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凛本想将道闲私建军营一事告知瞳,可写信的笔拿起又放下,迟迟未能真正动笔。她明白道闲之所以隐瞒军营的存在,只将武器供给信赖的牧珂和亓平,许是担心本就忌惮他的路易再生疑心。而她一旦将此事告知旁人,怕是会给道闲带去麻烦。
道闲似乎并不担心凛可能的背叛,既未求她保守秘密,亦未禁锢她的行动。
是夜,凛照旧抱着取暖的抱枕睡下,头一回觉得怀中的抱枕不够暖和。
睡梦中凛又梦见了道闲,这一回的梦中自己竟与他做着荒唐事。画面很是清晰,比起梦境,更似回忆。从床架上的纹饰来看,二人尽情闹腾之处并非风息堡,而是神宫正殿。
凛猛然惊醒,思绪乱作一团。
她手上明明有种种不利于道闲的信息,军营、私自往来他界、狼毒,可她始终没有将这些信息告知于瞳。或许正如瑠姬所言,她心底其实在意道闲,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个念头让凛不免心生畏惧。自此,除却必要的公务,凛尽可能避免与道闲独处,全身心投入到药铺的经营中去,时刻保持着忙碌,不给自己空暇去思考心中对敌对之人的情愫。
可惜任凭她努力抗拒,道闲依旧夜夜入梦,搅得她心绪烦乱。
***
天气渐暖,风息堡内的窗扇狭小,墙壁厚实,吸附在石壁中的热气无法及时排散,过了午后,城堡内便变得闷热异常,不再适宜居住。
立夏后,府中众人一同搬出风息堡,分散住入城堡四周的几间小院中。
凛自然是被安排和道闲同院,可她常以药铺事务繁忙为由,一早便去了离了院,直到夜深了才回院歇息。
南边来的药物供给彻底断了,余末城所需的药草只得依赖凛的药铺供应。
凛正愁着自己忙不过来时,正巧一位刚从草堂毕业的旧友卓然登门拜访。他和凛一样仅擅长药术,眼下刚从草堂结业,还没能找到任职之处。凛欣然收留了他,并渐渐将药铺内的事务与他分担。
一日深夜,远处城楼的钟声响起,凛才意识到已是子夜时分。
凛放下手中活计,粗略收拾了下后,动身回府。她购入的小院与闲府仅一墙之隔,可府中的正门、角门均开在东侧,而她的院门则开在了西侧,出门需沿着院墙走上一段才能绕回到闲府中。
院门外的石板路上空无一人,一如往常。连日阴雨,院墙边的几块夜白石许是没能吸收到足够的阳光,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便忽地失了光亮。
虽是每日都来往的熟悉路径,可突如其来的黑暗不免激发了与生俱来的恐惧,凛的心怦怦直跳,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不多时,凛拐入角门外的街道。拐弯时她稍停顿了下,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个暗影悄无声息地跟随。凛心中一惊,忙小跑着迅速进了角门,匆匆落了锁之后,仍有些怯,又小跑着进了道闲的院子。
由于一路的跑动,凛回屋时,心仍是怦怦乱跳。她回过身迅速锁上屋门,头抵在门上正喘息着,忽被一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凛辨得出身后之人的气味,不惊,而是有些恼地问道:“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先别出声,随我过来。”道闲耳语道。他的声音沉静,完全不像是做胡事的样子,凛便由着他揽着,走至一旁一扇微敞的木窗旁。
从窗口的缝隙正好可以瞥见屋外部分的庭院和道闲的房门。
院中一片死寂,耳边只剩自己和道闲轻微的呼吸声。
“发生什么事了?”凛悄声问道。
像是回答她似的,院中闯入了一个人影。此人身着一袭黑衣,蒙着面,身量小巧,弓着身悄无声息地朝道闲屋潜去。在屋门前忙活了一阵,迅速破开了门锁,推门而入。
屋中忽地亮起了灯,即刻传出了打斗声撕破了深夜的宁静,剑击声声声入耳。
凛即刻想过去帮忙,却被道闲按在怀中。“你别冲动,江蓠应对得了。”
片刻后,声响停歇。
道闲松了手,沉声道:“我们过去瞧瞧。”
凛随着他穿过庭院,进入屋内。只见方才那潜入之人已被江蓠和另两个侍卫合力用剑抵着脖颈架住。
道闲走上前去摘那人的面罩,却不料忽地从那人袖中飞出三把细小的尖刀。
道闲迅速闪躲,不忘扬起手臂护住身后的凛。他反应虽敏捷,可仍被其中一把尖刀刺中了胳膊。
江蓠一急,不待审问,便伸剑抹了那人的脖子。
凛俯身捡起落在她身旁的一把尖刀。只见刀锋上闪着异样的银色光点,凛凑近一闻,急道:“不好,有毒。”
道闲已将胳膊上的尖刀拔下,按着伤处,晃晃悠悠地迈了两步。未来得及走至一旁的椅上坐下,他便栽倒在地,浑身打颤。
凛扑上前跪倒在地,一把扯开道闲的衣裳,俯身低头咬住他的出血处。她急切地吸吮着,并未吐出毒血,而是直接咽下。
道闲尚有意识,未伤的那只手抓住她的肩膀,想将她推开,却使不上劲。
凛专心致志地吮了片刻,终于抬起身来,解下腰间的药箱,拿出一颗药丸喂给道闲服下。搭上他的手腕细诊片刻后,凛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她又取出创伤药膏和纱巾绑带,动作麻利地处理道闲的伤口。
道闲眯眼看着她极其镇定的一番动作,忽然留意到她眼角有些许晶亮的光,一晃眼又觉得是自己恍惚间迷了眼,看错了。
待处理完毕,凛终于长舒一口气,背过身去,看似在整理药箱,实则是偷偷拿衣袖抹泪。
道闲用未受伤的胳膊勉强撑起身子。一旁的江蓠见状忙上前搀扶,把道闲架上身后的座椅。
凛自言自语道:“能动弹了,应该问题不大了。”
道闲招手示意她来身旁坐下。见她眼眶确实有些红,道闲心中一颤,柔声道:“没事了,只是还有些晕。”说完抬手去抹她仍留有血痕的红润嘴唇。
凛略显惊慌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抬起衣袖,随意抹了几下唇。擦去了血渍后,凛的唇略带青紫,面色也白得厉害。
道闲忧心道:“你这样真不要紧?不需要服解药?”
凛微微扯了下嘴角,勉强笑道:“我没事。”
道闲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被闻讯赶来的道裕打断。见坐塌上扎着绑带的道闲,一屋的狼藉,地上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和一旁持剑的三人,道裕便大致明白了状况。
地上那人的面纱已被江蓠挑开,是先前从京都来的女子中的一位。
道裕先是焦急地询问了道闲的伤势,再三要求请医师却被道闲拒绝后,又转向凛问道:“她一人对三人,打得一屋狼藉,还能伤到道闲,想来是武艺高强,当初凛儿把脉时怎么没有诊出来?”许是心急,道裕的口吻失了平日里的客气。
凛体内养的毒正和方才新入的毒交战,此时很是虚弱,面色依旧惨白,说话也是气若游丝,声音轻微得旁人听不分明。
在道裕眼中,凛此刻的虚弱模样倒像是畏罪的恐慌怯懦。
道闲替她辩解道:“凛并没有真正行医诊脉的经验,况且她本就不以看脉象见长,未能探查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道裕悠悠看了凛一眼,又转向江蓠问道:“她身上搜过了?”
“有一把匕首,许是准备行刺用的。”江蓠说着将那匕首呈上,凛定睛一瞧,竟是自己前些天丢失的那把。小巧玲珑的手柄上镶嵌着玉石,还刻有神族的图腾。
道裕接过匕首,注意到了图腾,便问凛道:“这是你的物件?”
凛点头轻声道:“前些日子搬离城堡时丢失了……”
道闲看出道裕对凛抱有疑心,便全盘托出道:“这段时日留意到那女子总在凛夜归时跟随,便一直提防着。今夜见她破例在府内神像前祈祷跪拜,猜测她今日应是有所行动,提前安排了江蓠埋伏。看来她计划在凛回府后即刻对我下手,再将此事嫁祸于凛,一石二鸟。”
见道裕仍是神色焦虑,疑心未消,又道:“凛若是想伤我,她也不会愚蠢到用自己的刀具下手,况且她若是动手,想必是会用毒……”话及此,道闲不由停顿了下来。
道裕命手下人幻出一张巨布,罩在那女子身上,下一刻她便连同那张巨布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地上的血都被抹去了,未留下一点痕迹。
道裕冷声道:“若是凛儿真无二心,为何迟迟不同你圆房?为何这些日子躲在药铺里?”
道闲不免心虚,无从作答,只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再同您私下谈,您先请回吧。”
问不明事由的道裕显然不情愿就此离开,可听道闲用了略显疏远的敬称,知他无意再谈,还是无奈离了屋。
江蓠和其他的侍卫也紧接着离开。屋内只剩凛、道闲二人。
凛面露局促,忙道:“你好生歇着,我也回房了。”说着慌忙起身,不料刀上那毒劲头极大,使得她全身绵软无力,一下失了稳心。被道闲伸手一拉一揽,凛便结结实实跌坐入他怀中。
听见他有力的心跳,真切地感受到他还活着,凛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畏惧失去他,多么贪恋他温暖的怀抱。这段时日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喷薄而出,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环上道闲的脖子,感受着他的温度。
道闲回应似的轻抚她的头发。
气氛恬静安宁,让凛深深迷醉。迷迷糊糊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毒药的劲头渐渐过去,凛的神智终于恢复了清醒,顿觉二人这般依偎实在不妥。她挣扎着直起身,抬起头,撞上了道闲犀利的目光。
他拥着凛的姿态很是暧昧,可眼神却相当冷凝。只听他沉声问道:“还在怨我么?为何这些日子都躲着我?”
凛自知无法将心中的纠结告知于他,神色略显不安。
道闲见她垂首不语,冷声问道:“你不惧怕这毒,莫非是因为这事确是你安排的,你事先已用过了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