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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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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闲又在凛院中留了几日养伤,心安理得地霸占了她的床,接受着她的照料。

凛嫌他碍眼,对他恶声恶气的,道闲倒是毫不在意。

数日后,道祐回到京都,安排人着手调查柳圭夏的死。

对待曾经深恶痛绝的次子,道祐竟一改往日的疏离态度。二人在议事厅内长谈一晚后,道闲便应道祐的要求,迁回了大公府住下。

大公府内禁养神兽,随着主人来到京都的高银没有安身之所,便自作主张地离了道闲,飞来凛院中。

道闲痊愈后又上门拜访了几回,凛都寻了借口,闭门不见。但对高银,凛仍是悉心照料,关爱有加。

每日凛入学后,高银便出门觅食,在都城附近玩耍游逛,晚间则回到草堂,与凛嬉戏一番之后便安安静静守在凛书房窗下,不打扰她夜间温习课业。有时它提前觉察到道闲的来访,便会发出警示般的鸣叫,提醒凛合上窗,十足十的胳膊肘往外拐的架势。

凛的嫌疑不久便被洗清,道闲使用禁药一事也很快被审理。在道祐不咸不淡的一句求请之后,道闲仍被判了二十记鞭刑。

刚受完刑,道闲便以治疗鞭伤为由,再次来到凛院中。

道闲被送来时,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渗出的血在衣服上留下一道道红印,隐隐能看见破碎的布料下血红的伤口。

凛虽不愿收留,可实在无法对这样一位神情可怜的病人坐视不管。

凛将他安置在自己床上,拿剪刀剪开他的衣裳。道闲背上二十道深深的鞭伤,狰狞地张着口子,由腰及肩,竟无一点完好之处。凛不禁有些心疼,蹙眉问道:“行刑之人下手为何这样重?”

“没料到是亓平亲自施刑。平日里我从未得罪过这个瘟神,也不知他为何打得这样狠,许是他得了道琛的唆使。”

凛软言责备道:“就你这成日嘲讽人的腔调,或许把人家得罪了心里都没个数。”

凛从药箱中寻出愈合皮肉的膏药,给道闲涂抹。虽然她动作轻柔,道闲仍是疼得龇牙咧嘴,但始终咬着牙没有出声。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次日清晨,道闲的伤已基本愈合,他匆忙下床,预备出席道氏的家族会。临走前还恬不知耻地说自己晚上还得回草堂换药,让凛把床铺给他留着。

凛甩了他一个白眼,将手中书册卷成棍状,毫不客气地打了下他的脑袋,似要驱赶走他脑中的妄想。

夜间,待道闲回到草堂时,凛已在床边的软榻上睡下,床却空了出来。

借着遮罩住的夜白石散发出的幽暗光线,道闲默默打量着睡梦中的凛,心中感慨万千。记忆中的澄也像此刻的凛一样,喜欢枕着自己的一只手睡觉。十多年过去,她的容貌丝毫未变,似是这些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完全停滞。

道闲留意到凛手腕处的那道刀伤。过去了多日,疤痕仍未彻底消退,看来她那时对自己下了狠手。道闲心中一动,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伤处。

凛感受到了他的触碰,悠悠睁开了眼,看见道闲背着微弱的光线,跪坐在榻边。朦胧间,凛以为自己再次身处梦境,便没有了醒时的拘谨和刻意的疏离,半眯着眼,懒声道:“你可知,你不在京都的这些日子里我有多想念你……”

凛从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道闲因此认定她是在恍惚间把自己当成了瞳,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见凛冲他露出了笑容,道闲不愿破坏她半梦半醒间的甜蜜,沉默着将手附上她搭在枕上的手。

凛用大拇指按住道闲的指尖,鼻尖凑上来蹭了几下他的手背,像是条小猎犬确认了心爱的骨头还在自己手上,继而心满意足地闭眼睡去。

一股醋意涌上道闲心头。十年前澄也是这般迷恋着瞳,如今她换了个身份,有了新的记忆,心中想的仍旧是瞳。

道闲怔怔地痴望了许久,直到被身后的开门声拉回了思绪。

许久未见的瞳站立在门口,见到屋中的道闲,略显惊讶,轻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凛屋里?”

不知怎的,道闲对这位昔日好友起了从未有过的敌意,他同样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忽然来她屋里?”

瞳坦然道:“我方才在瑚叔那儿商议给凉州的药草订单的事,想着顺道来看一眼凛。”凛给他留了屋子钥匙,先前在凛熟睡时,他来探看过几回,从未吵醒她。

道闲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从凛手下轻轻抽出,缓缓起身,轻声道:“我有事问你,我们出去说吧。我怕把凛吵醒。”

二人来到屋外廊下,道闲将屋门轻轻掩上后问道:“凛就是澄吧?”虽是问句,可他的语气却似在陈述一个事实。

瞳反问道:“你为何这么认为?”

自从瞳从他界归来之后,道闲始终对他半信半疑,无法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与他交心。此刻见瞳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道闲亦选择了有所保留,只道:“凛的外貌,个性,习惯,待人接物的方式都和澄一模一样。”

瞳敷衍应道:“确实。”

“她似乎并不记得之前的事。你是将她的记忆抹去了?你又是如何改变了她的年岁?”

瞳仍不直面问题,反问道:“那么你的衍呢?他的母亲究竟是谁?”

听到瞳用称呼男性的叫法来称呼衍,道闲知道衍的性别并未暴露。(隐岛通用语中男女的他和她在读音上有些许差别。)

见瞳这样顾左右而言他,道闲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在欣喜的同时不由气恼道:“为何要新造出一个身份?你不愿找证据证实澄的清白?”

瞳轻叹一声,道:“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别再追究了。”说完抬眼望天,又道,“暂时替我照顾好凛。”

道闲嘲讽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把她当成一个物件,暂时寄存在我这儿,等你地位稳固了再把她取回吗?你难道不怕她到时候不愿意再跟随你?”

瞳气定神闲道:“凛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心里有数。”

道闲冷声道:“任何关系都需花功夫维护,你不该这么笃定。”

***

道闲近来频繁入梦让凛很是烦恼,许是日间见他的次数过于多了,夜晚他也阴魂不散。于是凛次日一早便声色俱厉地将他赶出了草堂。

消停了一段时日后,道闲又一次上门来。凛提前得到了高银的警告,将屋门牢牢扣上。

几下熟悉的叩门声后,道闲道:“我有东西带给你,你赏脸开个门吧。”

凛隔着门冷冷回道:“我不稀罕你的物件。”

“瞳留给你的信件也不稀罕吗?”

听闻此言,凛忙将门打开。道闲递给她一个信筒,趁着她捣鼓着开信的空挡,闪身进了屋。

凛慌忙拆开信筒,倒出信件。一张朱红色的喜帖跃入眼帘,末尾处的署名是瞳和柳请夏,而抬头则写着她和道闲的名字。

凛双手微颤,略微艰难地读着那纸上的每一个字。她似乎花了许久才理解了信中这则简单的消息:瞳和柳请夏二人将于十一月初九在京都原府内举办婚宴。

凛抬起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咱们去吗?”

道闲仔细观察着凛的表情,反问道:“你想去吗?”

凛强装镇定,却不想还是不争气地酸了鼻子,红了眼圈。

道闲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便道:“我不是外人,你要哭就哭出来吧,这样憋着反而伤身。”

闻言,凛再也忍不住,伏在门上哭了起来。

凛不是会陷在情绪里的人,不多时便止了哭泣,抬起头,抹去面上的泪。她方才誊写药材时手上沾了些墨,此时在脸上胡乱抹开,弄得满面墨痕。

道闲见状忍不住笑,伸手就要用袖子帮她擦拭。

凛微愠地推开他的手,道:“你倒是开心了。”

“我哪里是笑这个。”道闲笑道,“你看看你自己,脸上脏兮兮,跟个花脸猫似的。”说着递给她自己的帕子,“赶紧擦擦吧,别一会儿给七海瞧见了,以为我欺负你。”

凛撇撇嘴,接过帕子,默默地擦拭。

道闲装作不在意地问道:“看你伤心成这样,你就真这么喜欢他?”

凛沉吟片刻后道:“这无关男女之情。倘若日后你家衍儿成婚,想必你也会难过。”

道闲无法理解她这一类比,见她面上忧伤之色未消,半揶揄半宽慰道:“瞳需要获得尽可能多的支持,势必要和他族联姻,选择柳氏也是在情理之中。何况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难道你指望他一辈子给你守着身?”

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恼道:“你怎么这么粗俗?”

虽知这桩婚事迟早会定下,凛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发生了,仍免不了怅然。过去很长一段岁月中,瞳仅属于她一人,是她坚实的倚靠和依赖。如今他们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那般亲密无间的状态。有了旁人朝夕相伴的他,日子久了,是否也会和她一样心生动摇。

思及此,凛更觉眼前的道闲惹人厌烦,于是将喜帖和信筒一并塞入他手里,拍着他的背,赶他走人。

道闲装作一副被她打到了旧伤,疼痛万分的模样。

凛不客气地嘲笑道:“得了吧,我还能不知你的伤究竟好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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