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常有死常见
江漂亮一见到欧阳荻这几个大熟人,嘶鸣扬蹄,扯得那棵树都被牵马绳磨出擦痕来。
“乖漂亮,你家主子去了哪里?”欧阳荻解开牵马绳,江漂亮如离弦之箭冲出去,河水清浅,踏出几大朵水花。
欧阳荻连忙跟上,飞身上马,与身后的人道:“我先行一步!”
两个带路的小吏一眨眼,欧阳荻就已经到河对岸了,再眨眼,身边的人也踏水而去,身如疾鸟,不禁张大了嘴巴呆在原地:“兄……兄弟,找个门路,我们也去拜个门派?学学飞檐走壁?”
“你我这把老骨头就算了,他们是牙没长齐就练上来的……”
“我送我儿子闺女们去?万一出人头地,封个勋回来,嘿嘿,听说这回他们有很多钱……”
“刀口舔血,富贵险中求,你舍得?再说了,习武起码小有家资,不然几时才算出头?还不说他们讲究悟性根骨,这玩意儿才玄。”
“怎么说?”
“溪草镇黄老三的儿子,前几年有个高人看上,想收为徒,黄老三只有这一个儿子,宝贝疙瘩,那高人出五百两他都不干,就怕哪天死在外头。”
“嘶……五……五百两?”
俩人聊着聊着,遇到后脚赶来的成风,连忙给他指路。
踏过小河,穿过密林,欧阳荻几乎与马贴成一线,劲风灌进耳朵里,而后冲上山去,江漂亮长鸣一声,欧阳荻就会意地拉好缰绳,引向易走的山路。
究竟得闹出多大的动静,才能将远在官道上的江春儿和徐青寄引到这里来?
山上的树木七倒八歪连个落脚处都难找,江漂亮速度慢了下来,欧阳荻注意到树的截面整整齐齐,好几颗树长短一模一样,又或者斜劈,也能连成一条笔直的斜线。还有一地的死鸟,一夜过去,竟还没被其它野兽吃掉。
穿过这一片狼藉之地,江漂亮加速奔上山,蓦地又从高山冲下去,速度之快,连欧阳荻都瞪直了眼睛:“漂亮!慢点!”
他听见江水声越来越大,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心里浮上来。
这匹马也是真宝马,关键时刻能收住蹄子,对着江水一阵长嘶,高亢嘹亮,在峡中回响,和着流水哗哗,分外激荡。
“漂亮,你确定在这里?”欧阳荻喉咙干涩,翻身下马来,江漂亮急得踱步,呼哧喘气,四处张望,似在找寻风中残余的气息。
身后又盛凝烟和谈旭赶来,他们在高处看向低处的一人一马。
“春儿和小徐,是遇到了什么事……”盛凝烟希望江漂亮跑错了地。
“漂亮嗅觉灵敏,极通人性。”谈旭道,从这里一路下去,被压到的草木、石头上都还有血迹,很显然有人从这里摔落下去,他四处查看,地上、树干的剑痕都还能看见,“这里有四个人缠斗的痕迹,除了徐小友和江校尉,不知另外两人是谁。”
盛凝烟看着地上的大量血迹,说不清是谁的:“谈前辈,难道晏阳天真的全军覆没?春儿遇到了戚灵之?戚灵之和向先生交过手,受了内伤,就算春儿小徐不敌,也不可能撤不走。”
“全军覆没,除非戚灵之设伏。”谈旭话锋一转,“这也不无可能。”
“设伏?”盛凝烟觉得荒唐,“……戚灵之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谈旭摇头:“就看萧归尘能把晏阳天算到什么地步。”
盛凝烟自诩悟性不比旁人差,此刻也不知谈旭在说什么了。大概这就与翠羽书斋的差距吧,他们武功谋略,样样出彩,对万事有着非同寻常的嗅觉和眼界。
谈旭也不过多解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指着延伸下陡峭斜坡的点点血迹:“撤不走的一个原因,和这意外有关。”
盛凝烟看着江面,肯定道:“就算掉下去的是他们,他们也不会死的。”
死字怎么能和他们牵扯在一起?但这个江湖本就生死无常,她已经见过太多了,惊才绝艳也罢,平凡渺小也罢,一呼百应的英豪、踽踽独行的隐士,都逃不过那薄薄的刀锋,“死”与江湖人紧密相连,唯独“生”,才是无关的。
这时,落后他们几步的刘十安和陈言一也已经赶到,他们手里还拿着两只死鸟,这两只死鸟皆没有伤口,眼睛呈暗红色。
“似是中毒之相。”刘十安也不太确定,唯有欧阳荻精通,于是走下去拿给他看,这才确定下来,但毒在鸟的身上,欧阳荻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分辨是什么毒。
他们决定去别的地方看看,往下游找人,江漂亮却更为急躁,鸣个不停,根本不愿意离开,脑袋拱着欧阳荻,大眼睛落下一滴泪。
欧阳荻拍拍它的脑袋:“江姑娘和青寄不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找,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江漂亮一屁股坐下,望着江面。
“……”虽不合时宜,但就是想不通江春儿是怎么把这匹倔马训得人模人样的。
盛凝烟道:“我留在此看看有无别的线索,你们到别处看看。”
欧阳荻不大放心,就怕江漂亮突然激动,此处又靠江,到时盛凝烟拦不住,于是又好说歹说,它才肯挪动尊臀到大树边,栓好。
清晨日光铺在江面上,金鳞点点,江水追着重重山峦远去,对昨日之事闭口不提。
顺着一路打斗的痕迹,他们找到戚灵之和江上烟的尸体,还有晏阳天的弟子金铮的尸体,场面极度血腥,已经被野狼开膛破肚啃食,他们一去,几匹野狼怒吼一声,欧阳荻银针挥去,全部倒下。
见到戚灵之与江上烟,谈旭方才的疑惑已然解开——若有隐见派左右护法在晏阳天身边,今日不仅仅有戚、江二人,连南北通都会在此设伏等候,让晏阳天全军覆没。晏阳天的野心,配上那两位护法,一定会追杀过来。但是萧归尘失算一回——晏阳天身边还有别的人出谋划策,导致戚、江惨死在此。
这些事,谈旭就管不着了,只能暗自为萧归尘叹息,可惜这样的人物。
不远处,发现有谢扶摇与温三娘,她们尸身完好,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呈青紫之色,嘴唇暗紫,显然是中毒,野狼分得清,就没有啃食二人,就像这满地的死鸟一样。
“是正流功。”没有人比欧阳荻更熟悉了,他身体发僵,咬牙克制情绪,字句清晰,“正流功反噬,走火入魔,毒息一瞬间外散,飞鸟逃不过。”
倘若真是唐晓舒做的,那么沧浪派必有一大劫,他手脚发冷,想找到徐青寄和江春儿,也想找到唐晓舒解惑,可走火入魔,此刻或许身死异处……他不敢深想下去,心里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希冀——若徐青寄碰上的是唐晓舒,他能不能救得到?或者唐晓舒把他们打落瑶江?曾鹿又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死了?
欧阳荻有无数疑惑不得解开,这团疑云伴随着所有人,过了大半天仍然找不到其他线索,其他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农均实千叮万嘱所有人封住江春儿的消息后,带兵去了北和。
直到三日后,他们在下游找到了卫展嵘,尚存一息。
卫展嵘身上亦有残余的正流毒息,被他压制住,他昏迷两日,醒来与众人道:“唐晓舒……将我们打下瑶江……”
欧阳荻目光犀利:“唐小师叔,为何突然走火入魔?家师特地为她金针固穴。”
卫展嵘低声:“戚灵之将她重伤,原是受到反噬,施庄主极力护法,稳住她的丹田,防止毒息外散,正要派人下山寻你,她突然癫狂,施庄主几人都被震落下瑶江里。”
他低低叙来,说与戚灵之一战后已经力竭,无法拦住她。
那山上的痕迹,卫展嵘都已经抹去,只留下关于唐晓舒的,他那日找不到唐晓舒,于是回城等候,连徐青寄也不见踪影,他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
卫展嵘看向谈旭:“此等冤屈,请谈长老做主。”
谈旭点头:“当务之急,要找到其他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欧阳荻肃容满面,一声不吭踏出门。
若非有了卫展嵘的消息,江漂亮动都不会动一下,不吃不喝,奄奄一息躺着,望着江水流泪。
盛凝烟说找到了卫展嵘,或许下游也会很快找到江春儿,它才肯吃东西,愿意回去。
他们在下游找人的范围很大,顾县长也给了些人出去一起找,半个月来,皆无音讯踪迹,卫展嵘故意放出唐晓舒走火入魔,杀了所有人的消息,一时间,沧浪派成为众矢之的,影响之大,扩散之快,不能阻挡。
与钟尧同行的有金栀长老、何白薇等人,皆是闻声而来,却不见江春儿和徐青寄。农均实原本要所有人守口如瓶,不许任何人知道江春儿和戚灵之的事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以免坏了燕地的大局。她和徐青寄两个大活人又不可能凭空消失,且备受关注,正好出现唐晓舒此事,便一同推到唐晓舒身上,随便找了个两人倒霉路过的由头,传了出去。
欧阳荻越发阴郁,他不承认,他一定会找到答案,就凭徐青寄说过,晏阳天有此行,是因卫展嵘的关系。
尽管牵强,但他偏不服。唐晓舒、徐青寄、江春儿,他不想将这三个人放在一起,若成为真相,这辈子该会怎样的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