂静,唯有他剧烈的心跳声与喘息声,带着尖锐的鸣音在耳边长吟不散。
李骁瞳孔收缩,一剑挥向四人大开的命门,将他们重伤,慌忙封了林生风的穴道:“生风!”
林生风吐血不止,听不见任何声音,眸光已有涣散之态,嘴唇动了动,鲜血不止:“还有……”
李骁见那四人不停歇又来,提剑迎上去,背靠大树与刺客们利刃相接,周身负伤。
火光电石间,两名暗卫终于赶到——
刺客终无法速战速决,陷入恶战之中,双方从死伤各半,到后来只剩下六七人,有一批人马从城门那边奔来。
刺客知晓不妙,即便是最后奋力挣扎想杀了他,也不能立马将他杀死。只道是李骁命硬,不甘心也得撤离。
李骁身形摇晃踉跄赶到林生风身前,连忙将他扶坐起来,双掌贴着他后心运功,声音发颤:“再撑一会儿……来人!”
林生风眼睫微动,嘘声:“还有……”
闻言,李骁落下泪来,心弦紧绷,他俩遇到大大小小的行刺不断,出生入死,不知迈进鬼门关多少回,早已互相交代身后事。
李骁仔仔细细辨清林生风万分虚弱的声音,而后见他的头无力低垂下去,心中那根弦瞬间崩断。
他说:“还有江……家……”
除去他爹娘,现在又多了一个,那人在生死一瞬跳进脑子里,前几日在新年大街上,偶然遇见,寥寥几句寒暄而作别。
还有江并。
走马观花间,蓦然发觉与他只有数面之缘,日常毫无交集,说是朋友都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