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千里来相会
腊八前一日,江春儿敲了清心铃,“叮——”地一声,空灵悠长的鸣音扩散,把闭关大半个月的徐青寄给敲醒。
正式到了腊八这天,她和小萌在后厨煮了一锅腊八粥,偷尝一口,烫嘴,甜香味由淡转浓,久之不去。
“你姑姑我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尝尝。”江春儿咂咂嘴,盛了一小碗递给他。
外头天色刚亮,天公也做美,只下了一点细雪。徐青寄与欧阳荻化身恶霸,上山打家劫舍去了,也不知有几个野味窝能逃出他俩的手掌心。
江春儿早已准备好粥罐,一边将腊八粥盛进去,一边道:“待会儿你师父他们回来了,跟他说一声,我送粥去给陈哥。”
“好。”
要不是陈笃行行动不便,就叫他来客栈了。
江春儿出门在外快三年,也就过年时有些气氛,至于其余节日,在家中会精心准备,在北军里顶多加几口菜,以虚浮的嬉笑热闹来掩盖另一幅面孔,时不时会触景走神,而陈笃行会找她开小灶,把这幅面孔摆放出来,毫无顾忌。
明知陈笃行出行不便,见到他还是问出来,以免这节日过得太冷清。
陈笃行知道江春儿这种关心是出于朋友相交:“等过年吧,过年你还在不在这?”
“等开春了天气暖些,就送卫大夫回家,之后便回京去。”她与徐青寄已经安排好,说起来还是霍迎大方,不然护送北狼质子进京时,她也得跟着回去。
陈笃行垂下眼:“陪我喝一杯吧。”
“你有伤在身,怎能喝酒?这还大清早的,”江春儿指着桌上的粥罐,“喝粥。”
今早暖阳照射,给清风庄镀了层金白亮光,本该愈发清冷的地方,此时多了几分生气,尤其是廊道上设桌的二人,赏雪、谈心,腊八粥还冒着烟气。
江春儿盘腿坐在桌边,膝盖撑着手肘,托腮看出廊道外,感叹日子过得快,说话间的雾气在暖阳下转瞬即散:“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陈哥,你也快三年没回去啦。”
陈笃行顿了一会儿:“但得到了你我想要的东西。”
“你说得对。”江春儿眯眼一笑,权势、地位、荣誉,她想要这些东西,来为江家镀金,想想之前抓两个小喽啰还被吓得不轻,她都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胆子,虽说前段时日经历过庄罗一事,但她还是喜欢北境的一切——初来乍到时,此处很乱,不仅仅是百姓与官府与北狼之间的关系,还有大街小巷的各类房屋,有她动手修葺的痕迹,就像是,一座属于她的城。
“等迎姐回来的时候,我跟她一起,你在此要好好照顾自己。”江春儿认真道。
“这你不用担心,”陈笃行心中酸涩随着一口软糯吞下去,“他们虽拥护庄罗,但不敢生事,并非人人都是任百。”
江春儿自然相信他能够把清风庄众人治服帖。
陈笃行看她姿容俏丽,杏眼满是信任之色,暖光倾洒,眉间柔美温和,这从不曾在她脸上见过,所谓相由心生,这种悄然的变化,为一个人。
他有时觉得已然释怀,有时又满怀不甘,有些话想一吐为快,又怕江春儿对自己的信任变成逃避,这种犹豫纠结,让这极短的独处时间变得更短,再短,直到她启程离开后,又变得度日如年、夜长梦多。
二月,冰雪尚在,不过越往南去,春意就越浓。
卫确当初醒来后说,那本济心功的确有人送了他曾祖母,但卫家世代从医,也没想过练功什么的,更何况,莲花派就是个小门派,功法并不吸引人,但受人相赠,索性就收藏好了。
江春儿悠悠道:“那最初写济心功的,是若谷先生呢?”
杏林若谷先生,有如武道柳清公。
卫确脸都变了,直接不打算回家,书信一封回去给他的姐姐,然后找林生风去。
江春儿当时就发作了:“你答应给林大哥了,可不能出尔反尔又收回去。”
卫确呛声:“看看也不是收回去,我卫确说话一向算话。”
欧阳荻是个爱凑热闹的:“我也想看看这好东西。”
卫确:“可以。”
他们医者之间惺惺相惜。
如此,一行人直接往京都去,江春儿每天都要问徐青寄一个问题:“怕不怕回去?”
徐青寄回答:“不怕。”
可江春儿怕,欧阳荻说她是近乡情怯,呵呵,那是近乡情惧,每天都想走慢点,磨磨唧唧,吃东西也慢吞吞,冠冕堂皇说,卫确有伤在身,不宜过快赶路。
这日到了慧城,此地繁华,一条醒江自西向东,往来方便,广映那边的玉石商顺着这条水路,聚集于此,江春儿走不动很正常,她就爱这种东西,不过现下,她可不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爱美之心,何况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兜里没钱。
她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好办法少挨几顿打,那就是贿赂江夫人,让江夫人给自己说点好话,但这如此现实的问题,让她把这份心生生掐灭了,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吧,实在、省钱,还有用。
这么一想,她想开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于是突然很快地吃饭,并且还催促他们:“午时之前出发,天黑还能到晓开县落脚。”
桌上三人很奇异看向她,唯独徐青寄见惯不怪,反正一天几个主意,鬼知道她脑袋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江春儿很无辜看回去:“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话说一半,她忽然目露惊恐,声音发颤,四人看她脸都白了,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在门口走进来三个人,最前边的是个身着青裙的年轻姑娘,披着斗篷,双手捂着个汤婆子,一双丹眼上挑,清冷之态尽显。在她身后还有一侍女一护卫。
江春儿立马蹲下来,拉着徐青寄的袖子,然后让靠近隔间门口的欧阳荻把门给关上。
许是他们方才的目光太过惹眼,青裙姑娘身后的护卫起了警觉,一扫过去——
徐青寄伸手拍拍江春儿头顶:“晚了。”
“那也别说我在这!都怪你啊!你自己玩去吧!”江春儿死都没想到能在这地方碰见江秋儿。
欧阳荻笑了一声:“这姑娘不错,你认识?搭个线?”
江春儿咬牙警告:“少打我秋妹的主意!”
“那与你何干啊?”一声清脆,声音不大,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
江春儿在桌下,透过缝隙,看到那青葱裙摆,沾着一点雪,不由得捂住脸,准备酝酿一点哭来,好叫江秋儿心软。
徐青寄屈指一敲她脑袋,站起来抱拳道:“四姑娘,七叶哥,好久不见。”
七叶幽幽看了徐青寄一眼,再看了看江秋儿,打了个眼色。
“好久不见,小徐。”江秋儿心里不是滋味,她回家时也知道江春儿寄回去的信了,元宵一结束,就想着去看江春儿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一路赶往虞州,没想到,路碰上了。她此时心情起伏,生气、焦急、慌乱、委屈,全部涌来。
江春儿怕江秋儿给徐青寄摆脸色,立马爬出来,讨好一笑:“好巧哦,你……你吃了吗?两年不见,长高啦,变漂亮啦……”
她一边说一边绕桌往外走,伸手勾住江秋儿的肩,想把她带离。但江秋儿不吃她这套,退了一步:“若非大哥忙,今天站在这的就是他了。”
江春儿肩膀一抖,抱住她的手臂小声哀求:“我知道肯定是你拦住大哥的,好秋妹,你最疼我,过后私下再说嘛,我要脸呢……饿了吧?小二!添碗筷!”
“好嘞!”
江秋儿轻哼一声,不满的情绪是真的,与她重逢的喜色也是真的。
江春儿高兴拉着她坐下来,笑眯眯给其他人介绍:“这是我宝贝秋妹,江秋儿。”
“姑娘就是江秋儿?”欧阳荻忽然问。
江秋儿一愣:“是。”
但她可不认得什么江湖人,这也让江春儿和徐青寄疑惑,只听欧阳荻笑道:“在下欧阳荻,姑娘的确不认得,不过姑娘的墨宝,家妹很喜欢,今得见真人,更不凡。”
“涂鸦拙笔,多谢令妹抬爱。”江秋儿比之三年前,更添名气,许多文人墨客都想一见真容,跑上江家求娶的也快踏破门槛了,她就一直在峒安,若非江春儿这事,她此时也去了峒安,又或者因为那些提亲人,她根本去不了,恰是因江春儿,才有借口出来。
江春儿感激欧阳荻会撇开话题,这一顿饭吃得还算顺顺利利,不过刚吃完,江秋儿就拉着江春儿找了个借口走了。
欧阳荻看她们离开,朝徐青寄幸灾乐祸:“我看小姨子对你好像有点意见?听她们方才的话,别是你把人拐跑私奔了吧?小卫你觉得呢?”
卫确点了点头:“像这么一回事。”
小萌担忧了:“师父?”
徐青寄瞧这三人,两个大的幸灾乐祸,一个小的被忽悠得彻底,干脆不说话了。江秋儿出现在这也是他没想到的,不过大概可以知道原因,幸好卫确临时决定去京都,否则江秋儿一定扑个空,到时更有好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