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
谢芷兰不怕死,翠雀却是求生欲强烈。几盆冷水浇下去,又是几鞭子抽过去,她便瑟瑟发抖地承认了。
“晏王妃确实换了人,可先前那个,才,才是假的。”翠雀冷得牙齿打颤,额间湿发还在滴水,背上火辣辣地疼。
“她是谁,现在在何处?”晏和问她,面无表情。
翠雀浑身冻得僵硬,摇头都困难:“不……知道。”
晏和看了旁边金鳞卫一眼,又是一桶冰水浇下。
翠雀跌倒在地,她先前被晏和审过,没有动刑,还对金鳞司存过幻想,没想过金鳞狱如此可怕,她的体温流失,虚弱得奄奄一息,呜呜地哭泣。
“奴婢真的,不知道。”翠雀趴在冷水里,哭着说,“她没有告诉过我。”
翠雀已经破防,把当着魏绵说的,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的话全忘了。
晏和对她用的刑,比之江湖恶徒十分之一不到,已不是她一个后宅女使承受得住的。
见她已经彻底崩溃,晏和抬手示意。一旁金鳞卫把她拉起来,坐上椅子,还移来一盆照明的火盆。
“前因后果告诉本王,不得有遗漏。”
火盆的热度传来,翠雀觉得活了过来,把她知道的一切都说了。
“她是小姐新婚那晚闯进来的,和那个暗卫一起……”翠雀断断续续说着,晏和听得很耐心,一旁记录口供的文书惊讶难掩,下笔飞快。
然而翠雀所知本就有限,魏绵什么也没告诉她,包括几次出逃的计划,翠雀只描述出一个胆大包天,胆敢假扮晏王妃一年,与晏王感情日渐深厚,最后却逃之夭夭的女子。
“她藏得很深,奴婢和小姐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道她离开后去了哪里。”翠雀最后说。
听着翠雀的话,晏和的神色愈加深沉,他看得出翠雀没有撒谎,可他不接受这所谓的真相——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
“谢芷兰为何愿意与她换身份?”晏和问。翠雀方才有意略过,他并没有放过。
“小姐不愿意呆在晏王府,上京闺阁都传王爷是可怕的阎王……”翠雀说着,还是隐去了谢芷兰的私情。
晏和察觉她有所隐瞒,以此安慰自己,她所说都是一面之词,他要找到她当面问清楚。
无论有什么内情,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他想,他只信她,只想听她亲口解释
“再想想与她有关的细节,若能帮本王找到她,本王饶你不死。”晏和走时撂下话。
翠雀又呜呜哭起来,只是不死,还得找到她,翠雀感到绝望,哭得晕了过去。
晏和离开金鳞司,回到王府。
谢芷兰被绑在椅子上,最初的恐惧害怕过后,她已经冷静下来,一天一夜没合眼,午后便犯困,庄思飞不让她睡觉,她才体会到这刑罚的难熬。
晏和回来,她双眼布满血丝,冷冷看他。
见她还有精神,晏和只淡漠瞥她一眼,也不问话。
谢芷兰想让他杀了自己的狠劲落空,终于涌出无力感。
晏和让庄思飞把她带到柴房去。于澹润居仔细查看。她已经走了半月,翠雀做事还算细心,已经把她的痕迹清了个干净,连她曾经穿过的衣裳都收起来放进了库房。
晏和坐在床上,靠着床柱闭眼片刻。被衾里已经没有她的味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半个月了,同床共枕的人被换成一个陌生人,他竟然能被瞒半个月,到底是她们手段高明还是他太愚蠢。失忆,多么荒谬的借口,他竟然深信不疑。到底是谁的主意。
晏和不敢去想翠雀说的,她是自己离开的,与谢家无关。
她定是被谢家胁迫的。天底下人人都怕他,谢家宝贝谢芷兰,让她来试探晏王府是否真是龙潭虎穴。她经历了这些生死危机,一切都明朗了,他们便将谢芷兰换回来,逼她离开。
她身上还带着极乐狱,即便没有,谢府可能不会留她。
晏和猛地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黑色衣服,蒙了面,出门消失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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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峯今日下值得早,回府便把谢夫人叫到书房,屏退所有人。
“兰儿最近如何了?”谢峯问她。
谢夫人心思复杂,看着谢峯冷淡道:“还活着。”
谢峯皱眉:“何谓还活着?”
谢夫人冷哼一声,压抑着激动:“便是快死了!你逼死的!”
谢峯大惊:“胡言乱语些什么!”
谢夫人冷笑:“装什么装!谢峯,当初是我瞎了眼嫁给你,你当我不知道么,除了兰儿,你在外面还有个孩子!”
谢峯不可置信看着她,平日里谢夫人算不得温顺,但也未曾如此对他尖酸刻薄过。更让他震惊的是她的话,与早上晏王说的相互印证,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胡说,我何时还有别的女儿!”谢峯有些疑惑,但不似说谎。
谢夫人呵呵笑:“你连自己有几个女儿都不知道,想那贱妇未必也只有你一个男人!”
“住口!”提及那人,谢峯动怒。
被他呵斥,谢夫人彻底疯狂:“贱妇!贱妇!名不正言不顺的贱妇,今日我就要说!”
谢峯愤然,一巴掌打在谢夫人脸上。谢夫人偏头,脸陷进阴影中。
谢峯颤抖着手,有些后悔。
谢夫人转回头来,脸色不变,这些年她的心早就冷硬似铁了。
“谢峯,我可怜你。”谢夫人冷笑道,“这些年,你为她守身如玉,不曾碰过我,可她呢,带着女儿在外逍遥,如今还指使她来抢你女儿的丈夫,想来你也未入过她的眼。”
“什么女儿,哪来的女儿?”谢峯仍旧摸不着头脑。
谢夫人冷笑一声,把一年来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谢峯冷静下来,眉头越皱越紧,他想到当年定是有他不曾发现的东西,今日闹成这样他也是始料未及。
“袖芳,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还记得当年我去洛阳向你提亲,回上京的路上……”谢峯长叹一口气,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原来当年他路途遇险,受了重伤,濒死之际是一位女子救了他,那女子后来生下一个女儿,难产而死,濒死之际将女儿托付给他,还未多说什么就咽气了。
面对救命恩人的托付,加之他伤重时累及生育,一辈子不举,便将婴孩儿带回了府里。
涉及男子尊严和救命恩人清誉,他将这件事瞒了妻子大半辈子,只说芷兰是他的亲生女儿,要妻子善待她,视如己出。
谢夫人震惊,相比于知道真相的恍然,她更多的是怨恨。
“你既然不举,又身负如此责任,何苦还要与我成婚!害我守活寡近二十年!”
谢峯当时确实没有考虑过妻子的感受,一厢情愿认为女子出嫁便要从夫,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妻子,当时的袖芳温柔可人,算是良配。
这些年,他只有她一个,至少在外看来,她已经算幸福了。
谢峯不言,谢夫人早已对他心灰意冷,眼下只关心另一个野丫头的来路。
“那野丫头呢?你说亲眼看着她咽气,那野丫头哪来的,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只能是当时她肚里还有个孩子。”谢峯回忆道。
当时谢芷兰虽生出来了,但脸色紫红,危在旦夕,他眼看着床上鲜血水一样滚滚流淌,恩人也确乎咽了气,便赶紧找到稳婆医治,再回去时,恩人的尸体已经不在了。
“是谁把她带走了,还有这能耐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救活,养大,如今让她回来又有何目的?”谢夫人抛出两个问题。
谢峯默然片刻颓然道:“回想起来,我其实不知恩人身份。”
窗下听到这里的晏和,腾身闪进了屋里,他随手一点,谢夫人不能动不能言,谢峯惊讶,见是他,很快镇定下来。
晏和不管不顾,撇下谢夫人,把谢相半请半挟,带回了金鳞司。
夜色很深,金鳞司内只有几个守卫和巡逻,晏和把谢峯带到正堂,安抚他说是那个女子上京扰乱谢芷兰的生活,他想抓到她除之后快。
“请谢相告知本王,芷兰生母的细节,本王才能查到他们母女藏身之处。”晏和道。
晏和看似有礼有节,实则深沉冷肃,谢峯对他的话有所怀疑,但他自认得罪不起晏王,若是一个不慎,毁了这桩婚事,太后愤然降罪,他谢家被抄家也不为过。
谢峯沉吟片刻道:“我只知她是上京人士,她让我唤她青娘。她同我说,她是未婚而有孕,离家出走而来,从未提及家世和腹中孩子生父。”
“还有呢?”晏和追问。
“她生得十分美丽……”谢峯回忆道,近二十年过去了,他仍对她的样貌历历在目,“眼下与芷兰一样,有一颗红痣。”
晏和听到此处,让谢峯稍坐,飞速赶去大理寺。苏胤不在,他又翻越半座上京找去他家。
已是后半夜,鸡和狗都睡了,苏胤家的仆人裹着被子开门,几乎想骂人,见是晏王,精神一凛正色道:“家主昨日早上出门就没回来。”
晏和又回了大理寺,打听后才知道,苏胤一早带着一队捕快和两个金鳞卫抓贼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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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胤进入大理寺近十年,今年经历了极大的坎坷,每日忙得浑浑噩噩,胸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在。
今日跟着魏不绝抓人一日一夜,只觉从未如此痛快过。
那些在大理寺捕快手中极难缠的对手,那些在金鳞司普通高手手中旗鼓相当的飞贼,眼前这个身材瘦削的小兄弟甚至不用动手,他们就在空中落地了,大理寺捕快寻过去,他们或捂手或捂脚,没有反抗能力。
监视多日没办法的那些大盗,落网大半。
苏胤趁热打铁,求着魏不绝别走,直抓到第二日天亮,才放他离开。
魏不绝一直少言,走时对苏胤说:“有机会的话,帮我对晏王说些好话。”
苏胤连连道谢,几乎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会的。
苏胤和捕快押着又一个飞贼回到大理寺,杜千重已来上值,他看着一溜的江洋大盗,其中不乏身背数条人命的穷凶极恶之辈,戴上了大理寺的镣铐,惊得合不拢嘴。
苏胤早已累得魂不附体,靠着一根梁柱便滑下去,箕踞在地。
“老苏啊,大功啊!”杜千重喜不自胜,“年前我就上奏,借此让你官复原职。”
“……”苏胤说不出话,正要沉沉睡去,有人从正堂走出来蹲在他身边。
“帮本王找你那画师画一幅画。”
听到晏和的声音,苏胤眼皮都不抬,突然手腕剧痛,他惊呼着跳起来,晏和起身示意他带路。
苏胤愤然:“看在小魏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晏和对他说的小魏浑不在意,提着他就往外走。
苏胤呵欠连连,摇摇晃晃把晏和带到了慕纭的住所便回家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