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缗渊一夜
白衣青年拽着虞落的衣袖,把她往水深处带。
湖水很凉,在这初春季节实在是冰可刺骨,虞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驱动残存的法力御寒。
越往下越暗,很快便到了连月光也无法照及的地方。
白衣青年掏出怀里早就准备好的夜明珠。那夜明珠一拿出来,身边的鱼群被惊得一下子从他们身边游开,又很快被吸引过来,虞落好奇地看着鱼儿凑到她衣袖间吃她的手,只是忽然那手背传来痛楚,她一下子皱了眉。
白衣青年冷眼看着,忽而一笑,又掏出一枚香珠戴在她身上,那些鱼儿便远远的躲开了他们不再接近。
这深渊究竟有多深,虞落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让她自己游,大概会是精疲力尽,几要无法支撑下去。
终于深处出现一丝光亮。
一道射人的金光在眼前迸溅。
虞落感受到这水流中隐隐蕴含的法力波动。
这里似乎有个封印法阵……而这法阵之力,几可毁天灭地!
什么人会被封印在这儿……
忽而,那金光迸溅处响起一阵桀桀的笑声。
“云兮小儿,你还是来了……”
云兮?那不是上古上神之名吗?
这里哪里有什么云兮?
“魔神认错了,我不是什么云兮,我只是天族一小子,名唤朝歌。”
朝歌,原来他便是朝歌!
虞落惊骇地瞪了朝歌一眼。
他竟便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
想到早些年她每每因为他和父君对着干,被罚抄了一屋子的经书,她心里就恼恨。
直到这一百年,她搬出重华宫,这才作罢。
念及此,虞落又恶狠狠地瞪了朝歌一眼。
朝歌淡淡瞥了她一眼,果然那魔神又开口,“呵,你这小儿好生狂妄。便是当年的云兮上神也不敢带着一个被捆起来的如花美眷同我对战。”
朝歌微微一笑,“首先,我不是云兮上神。其次,你不是当年的魔神。再其次,你怎知这如花……不堪大用呢?”
虞落愤愤地又剜了朝歌一眼。
如花美眷是如花美眷!请不要省略后面两个字好咩!
朝歌低声向她传话,顺便解开她的噤声咒,“我现在要重新封印魔神……”
“关我屁事!”虞落啐了一口。
朝歌轻轻一笑,“若是他跑出来,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
虞落闻言又看了眼眼前湖水里泄露的那一抹金光。
那是封印法阵的裂隙处。
若是任由这裂隙越来越大,这魔神只怕会冲出封印。十万年前这魔神闹得六界几要倾覆,若是把他放出来,这后果委实不是她能承担的。
虞落撇了撇嘴,“那你要我怎么做?”
朝歌低声道,“等会儿我把你封印解除,我封印缝隙,你从旁帮我注入妖力加固封印。”
虞落淡淡扫了眼朝歌,他眉心是他此前从未露出过的凝重神色。
她也知晓这魔神颇为狡诈,不好对付,也怪不得朝歌需要她从旁协助。
虞落点了点头。
朝歌给她解开了封印,很快又双手捏了个繁复的法诀,令人眼花缭乱。
但她修炼三千年,于上古阵法也有所涉略,知晓这是上古第一封印大阵盘古阵的起手式。
只是这盘古阵传至今日已然残缺,但看朝歌手势却似完整阵法。
果然那魔神气恼起来,“你这小儿还说自己不是云兮?要不然你怎会这个阵法?”
“我不是。但我会。”朝歌轻轻一笑,那阵法结成,从朝歌指尖顿时迸射出无限金光,朝那封印裂隙处而去。
那魔神惊骇得不说话了。
封印一点点加固,只是那速度实在缓慢,然而朝歌的唇角已经开始泛白。
他似是快要力竭了。
魔神又嘚瑟地笑起,“你这小儿,虽然成功使出了盘古阵又如何?你这修为竟不及那云兮十一……放弃吧,你封印不了我了,桀桀桀……”
“虞落。”朝歌咬着牙勉力唤道。
虞落来不及细想这朝歌怎知她的名号,连忙朝朝歌指尖打入一股妖力。
那浑厚的火红妖力注入金色灵力带的瞬间,灵力带顿时疯涨,很快那封印缝隙封印的速度陡然加快,眼见就快封印好了。
虞落心下一喜,又随即哼了声。
朝歌听闻她的猪鼻子哼哼,倒是没有毒舌她,反而如释重负地一笑,“有劳帝姬了。此次封印魔神,帝姬当记一功……回头我便向我父君上表。”
谁要那天帝老儿的赏赐……
虞落又轻轻哼了声。
就在这时,那魔神眼见封印就快好了,终于忍不住又开口了,“你这小妮子,之前还被这小子绑着来的,现在就要帮他吗?这么不记仇,可不是你们虞家的风尚啊……”
朝歌看了她一眼,虞落却丝毫不为所动,“魔神大人,您可误解我们妖界虞氏一族了,我们虽然计较小仇,但从不在大义上栽跟头。”
虞落轻轻笑道,忽略朝歌忽而投向她的那一眼。
封印此时大成。
朝歌收回手,眉心的疲惫顿时舒展开,他刚要向她一笑,便浑身一僵,随即恼怒地望向她。
虞落弯着唇角,促狭一笑,“小仙君。”
“啊,不是,是太子殿下。我素未谋面的……”
“未婚夫。”
“你怕是不知道我的脾性。”
“我虞落向来有仇必报。此时大义已成,我便要向您讨回这小仇了。”
虞落嘿嘿笑着指尖轻轻在水中一点,被封印住法力和身形的朝歌便在他恼恨的眼神中被她牵着向水面游去。
***
跃出水面的那一刻,圆月皎洁,清辉万里,虞落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如此眼熟……
这里便是这一百年来她日日垂钓的缗渊,原来这传闻深达数十万丈的缗渊湖底竟封印着上古魔神。
念及此,她不由庆幸这魔神破除封印也忒慢了,要是早一百年,她怕是早就被不知何时破开的封印的魔神拆吃入腹了。
上岸后,虞落捏了法诀给自己蒸干了头发和衣服,在朝歌愤恨的眼神中,只把他往那岸边一扔,并不理会他。
望着那天上孤单而又寂寞的一轮圆月,忽而,她嘴里叼了根狗尾草,往那朝歌身边一坐,低头又闻了闻他。
他身上湿哒哒的,柔软的黑发一滴一滴淌着水,乖巧地坐在那里,像只落水小狗,怪可怜的。
她嗅了下朝歌,他只能斜着眼瞪她,虞落努力地又嗅了嗅,随即叹道,“便是浸了水,你这味道也经久不散。这真的只是出入医庐沾染上的?不应该啊……”
她使劲地在朝歌身上上蹿下跳地嗅来嗅去,朝歌认命地闭上了眼,只是额角青筋猛跳。
忽然朝歌的眼猛地睁开。
就在这时,虞落也察觉到一丝异常。
这寂静月夜里,破水声十分震耳欲聋。
她正要发作,哪知朝歌忽然死命破开了封印,一个翻身将她扑倒在地。
她看着这忽然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心猛地一跳,朝歌发上的水滴到她额头,湿漉漉的感觉教她心里痒痒,然而朝歌嘴角突然溢出一丝鲜血,虞落被吓得直瞪眼。
虞落推开朝歌,将他轻轻放倒在地,随即便见那圆月之下,一团西瓜大的魔气氤氲,从那魔气之中迸射出紫光对着她和朝歌而来,而在他们身前,一只璀璨的银龙法身仰天长啸,将紫光悉数反射回去。
那西瓜大的魔气被自身法术反噬,闷哼一声,很快化作可可怜怜的柚子大小。
魔神恼恨一笑,“今次算你们运气好……待到来日,我天圣一定叫你们好看。”
那魔气顿时遁走。她终于忍下惊骇低头审视昏迷过去的朝歌。
朝歌的眉眼宛若墨画,一撇一揦尽得天地真章。此时他这好看的眉眼皱起,嫣红的嘴唇也难得苍白。
她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他毕竟是她为护她而伤,她咬咬牙,将他背上了背,很快驾云回了重阴山。
虞落慌乱着把朝歌放上她温香软玉的床,也顾不上替换上新的被褥。打来热水一遍一遍擦去朝歌额角的冷汗,又输入灵力稳固朝歌紊乱的心脉。
朝歌这一伤来得严重。
此前他被她封印住法力,后来又为了救她强行破开封印,是一伤。
结结实实挨了那魔神元神残余一掌,又是一伤。
虽然那团黑气只是魔神的元神残余,但便是那西瓜大小的一团魔神教她全力应对她怕是也会重伤。
虽然她身上还有着历任妖帝的传承妖力。
记不得过去多少个明月夜了,虞落坐在榻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长吁短叹。
她的手搭上朝歌的手,依旧输入着灵力,只是她的灵力也所剩无几了。这几日她已经时不时眼前一黑,她的灵力透支太严重了。
可是,朝歌还没醒。
“朝歌,你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半个月了,明明伤已经大好了啊……”
“你这小子是不是觉得我的妖力甚是甜美可口,吃上瘾了是吧!”
“你信不信我今天就给你断了你的吃食!”
“麻的,好气……我在这里人都快被你吃得虚脱了,你小子连眼睛都不睁一下。”
“你倒是好歹看看你这救命恩人我吧!”
“不然改天你找谁报恩去……”
虞落在这漫漫长夜里念念叨叨,她眼前的朝歌渐渐变得模糊,随即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晕倒前她只想着,她若是这般睡过去了,可有人来救她和朝歌?
而果然,她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
待虞落醒来,她听见窗外莺声婉转,声声咿呀,她知晓她回了重华宫。
她猛地睁开眼,推开云被,坐起来,刚准备唤碧玉,便觉自己虚弱异常,竟是出不了声。
她捂住心口,闷哼两声,很快便听到门口东西坠地的响声,随即听到碧玉那小妮子站在门口大喊,“帝姬醒了!快去请帝君!”
碧玉那小妮子中气十足地大声喊完,抹着眼泪就朝她奔来,她放下捂眼睛的手,将她轻柔地按压回床上,“帝姬,您伤得太重了,您快些歇着。”
虞落温柔地看着碧玉肿成核桃的一双眼,怜惜地给她拭去眼泪,“我的好碧玉,可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难道你还想醒不来吗?”门口忽然传来父君一声怒骂。
父君的高大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她床前。
虞落对上父君快要吃了她的眼神,虚弱一笑,“父君,您快别凶我了,您不怕我被您凶得又晕过去了么?”
父君眼里很快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板起脸骂道,“你还敢给我晕,等你醒来我便打断你腿!”
她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父君搓着手骂她,忽而听到门口又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润嗓音。
“帝君您要是再这么骂帝姬,帝姬怕是真的会假装晕过去。”
“月引!”她惊喜地大叫,“你这小子,十年不见,竟知晓在此处来寻我。”
父君侧身让开,叫月引好站到她身边来。
月引是天界的皓月神君,传闻这数万年来天界第二个三千岁飞升上君的少年英才。
早年她和他在大荒游历时结识,已是多年好友了。
父君摸着短短的胡子一笑,“你这次便是这小子带回来的。”
虞落看着月引随即又连忙问道,“那你可见着那朝歌了?他如今如何了?”
父君和月引的脸色瞬间都变幻莫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