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七）
房间的浴室比姜玉那里要大几平米，白色的瓷砖全是水，花洒掉在地上，一进去就能闻到刚打开的淡淡洗发水的香味。
姜玉扫过一眼洗手台，上面的瓶瓶罐罐比她那里的还多，其中有两瓶她眼熟的，上面印着看不懂的外文字母，她住在这里后也用的是这牌子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她之前拿手机搜过，这是法国的一个品牌，350ml价格在一千五左右。
她捡起地上的花洒，看了一圈浴室，“没有小板凳吗？”
边则杵着拐杖站在后面，“没有。”他刚才就是因为站着洗的时候没站稳差点又摔了一跤。
“我那里有。”
姜玉从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拿了一个矮凳过来，边则走过来把拐杖放一边慢慢坐下，把裹了石膏的腿横放。
“还是拿块毛巾把腿搭上吧。”
边则仰头看了姜玉一眼，指了指挂在上面的白毛巾，姜玉拿过来让他自己挡在了那条受伤的腿上面，免得一会儿被水打湿。
她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温，边则两腿岔开，脖子低了下去。
姜玉的视线落在他颈后，因为低头，男生那里突出一截颈椎骨，是锋利的椎棘突，好似要刺破薄薄的皮肉。
温热的水流将那一头白发打湿，原本凌乱不羁的发丝柔顺地贴合在一起，浴室里充盈着洗发水清爽的薄荷味。
姜玉的视线随着边则的手指而动，他五指修长，洗发水绵密的白色泡泡半遮住了他的手背，动起来时隐约能看到一点凸出的青筋，过了一会儿，他微沉的声音从下传来：“好了。”
她重新打开花洒，帮他冲掉头上的泡沫。
边则睁着眼睛，从这个角度看，他能看到女生两条细白的小腿，盈盈亮亮。头上的水流温和，没有一点湿到衣服和他的腿上，他闭上了眼，抓紧了动作。
男生洗头很快，一共不到八分钟，姜玉将擦头发的帕子递过去，转身把花洒放到了上面。
用帕子一擦，边则的头发就已经半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边则觉得那发型还是过于乱了，把拿下来的帕子又罩在了头上，只几绺湿湿垂下。
“那我先出去了。”
姜玉来帮忙全程没多说一句话。
“等等。”边则叫住人，睫毛因为沾水而湿重更显浓密，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谢了。”
姜玉：“不用谢。”
之后姜玉没再听到对面传来什么声音。
—
周日早上她八点起，换了衣服下楼吃早餐。王姨做菜的花样多，不喜欢老做一样的菜，今天的早餐是烙的鸡蛋饼，里面还夹了大块的肉，还有一杯照旧的牛奶。
“玉玉，昨天你帮小则洗头啦？”
姜玉咽下嘴里的食物：“没有，只是帮他举了花洒。”
“小则有洁癖，要天天洗澡洗头，这腿不方便了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王姨说。
姜玉回想了一下昨天看到的那个房间，确实干净整洁，就连浴室里的洗漱用品都是按高矮的排序放的。
她吃完早餐上楼，打算今天在十二点以前刷完数学两张卷子，下午对答案。刚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姜玉以为是王姨，也没问就直接开了门，却不料门外是杵着拐杖的边则。
他换了身衣服，宽大的白色短袖下是犹带少年感的身形，右手手臂下夹了几本书。
“回礼。”边则把书递了过来。
姜玉下意识接过，看见最上的那本蓝色书封上写着《精练100小题》。
“这是德英的老师出的练习题，你可以拿过去做做看。”
德英国际学校虽然有着“贵族学校”之称，但绝不是那种有钱人子女进去混日子的学校，学校的老师都是高薪聘请的名师，对学科考点把握得非常准确，学生用的教材也是多位名师精心编著的。
前年德英高三参加了全市联考，高分段的学生竟然不比重点高中的学生少，要知道德英的学生目标和普通学生不一样，大部分都是准备出国留学的，前年能有那种成绩着实震惊了各校。
就连当时还在读高一的姜玉听班主任说了这件事，话中有那么一点教育资源倾斜的意思。
边则给她的就是德英老师出的练习册？
她看了看手里的几本练习题，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谢谢？”
边则轻咳了一声，心下满意，“不用谢。”
说完转身进了房，要关门时又补充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姜玉没怎么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坐回书桌前，三本练习册都是数学的，《精练100小题》、《典型例题分析》、《小试牛刀》，每本都是中等厚度。
姜玉每本都翻开看了看，上面有部分写过的痕迹，但是不多，后面全新。尤其是《典型例题分析》这本练习册将高频大题都列了出来，解析比市面上的答案更加详细，而且还在旁边列出了题目容易踩进去的陷阱。
其中她刚好翻到之前卷子做到的一道类似的大道，这本书给了最容易看懂的解法。
继续往下翻页，姜玉从中间抽出了一张蓝色的便利贴，上面的字迹笔锋凌厉，写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数学最近一次考试一百三。
姜玉：“……”
边则数学一百三？
染白毛，骑机车，但数学考一百三，真的假的？
—
姜玉和边则的关系有所缓和，边则自觉承了她举花洒的情，见到姜玉也会打个招呼。
虽然只是一个点头和几句话，姜玉也觉得这样比之前好，总比对方一直故意找茬好。还有她最近难免觉得边则有那么一点可怜，脚骨折了这么多天边晟远没来看过他。
她是听见王姨打电话告知了边晟远的，王姨的手机听筒不好，电话的声音不用开免提就已经是那个音量了。
边晟远只说了知道了，让王姨照顾他就行。
姜玉很明显感觉到了边晟远不关心自己这个儿子，他回这个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带她和母亲林玥到这个家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个慈善，再演了几出戏，然后消失不见。
她都要怀疑自己妈妈手里是不是掌握了这个边叔叔的把柄。
但在边则眼里，自己和母亲是侵占者吧。
一个星期过去，边则打算去学校了，因为骑不了车，他不得不坐车去，和姜玉早上一起出门。
“这样不会耽误你上课吗？”
德英国际学校和附中完全是两个方向，从附中开车到德英不堵车都要半个小时。
姜玉没想到他会让司机先送她去学校，然后再掉头开去德英。
“没事。”边则无所谓道，“德英八点半才上课。”
如今他杵着拐杖走习惯了，挎着书包居然还有那么一点洒脱的意思，因为不方便穿校服，每天的私服都不重样。
姜玉和他一起坐在后面的位置。
习惯了早上一个人出门坐后座，她第一次觉得后面的位置有些窄了，她也第一次意识到边则的肩膀很宽，清瘦却不单薄，他的腿很长，膝盖快抵到前面的椅背，提着书包的手掌宽大，手指却修长匀称。
而且边则的五官是她见过最标准的三庭五眼，某些角度看起来格外有少年气，姜玉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好，如果二人不是这样的关系，她其实挺愿意和边则当朋友的。
姜玉拿出单词本开始默背单词，早上在车上的二十分钟都是她背书的时间，但身边有个边则，她觉得背书效率比平时差了一点。
边则侧着头从车窗看低头背书的女生，扎着长马尾的女生侧脸沉静，皮肤很白，鼻尖微翘，嘴唇时不时翕动，唇色是天然的淡粉，能隐约听到她背单词的声音。
他无意识盯着看了一路。
—
下午照例是司机先去接边则回家，德英六点放学，姜玉上晚自习到八点再出来。
回去的时间比之前晚了一个多小时，姜玉下午放了学先和吕佳筠去食堂吃饭，附中有有两个食堂，菜品勉强算是丰富，不过因为大多学生不住校，所以下午只有一食堂开着。
姜玉喜欢一食堂的鸡肉土豆咖喱饭，那咖喱伴着饭的味道特别香。
吕佳筠开始说她因为上次英语考得不理想，她妈已经准备给她找老师补课了，这周末老师就要来先试讲一节课。
“一对一三百，两个小时，一个月两千四，我是真不想补课，而且英语这科目又不是上几节课就能提成绩的。”
姜玉知道吕佳筠家里是开餐馆的，赚钱不容易。
“既然都找好了老师了，那你可以先试一试，有用最好，没用的话到时候阿姨也不会让你继续补了。”姜玉说。
“只能这样了，”
吃完饭回到教室班里留有一半的人在，都打算在教室完成今天的全科作业。
姜玉用老人机调了个七点五十五的震动闹钟，免得写作业忘记了时间。
身后的丁骐骥见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早走，过来问了一句，姜玉告诉他只是留下来写作业。
等七点五十五裤兜里的老人机震动，姜玉才开始收笔收书，因为吕佳筠打算学到九点才走，两人不一道走。
“姜玉，我也要回家了，一起？”
丁骐骥也开始收书包，吕佳筠则对姜玉使劲挑眉。
姜玉不好拒绝他，忽略吕佳筠怪异的表情，和丁骐骥一起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