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不退
谢慕云朝着萧景承的方向追去。
皇家围场背靠山脉,有两条道,一条通向山顶,一条通向山脚的长源江。
谢慕云眼睁睁的看着萧景承驾着马向山坡上奔袭。
“驾,驾,马儿快跑,快跑。”
“殿下!晋王殿下!”
萧景承异常兴奋,完全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声音,疯狂挥舞手里的马鞭。
马儿似乎受到主人情绪的影响,嗷呜一声,马蹄向上一扬,以迅雷之势往更高处狂奔而去。
苍穹之上传来一阵高亢的鹰鸣,冷风卷落满地的残枝,荒芜寂静的山谷里只有动物的叫声与马蹄跑动的哒哒声。
被空中飘来的一根树枝打到头,萧景承哎呦一声,疼的他一个激灵。
脑子霎时反应过来,自己与众人走散了。
手中猛的攥紧了缰绳。
却没想到马儿已跑红了眼,根本就不停不下来。
“啊啊啊,不,停下来啊。”
萧景承疯狂大喊。
谢慕云在后面一直追赶,眼瞅着马儿即将失控,她一扬马鞭,跑到萧景承的马儿身侧,直接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针,死死的扎入马腹中,顿时长嘶一声,她眼疾手快的伸手抓住萧景承的衣袖将他直接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啊。你抓我的袖子作甚?”萧景承稳稳当当的站在地面后,冲着谢慕云发脾气。
谢慕云直接翻身骑上那匹马,一手用力的抓住缰绳,再用了三根银针刺入马腹,她本以为这样能迅速的降服住烈马,没想到今日萧景承的这头坐骑完全控制不住。
嗷呜----
一声长鸣,马儿驮着谢慕云向前奔去。
“哥哥,你去哪啊,别丢下我呀。”
他刚想上马,后面却传来一道低沉短促的男声:
“景承,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萧景承听见来人的声音,欣喜的回头: "九叔。”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傻呵呵的朝萧政亭走去。
马背上的萧政亭在看见前方正在低头吃草的那匹白马,马的主人不见任何踪影,他眸色顿时沉了下去。
“景承,谢慕云人呢!”
"啊,我...我不知道!”
萧政亭的话里藏了怒气,萧景承低头搅弄自己的手指,似乎察觉到此事与自己有关,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山坡,“马.....马儿失控了,哥哥,他,他去抓马儿了。”
他垂下的眼里全是害怕,害怕眼前人会惩罚自己。
萧政亭骂了一句:“谢慕云,你个天杀的,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他吩咐身侧的令风和两个暗卫,“你们先护送晋王殿下回去。”
“诺。”
萧政亭一挥手中的长鞭,瞬间不见人影。
“九叔,九叔,你不要承儿了吗?”
“王爷,我们先回去吧。”
“哼!”
*
冷风凛烈,风沙阵阵。
前方的深山是禁区。
狼群的声音从深山中传出。
谢慕云将箭矢一根根的插进马儿的脖颈中,马儿拼命的晃动身躯,摇晃着背上坐着的人,想挣开她的束缚。
时间一点点流逝,谢慕云抬眼朝前一望,前方就是万丈悬崖。
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取出最后一根箭,拉紧马鞭,接着马儿的晃动,整个人低身附在马背上,将箭对着马的咽喉,死死的,精准的,插入。
砰的一声。
马儿四蹄朝前一跪,轰然倒塌。
谢慕云闷哼一声,摔在山坡上,滚了好几下才停止。
她四肢百骸如裂开一般,疼得她快要窒息,使劲摇晃脑袋让自己维持清醒,双手一想要撑起身体,却传来一阵眩晕。
无奈之下,她只好躺回去,深深的吸气,调整呼吸。
她所处的位置是在一个悬崖下面的山坡上,四周被树木覆盖,非常隐蔽。
谢慕云仰头,天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少顷,悬崖上倏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没有穿骑装,简简单单的白色袍服,袖口处绣着一层祥云纹,腰间挂着一把象征着身份的弯刀。
谢慕云看不清上方人的脸,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求救,却听见他说了一句:“这偌大的金陵城要找一个人还真是不简单,也不知两月后回朝前能不能找到那人。”
“二殿下,您到南赵才几日,这才哪到哪,慢慢来就是。”
二殿下?
原来上面站着的,是娄玄素。
那人摇摇头,“毕竟对父皇有恩,父皇盼了那么多年,我总得圆了他的心愿。”
“殿下一番孝心,一定会感动上天,让殿下找到他的。”
谢慕云清清楚楚的听见上方主仆两人的话。
找人?
西越二皇子此次前来,难道不是为了议和,而是别有所图。
身后传来马蹄声,娄玄素带着自己的暗卫离开。
谢慕云挣扎着坐起身子,后背被摔得火辣辣的疼,她轻嘶了几声,后续匍一站起,耳边就传来着急的喊声。
“谢慕云!谢慕云!你个不要命的!”
“谢慕云!没有哑巴就吱下声,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你不是一直扬言要杀了本王吗,本王还活得好好的,你可不能就那么没了,本王可不陪葬,你死了,本王就纳一大堆侍妾,还要将庆春院包了,养一堆男宠,喂,谢慕云,你听见没有!”
谢慕云听见他那些狠话,嘴角扯了扯,她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一手抹开自己脸上的泥土,想出声却发现自己根本发出任何声音。
方才摔下来,卷了一地沙尘,生生的吞了把碎沙,喉咙干涩。
咳咳咳--”
她咳了好几声。
上方的男人循着声跑到崖边,低头一看,自己要找的人就站在下方的山坡处,全身沾满泥土,脸被树枝刮出好几道红痕,看上去狼狈不堪。
“谢慕云!”他直接跳下去。
“喂!”
细腰被他一手圈住,带到上方的地面。
还没来及说话,他带着暖意的手掌伸到她的脑后,向前一按,将她完完全全的纳入怀中,彻彻底底的,紧紧的,抱着她。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
谢慕云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头顶上方薄云层层,烟雾缭绕。
他们位于山脉的最顶峰,于无人处相拥,密不可分。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寒风在耳边涌动。
心脏在砰砰的跳。
跳得非常快。
“不知道上面是悬崖啊,还那么莽。”
“你死了,我的清白找谁要去。”
谢慕云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听见他的话,眼眶不知不觉的湿了。
“这不是没事么。”
她吸了吸鼻子。
谢慕云担心有人来,双手推了推萧政亭,萧政亭深深的吸气,缓缓的将她放开,双手将她额前垂落的碎发给拨到脑后,捧着她的脸,鼻尖蹭了蹭她的秀鼻,深深的吸气,整个五官都充斥着一股无奈与悲伤。
“我这不是没事么。”
她又重复了句。
“我知道。”他咬牙切齿道。
萧政亭阖上双眼,不想让她看见他眼底的情绪。
他只是,只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方才看见悬崖边没有她的身影,他慌了整个心神。
在那一瞬间,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根本欺骗不了自己,做不到不去担心她的安危。
他为此感到羞耻,并痛恨讨厌自己。
明明,他来到南赵,是为了要她生不如死的。
他哑着嗓子说:“你该让我拿你如何才好呢,谢慕云!”
说完,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里沾满泪珠。
他眼里情绪,异常浓烈,激得谢慕云浑身一颤,心底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她不可控制去伸出柔夷,伸向他那张面具。
在触到面具的那一刻,不远处飘来一句:
“九叔,谢大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清冽,带着疑惑。
谢慕云一激灵,赶紧后退两步。
*
谢慕云迅速的用手整理好的发冠,将脸上以及手上沾满的黄泥全部擦干净。
偏头看向来人。
果不其然,是雍王,太子,燕泽。
萧景明关心道:“九叔,谢大人,你们去哪了。真让我们好找。”
萧政亭冷哼一声,“众位还真是会掐着时辰来,你们放心,本王与谢大人都无事。”
“谢哥哥,多亏你救了承儿。”
萧景承跑打谢慕云身边,挽着她的手。
谢慕云赶紧松开萧景承的手,诚惶诚恐道:“都是臣分内之事,王爷无须多礼。”
燕泽眼眸眯起,紧紧的盯着萧政亭的那张面具。
萧政亭看向燕泽,见他眼底似有疑惑,笑了笑,“这山顶的风沙就是大,吹得本王的眼珠子疼得很。”
他解下面具,露出一张布了疤痕的脸。
这是萧政亭自被烈火烧伤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真颜,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
萧政亭揉了揉眼,不停眨着眼睫,似乎真的被风沙迷了眼。
*
一场皇家围猎,以萧景承的马儿失控告终,最后皇帝只是口头训斥了太仆寺卿一顿。
此事便不了了之。
谢慕云回去的路上纳闷的很,皇帝竟然没有严惩太仆寺养马的人,她亲自驾了那匹马,发现那匹马极有可能是被人下了药,非常狂躁,怎么拉缰绳都控不住。明眼人都能看出,今日之事很可能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但是皇帝却不下令彻查此事。
她记得,王皇后当年与皇帝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当年也曾想立萧景承为太子。
萧景承落水失足后痴傻,皇帝将他在关在府内足足十三年。
她先前猜测,这或许是一种保护。
但今日,皇帝又对此事大事化小,不追责太仆寺官员,晋王都差点被人害得坠崖,皇帝还无动于衷。
皇帝对晋王,到底存的是何种心思。
她有些不解。
*
谢慕云从皇家围场出来后,本打算直接跟着谢慕臣,谢怀川回谢府的。
但萧政亭派了令风特地在马车前等着,要她跟着他一起回镇南王府。
今日从马背上摔下来,又滚下山坡,她全身如同被巨轮碾过一样,浑身发疼,她怕江氏伤心,干脆应下。
马车内。
谢慕云刚一上马,腿脚发软,直接往软榻跪去。
萧政亭将她整个人抱在膝上,刚一碰到谢慕云的手,她嘶了一声。
“就爱逞强,搞出一身伤来。”
萧政亭嗔怪,“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他的手探向衣袍带子,谢慕云有些抗拒,“别...”
“一眼就行。”他吻了下她的鬓角,“乖。”
谢慕云由着他解开自己的外袍,萧政亭将她的外袍脱下至腰,往她后背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光滑白皙的后背青青紫紫,淤青与血痕,到处可见。
他看了一眼,就为她拉好外袍,用了很轻的力气拥着她,在她额前落下一个深深的吻:“我已经让令风请好大夫在王府等着了,不会留疤的,你放心。”
他的语气过于温柔,在他怀里的谢慕云将脸完全埋在他脖颈中,蹭了几下。
她现在实在是浑身如针扎一般,五脏六腑如同火炭烤着,有个人可以让她发泄一下情绪,也是好的。
萧政亭感到自己的脖颈湿湿的,冰冰凉凉的。
他知道,那是她的几滴泪。
从不轻易外泄的泪。
他没继续跟她说话,就那么一路拥着她,直接回了镇南王府。
谢慕云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到了镇南王府时,怎么也唤不醒。
“云儿?醒醒?”萧政亭唤她。
谢慕云想开口,但是整个喉咙都是哑的,虚虚的抬眼看他,牙关里溢出两个字:“难....难受。”
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因为哭过,泛着盈盈泪珠,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乖巧的很。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萧政亭发觉自己抱着的人,温度愈来愈高,摸了摸额头,烫得他手心发抖,他暗道不好,直接抱着她下马,大步朝王府内走去。
他用女使准备好的热毛巾帮她擦拭干净身上沾染的黄泥土,给谢慕云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大夫为谢慕云诊脉,诊断出是因为皮外伤,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不退,开几服药坚持服用就能好
萧政亭稍稍松了口气。
他让大夫去煎药,自己在床边守着谢慕云。
*
暮色西沉,整个苍穹开始变得灰暗,镇南王府早早闭府上钥,不许任何人拜访。
从卯时到亥时,主屋内的饭桌上摆放着的饭菜,从热到凉,筷子根本没人动过。
萧政亭一直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因为高烧,整个人都在昏睡中,头上敷着用凉水沾过的用来降温的毛巾。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说话,也不闹他,和他拌嘴,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一只手停在她红彤彤的脸上,缓缓的摩挲着她眼角的泪渍,松软的念头从内心深处不可控制的滋生,一点点的蚕食他的心房。
目光停在她左手上,他低头将她放在锦被上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轻柔的抓起她的食指。
食指侧边有着一道长长的疤痕。
那是他以燕回的名义,亲手在她身上留下的第一道疤,也是最后一道。
他想起三个月后的计划,犹豫不决,亲吻着她的手背,喃喃道:“云儿,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你若不那么绝情,我们今日何至于此。”
曾经的自己,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生怕她磕着碰着,可如今却要亲手做局,扣她罪名。
冰凉的泪水滴在滚烫的手背上。
冷暖交融。
眼前人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传来的温热,困顿的眼眸睁了睁,迷迷糊糊的半掀着眼皮,透过潋滟的灯影,瞅着他,一动不动。
双目对视,他缓缓解开那张银面具,以萧政亭的真容面对她。
烧得头晕脑胀,她愣愣的看着那张脸,眼角沁出一滴泪。
他的手伸向她脸颊,想为她擦去那滴泪。
她忽然开口:“我很想...很想你是他...为...为什么你不是啊......"
短短一句,他的手顿时停滞在空中,连带着心脏仿佛都停止跳动。
谢慕云说完这一句,又合上眼,睡去。
那一滴泪,顺着脸颊,滴在玉枕。
她没有听见,他随后说出口的话。
他说了句:“傻云儿 ,我是他,怎么可能不是。”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三个月后会发生的事,但今夜还是放任自己做回燕回,做回那个曾经对她极尽宠爱的燕回。
静静的守着她,看着她。
当前的岁月静好,是他从小到大梦寐以求的,纵使只有短短的三个月,也足矣。
*
两个时辰后,女使端来熬好的药,他扶着她起身,用汤勺喂她喝药,但怎么也灌不下去,情急之下,只好用嘴喂她。
为她的后背以及手臂上的伤口上了药,直到子时,确定她不烧后,才上榻扯过锦被,拥着她一同睡去。
谢慕云从酉时昏睡到寅时,方才转醒。
一睁开眼,就发现萧政亭抱着她睡着,她头还是疼,疼得她捶了下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萧政亭睡不沉,听到动静,顿时睁开眼。
“醒了?”
“嗯。”
“什么时辰了?我竟睡了那般久。”
“还早着呢,天还没亮。继续睡,你的告假贴我已派人送给林年成了。”
谢慕云愣愣的点头,揉着酸痛红肿的胳膊。
她缩回萧政亭怀里。
两人重新阖起眼。
还未入睡。
须臾,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令风在门外一直敲门。
“主子,谢大人,出事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