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王府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此时瑞王府的围墙上闪过一道玲珑的身影,无视脚下成排走过的巡夜侍卫,如入无人之境般穿梭在王府各个院子之间。
程猛如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后,一个腾身,再次跃过一道围墙,落地后借着余劲翻到主屋窗下,身上连根草都没沾上。
院子里一派隆重的新婚气象,雕花房门上还贴着一对艳丽的大红喜字,她早就探查过了,这间最高最大最明亮的屋子里住着的正是瑞王,想来新入府的瑞王妃也在这儿无疑了。
程猛如小心将窗挑起一条缝,一眼就看见那红得扎眼的喜被下窝着一个人,时不时传来闷闷的咳嗽声,看了一圈,屋内竟然连个侍奉的下人都没有,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酸涩。
床上的人又咳了咳,程猛如心急如焚,忍不住唤了一声:“善儿妹妹!”
“咳……咳咳……”
“善儿妹妹!”
“咳咳——”
咳嗽声戛然而止,床上那人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屏着呼吸,大气都不喘了。
程猛如趁机又叫了一声:“善儿妹妹!”
“贵客寅夜前来,”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一个冷峻的声音沉沉问道,“不知找王妃有何贵干?”
程猛如:“……”
完了完了!此人功夫定在她之上,她竟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程猛如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飞出去了。
而床上那人听窗外突然没了动静,伸出颤颤的手指将锦被往下压了压,探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有幸目睹了这一案发现场——
小窗外,她家王爷负手而立,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傻子的话,端得是一副玉树临风。只见瑞王轻飘飘挥了挥手,衣袖掀起一阵劲风,一个黑衣人就被甩了进来,趴在地上“哇啦”吐了一口血。
*
猛的进了一口长气,程猛如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出了一身的冷汗。
“嘶……”
这一觉睡得,简直就像被人套在麻袋里打了一顿似的,现在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就连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着疼。
终于,程猛如“唉哟唉哟”哼哼着张开了沉重的眼。
“醒了醒了!”
一个男子激动的声音在程猛如耳边炸响,语气中的欣喜发自肺腑,不似作伪。
“夫人,你终于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在梦里狂揍了她数个时辰的活阎王,还管她叫夫人!
程猛如吓得又赶紧“唉哟唉哟”着闭上了眼,重来重来,一定是她睁眼的姿势不对。
“小姐!”
再睁眼,程猛如见到了个熟人,正是时时跟在她善儿妹妹身边的小丫头。
小桃芳扑到床边,一把握住程猛如的手,再次掷地有声地叫了一句:“小!姐!”
程猛如懵了,怎么回事这是,一个两个张嘴就乱叫人??她知道自己虽然和她家小姐长得挺像,但她们主仆朝夕相对十数年,别人或许分辨不出,小桃芳是万万不能认错的。
可小桃芳为何要这般指鹿为马?
见程猛如眉头纠结,小桃芳冲着她几不可见地摇头,一双婆娑的泪眼中似有万般苦衷无法言说,握住她的手的力道更是不容忽视。
程猛如心念电转,此中定有蹊跷,事关善儿妹妹,小桃芳忠心耿耿,想来不会害她家小姐。
一番权衡之后,程猛如选择先静观其变。
“王爷,张太医到。”
屋外,一个尖细的声音通报了一声,程猛如扭头往外看,还不待传唤,一个阴柔秀气的男人便领着个老头儿进屋了。
“桂公公。”小桃芳怯怯地行礼,然后自觉退到活阎王身后去了。
老头儿放下背着的箱子,掸了掸衣袍,在床边坐下给程猛如诊脉。
程猛如想到这身伤是被活阎王打的,他找人来给她看病也是应该的,便理所当然地躺着,让伸手就伸手,让张嘴就张嘴,好不配合,眼睛却隔着老头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位“公公”看,那张脸相比旁人来说可算是过于白净细腻了,不由想起他摇曳生姿的步伐,方才那短短几步路走得,小腰扭得跟水蛇似的。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妖里妖气的男人,倒是觉得有些新鲜。
桂公公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子,笑眯眯地对活阎王说:“王爷,皇上听闻瑞王妃自嫁入王府后抱恙至今,特地吩咐奴才请了张太医前来诊治。”
瑞王歪着脑袋,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听完这话茫然地看着桂公公。
桂公公笑容僵在脸上,他试着提醒道:“王爷?”
在他身后的小桃芳扑通跪下:“谢皇上挂念,我家王妃自入王府以来便卧床不起,大夫看了也都说无碍,想来只是水土不服,静养数日便可。”
“哦?相府与瑞王府同在京中,相距不过数条街,”桂公公转而问张太医,“也会水土不服?”
张太医花白的胡须抖了抖,如实回禀:“瑞王妃身娇体贵,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桂公公回头看了眼卧床的瑞王妃,程猛如连忙掩唇虚弱地咳嗽起来。
听那咳嗽声中气十足,张太医又说:“但老臣见瑞王妃面色红润,脉象稳健,相信不日便可康复。”
桂公公又要张嘴说什么,小桃芳见缝插针,半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对着苍天感激涕零地哐哐磕头:“定是圣上皇恩浩荡,我家王妃才能得以逢凶化吉!”
头顶着皇恩,谁还哪敢说个“不”字,只是这丫头处处对他不敬,着实是……碍眼。
混到他这个位置,多久没人在他面前造次了,桂如意后槽牙差点没咬碎。
“啊对对对!”瑞王一拍手,“阿桂,你替我谢谢皇兄。”
“王爷说笑了,奴才这回可不敢代劳。”
“啊……”瑞王心碎了,他没想到和他最要好的阿桂竟然拒绝了他!
桂公公重新扯起笑脸:“王爷自七日前大婚之后还没进过宫请安呢,还是得您亲自去向皇上谢恩才行。”又对程猛如说,“太后也有许多话想亲自对瑞王妃说呢。”
程猛如:“???”
*
“啊啊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一定是还在做梦!”
瑞王送桂公公和张太医出门了,小桃芳关好房门,一回身就看见程猛如在拿脑袋撞床头。
“程姑娘,你……”小桃芳自知程猛如发疯是因为被自己摆了一道,心虚得都不敢靠她太近,弱弱地劝道,“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
“你让我怎么冷静!”程猛如头发都撞散了,顶着一头鸡窝,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小桃芳,“你家小姐呢?”
说到这个,小桃芳又扑通跪了下来:“程姑娘,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啊!”
程猛如的心脏猛地一跳:“善儿怎么了?”
“小姐……小姐……”小桃芳哇地哭了出来,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憋得一抽一抽地说,“我家小姐糊涂啊,她被贼人蒙骗了心智,在大婚之日私奔了呜呜呜呜呜……”
“什么!”程猛如惊得大叫了出来,“私奔!”
“嘘——”小桃芳忙跳起来捂她的嘴,“小点声小点声!被人听见就完蛋了!”
“哦哦哦!”这可真的要命,程猛如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拖过被子把自己和小桃芳都罩了起来,改而用气声说话,“她逃哪儿去了?”
小桃芳摇头:“不知道呜呜呜呜呜……”
程猛如抓狂:“那你要我怎么救她!”
小桃芳当即停止了哭泣,飞快地说道:“由您来假扮小姐,直到我们找到她为止!”
“那个啥……”程猛如掀开被子,一条腿探到地上找鞋,“我好像听见我爹喊我回家吃饭了,就先走一步了啊。”
“程姑娘!”小桃芳抱住程猛如另一条腿,又开始哭,“您与我家小姐情同姐妹,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我我我我……”
程猛如被情同姐妹四个字定住,是啊,私奔一事在寻常人家来说可大可小,当作一桩丑事盖过去就是了,可善儿妹妹嫁的可是王爷!还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试问这普天之下还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了吗!
这件事若是传开了,皇家颜面往哪儿搁,她杜善儿的下场就是一个死,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姐妹因为一时糊涂送命呢!当然是救她啊!
然而这并不影响她被小桃芳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得舌头打结:“这这这这这……”
小桃芳说:“现在外头还不知道小姐与人私奔一事,都只道她是身体抱恙,可装病终究不能长久,而您与我家小姐容貌酷似,就连王爷也没能认出您来,为今之计,只有您来当这个王妃,才能保住我家小姐的性命与名声啊!”
小桃芳叽里呱啦说着,程猛如听得嘴角抽搐:“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到我头上了?”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小桃芳开始循循善诱,“我们甚至都不需要主动找她,我都说了,我家小姐只是一时糊涂,终有一天会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她迟早是要回来当这个王妃的!”
程猛如沉吟片刻,问道:“迟早是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
“哎呀不可能,”小桃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她可太了解她家小姐了,“您当私奔是什么好玩的事,我家小姐肯定吃不了那个苦,放心吧程姑娘,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啦!”
程猛如:“呃……”
小桃芳这话说得……程猛如竟无法反驳!
杜善儿是谁,那可是当今丞相家的千金,从小娇惯着长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成天一堆人追着伺候她,哪里过得了奔波劳累风餐露宿东躲西藏的日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老老实实回来当王妃才是正道啊!
见程猛如有动摇的迹象,小桃芳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程姑娘……”
程猛如:“……”
小桃芳不依不饶,抱着她的大腿撒娇打滚:“程姑娘程姑娘程姑娘……”
程猛如何曾见过这个架势,她打小就在男人堆里混,面对小桃芳立刻就招架不住了,应道:“好好好好好我答应你行了吧!祖宗!祖宗!快放手!”
“程姑娘!您对我家小姐简直恩同再造!”小桃芳马屁连连,一个鹞子翻身爬起来就要给程猛如磕头,“您的大恩大德——”
“打住打住,”程猛如可受不住这大礼,“善儿与我义结金兰,你就是不求我也会救她的,谢我就算了,你还是多多求菩萨保佑你家小姐明天就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