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没听错,是我在请求你,请求你帮忙暗地彻查此案。”
在锦衣卫没离开姑苏之前,利用锦衣卫的势力在姑苏查的案子轻而易举。
如果李显广说的没错,那个墓碑是假的,那么,许潇的尸体又会在哪?
乱葬岗,这是最不好的假设。
“行,我知道了。”
裴夜澜直言答应。
鄢九歌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要去看看许潇的墓。
无论真假,都想去祭拜一下。
萧彧拉住要走的她,道:“我陪你一起。”
鄢九歌怔住。
无论何时,她都没有许潇勇敢。
没有许潇那份勇气直视自己的爱情。
告白吗?心意相告,对方却依然以为,这只不过一句玩笑话。
萧彧风流不羁,浪荡潇洒,又怎敢真的情愿身边只有她一人。
如果告诉他,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还会留在她身边吗?
会吗?
看到许潇,想到了自己。
“你没有其他事情做吗?”
她问他,开玩笑似得。
萧彧笑意和沐,道:“陪你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鄢九歌也笑了:“那行,但我要两匹马,走路太累了。”
萧彧转头看向裴夜澜,裴夜澜只是点点头,示意下面的人准备两匹马。
看着驿站外面的两匹马,二人只是翻身上马,身法干净利落,行云流水,直接朝郊外方向奔去。
双手勒住缰绳,感受风在脸上拂过的触碰,头上步摇也跟着摇摆不定,出了城门,穿梭在树林里,马蹄翻卷出地上落叶,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深林中。
在郊外找了一圈都不曾找到李显广口中的墓碑,月色降临,皎洁月光洒在地面,看着一片无影的树林,落叶掉落,骑在马背上,勒着缰绳不断往森林深处走。
好在,让他们找到了,的确在一个荒郊野外,荒无人烟的地方看见一座坟墓。
坟墓四周已经长草,显得有些破败,二人将马拴在远处,徒步过去,除了墓碑,连个墓本身都不曾修建,任由杂草生长。
碑上写着——许潇之墓,年十八;
草草两句话便交代了这个姑娘的一生,鄢九歌走过去,先是在碑前深深鞠了一躬,而后绕道墓前将杂草处理干净。
杂草上长了刺,刮伤手心,深浅不一的伤口流血破皮,萧彧看的心疼,直接抓过她的手,制止道:“别弄了,这草上有刺。”
看着自己的手躺在他的手心,手掌被尖锐的刺划出伤口,可她并不觉得疼,只是侧头看向许潇的墓碑,淡淡道:“可是,哪有姑娘喜欢野草的。”
萧彧不明白,为何只是看了许潇经历,就让她变成现在这幅多愁善感的样子。
没等他回话,只见手心包裹的手被抽回,半蹲在墓碑前看着上面刻的字。
“我不喜欢野草,萧彧,如果将来我也死了,你可要在我墓碑周围种满海棠或者山茶。”
她是这样说的。
一字不差的传到萧彧耳里。
就是这样的话,换做旁人只会觉得她是在为许潇的死感到惋惜。
而萧彧,却听出言外之意。
话中有话,他听出来了。
直接拉起蹲在地上的鄢九歌,哑声问:“什么意思?有我在,不会让你发生任何意外。”
鄢九歌脚下踉跄一下,摔到萧彧怀里,抬头看着他,看着让她有些痴迷的眼睛。
“九歌。”
他唤她的名字。
“囡囡。”
将她抱在怀里。
“我们在一起吧,从今往后,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
这是他给她的承诺,是一个浪荡不羁,风流风雅的男人给她一人的承诺以及安全感,从此他的身边只有她一人。
曾经想过放手,绝不纠缠,只当朋友之间暧昧。
看不见,听不见,不问,不答,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只要她一出现,他的目光便会永远追随她。
眼里心里只有她。
任由他抱着,没回答,不敢回答,她怕只要一回答,答应他,她就会越陷越深,那么到时候,顾行止无药可救,萧彧该怎么办?
会像顾行止这样吗?终身不娶,只爱她一人吗?
爹爹曾经告诉过她,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男子的口头承诺,而是要看这个男人是否真的愿意为她做出改变。
事实证明,萧彧的身边的确只有她一人,那么将来呢?
难道只看当下不看过去吗?
她很自私,自私的想萧彧现在,将来,身边的女人只有她。
可惜,她陪不了他一辈子。
“你不回答,就当你答应了。”
萧彧松开她,脸上笑意不散,静静注视她,拉起她一只手,唇吻在她的手背,道:“我永远是你的,只要你愿意,我便永远在你身后。”
湿润温热的触感在手背一闪而过,眸低的情愫在顷刻间全部控制不住涌现出来,如同深海猛兽将她揉溺在他的深情海潮里。
没说话,依旧是没说话,回答他的,只有深夜沉浸。
静默片刻,鄢九歌松开被他拉住的手,道:“注意点,在许潇墓前。”
萧彧低眉失笑:“怕什么,我想,许三小姐定然会祝福我们的。”
祝福我们,长相厮守,琴瑟和鸣。
我们将来生儿育女,都会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让他们快乐成长。
鄢九歌垂眸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墓碑,忽然道:“许潇有心疾,半年前顾行止也诊断过,顾家拦住不让验尸,如今,只有得罪了,把尸体挖出来带回去验尸。”
话音刚落。
又是一片寂静,寂静的可怕。
鄢九歌下意识转身想要看向萧彧,视线却瞥向黑暗里忽然出现的人影,踩在地上落叶,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到他们面前。
“对不起,顾先生,我们这也是按照规矩行事。”
向他解释原由,鄢九歌发现,顾行止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面如死灰。
看着他从背后掏出一壶茶,小心将茶杯放在墓碑前,倒上两杯茶,说了几句话,又将面前的茶全部倒在地上。
这是她最爱的桂花茶,和她最爱的人。
饮完目前的最后一杯。
“我知道,其实我今天来也是因为这件事。”
顾行止收起那壶茶,小心放在旁边的石头上。
看着他拿出一个铲土的铁锹,一下又一下的翻土,将许潇的坟墓重新外开,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鄢九歌想要去帮忙,被他制止,问他为什么,他只是道:“你们下手没轻没重,会弄疼她。”
棺椁整体呈现在他们面前,顾行止放下手中的铁锹,轻手拂了拂上面零碎泥土,喃喃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好。”
用铁锹强行撬开棺椁,三人亲眼看着棺椁里没有许潇的尸体。
有的只有一件衣衫,紫衣云衫,是许潇最爱的衣裙和花纹。
这一幕,顾行止看的不真切,奔溃的,伤心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呢?许潇人呢?!”
他赤红的双眼看着棺椁里空荡荡的地方。
鄢九歌回忆起李显广的话,这并不是许潇的墓,她不敢相信,如果真的让顾行止知道有可能在乱葬岗会是什么后果。
“我们找到李知县,就是当年判决这个案子的人,他怀疑,许潇可能在乱葬岗。”
她将李显广告诉她的一切都告诉顾行止。
而顾行止由刚才愣住到彻底发疯不过一瞬。
爬出坟墓拼了命的朝乱葬岗跑去,凡是丢在那里的尸体,无一例外都变成孤魂野鬼。
会被野兽吃掉,同样也会被心怀不轨之人欺负。
他们娶不到夫人,没钱去胭脂坊,发泄不了自己的欲望,就只能去乱葬岗找刚死不久的尸体。
死人也是人,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个发泄欲望的工具。
乱葬岗很大,三个人在乱葬岗里翻来翻去,最终在一处杂草遮挡地方,找到许潇。
一张草席包裹,破碎的衣衫,□□完全暴露在外面,已经过去半年,尸体开始腐烂,腐烂的伤口上爬满白色驱虫,原本白皙皮肤上被老鼠蛇虫啃咬的啃啃哇哇。
顾行止失神的跪在地上,双眼猩红,眼角划过泪水,悄无声息的地抵在地面。
不敢置信,哭着摇头抱起许潇的尸体,搂在怀里,嘴里不停道歉。
鄢九歌也是第一次看见被这般欺辱的尸体,惨不忍睹,红着眼找来还算干净的布盖在许潇身上,急道:“我们得回去,给她穿件衣服。”
顾行止不为所动,依旧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许潇。
见人不动,又看向萧彧,道:“萧彧,能不能麻烦你去找辆马车。”
萧彧点头:“好,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马车找来时,顾行止将许潇轻放在榻上,萧彧还贴心的弄来一块毛毯,盖在她身上。
他们以最快速度返回驿站,顾行止亲手抱下许潇,穿过所有人,在人群中,看见和沈洄站在一起的叶从霜。
“婚约之事,我已和鄢小姐商量好,到时候,我会亲自登门赔罪。”
说完,他转身跟着沈洄去了地牢。
看着顾行止背影,还有他手里抱着的人,双眼通红,明显是哭过。
收回视线,看向跟着萧彧一起的鄢九歌,轻声问:“你们这是去找许三小姐了?”
鄢九歌道:“从霜姐,你认识许潇。”
叶从霜轻笑,道:“认识,也算得上还有,同样也是个,极好的人。”
是啊,就是这样极好的人却死在了那样寒冷的冬天。
树叶枯黄,鲜花凋零,而她,却永远留在冬季。
“你还是去洗漱一下吧。”
叶从霜提醒她。
鄢九歌也笑着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刚走两步,忽然停下,捂着自己的胸口,蹙眉不展。
萧彧快步走到她身边搂住她肩膀,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叶从霜也才反应过来,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急道:“你是不是刚刚焦急过度了?”
想起前不久追逐顾行止的时候,萧彧竟然忘了,她是不能这般焦急行事。
嘴角溢出鲜血,床腿发软的倒在萧彧怀里,道:“我没事,就是需要休息一下。”
被放在床上,这里的房间,似是都是按照一个风格来布置的,简单陈设,香炉里的香,淡淡的海棠香。
“需不需要我去找顾行止过来?”
萧彧坐在床边,握住袖子里的手,轻声道。
鄢九歌想抽回手,但是被对方握的很紧,只能笑着摇头:“不用了,先让顾先生一个人冷静一会,我只不过暂时的有些胸闷而已。”
萧彧想在说些什么,架不住她执意要求,只能作罢。
叶从霜倒了杯水过来,递给她,看着萧彧轻手轻脚的喂她喝水的场景,心中会心一笑,接过喝完的水杯,道:“先休息一会,等顾先生处理好了,让他看过我们在离开。”
放下茶杯,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鄢九歌转头看向她,问道:“从霜姐,你有多了解许潇?”
这个问题,叶从霜认真仔细想了想。
从许潇第一次来到姑苏的时候,身边总有人拿着披风为她保暖。
那张精致的脸总是毫无血色的惨白,一双大眼圆溜溜的清澈干净,配上那张脸显得有些可怜无辜。
“其实,许潇,你见过的。”
叶从霜语气平淡的说着每一个字。
鄢九歌皱眉错愕,盯着叶从霜平静面颊,她道:“还记得去年夏天,你刚到姑苏,你和我说,你遇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但是病怏怏的,因为你的钱袋没带,所以是她替你付的饭前。”
这件事,鄢九歌的脑海里似乎又有了为数不多的印象。
去年夏季太阳刚烈,让鄢九歌实在受不了太阳的暴晒,干脆找到一家饭店停下,让马夫稍作休息,她便带着青稚和惊蛰进店吃饭,可在吃完饭后,她的钱袋子落在马车上,便想着让惊蛰回去取。
那店老板自然而然的将她划分为想吃霸王餐,当时气不过就和老板在店里吵了几句,也是那个时候,许潇路过,她掏了钱帮忙付了饭钱。
那个时候的鄢九歌还是有些心高气傲,不似现在锋芒内敛,看着许潇付完钱之后,正好惊蛰回来,对方说明不需要还,但她还是将饭钱全数还给了许潇。
如果这样,应该还有一次见面。
“准确的说,是两次。”
第二次是许潇的心疾发作,还被几个心怀不轨的人跟踪,是她出手解决,帮忙将药喂给她吃完之后这才将她背起去了最近的药铺。
由于是偷跑出来的,看见一群人跟过来便以为是找她的,没跟许潇说两句话就从药铺后门溜走。
后来才知道,那些人不是来找她的,是找许潇的。
“许潇.....她可能自己都不一定记得了.....”
她忽然低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心。
原来在一年前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了许潇。
忘性大,做好事从不留名,只是没想到,最后一次帮助许潇竟是最后一面。
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定数。
注定让她们相遇。
注定相识,注定擦肩而过。
叶从霜忽然笑起,眼睛像弯弯月牙般明亮,道:“她记得,一直都记得。”
一直都记得。
记得那个曾经帮助过她的小姑娘。
帮她解决地头流氓。
帮她拿出心疾的药,去药铺。
所做一切,许潇都记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许潇死的时候,该有多绝望。
如果是我是她,濒临死亡时,可有幻想过,像在帮她解决麻烦时的从天而降。
解救她,帮助她,帮她脱离当时情景。
“顾先生说的婚事问题,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解除。”
她告诉叶从霜,婚事已经开始不作数了。
剩下的一切,已经正式交给锦衣卫。
不用她担心,不用她操心,更不用她身处危险。
“从霜姐,等夏季结束,和我去盛京吧。”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和她商量了。
叶从霜稍稍愣住,低下头,看着手上的茶杯,柔声道:“我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考虑聂府大大小小的事情有没有人做;
考虑沈洄当真是喜欢她,想和她相守一生;
能相信吗?
还是说,她愿意吗?
去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