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界
凛虽在牧佩面前表现得坚定,可那不过是一时气盛,她绝无可能为了衍儿的前途,和道闲有一个永久的联结。她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依照牧佩所要求的——离开。
她自觉在余末城已待得过于久了,却始终没有收获,即便再坚持下去,亦不会有任何进展。
当晚凛写下了一封信,告知瞳自己希望尽快回凉州的想法,并未署名。次日凌晨,正当凛准备亲自出门寄信时,却被守在院门前的江蓠拦下,请去了道闲院子。
凛见江蓠面色凝重,不安地问道:“大清早的,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江蓠未答,只垂首催促着凛。
凛忐忑地进了屋。屋内的道闲却是神情自若,压根无事发生。
见到凛的身影,道闲面露喜色。“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说着迎上前,伸手似要牵住凛,“上回是不是我太唐突了,把你吓着了?”
听着道闲柔声的询问,忆起那晚的亲昵,凛又有些乱了方寸,待反应过来时,她已不自觉地将手递上。
道闲身着墨蓝色的西装,样式简洁贴身,腰线很高,衬得他比例极好。一旁的衣架上还挂着件女式长裙和风衣,似乎是给凛备下的。
凛许久未见他界的日常服饰,一时将疏远道闲的决心抛诸脑后,兴奋道:“你这是打算带我回他界吗?”
道闲点头道:“先前答应你的。”
一个月前在军营里,道闲曾提过带她回他界。时隔多日,未再提及,凛只当他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哄她玩的,并未当真,没想到他真打算兑现承诺。
凛忆起瞳命她打探道闲如何往来他界的吩咐,欣喜劲儿立即消散,提醒道:“私自来往他界可是违律的。”
“你何时变得循规蹈矩了?”道闲笑道,“严格来说,私用移行术前往他界才是违律的,我们只是不小心闯了一个联结两地的通道。况且只要你这个从犯不告状,无人能知晓我们的行踪。”
“他界的物品无法被带入隐岛,这些衣服是怎么来的?”
“我记下了大致的样子,之后描绘出来,裕姨手巧,照着图样便做出来了。”道闲说着,将更换的衣裙递给凛,自己则老老实实背过身去。
凛接过衣裳,谨慎地进了里屋,放下帐帘,才开始更衣。
凛临行前唤来七海,交代清楚药铺今日的事宜,说话间偷偷将信筒塞进七海的衣袖。
七海离开后,道闲掏出一条项坠。凛认出那是先前衍儿为了易容改貌而佩戴的。此刻吊坠盒内放了一张瑠姬的画像。
任何法物皆不会在她身上起效用,凛抱着尝试的心态佩戴上,朝桌上铜镜瞅了一眼,没想到竟真化成了瑠姬的模样。
看到一旁道闲期待的眼神,凛的心不禁凉了半截。
道闲即刻化成了狼兄的模样。他走到放置衣物的木柜前,将最上头的隔板轻轻一抬又往里一推,柜子吱呀一声向边上挪动了些,露出后边一个一人宽的豁口。
道闲抬手做出了请的姿势,凛猫腰步入。她刚一踏入,墙上的夜白石便亮起,凛这才看清里面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狭小通道。二人刚前行两步,身后的柜子便吱呀一声回归了原位。
这条通道不似城堡内的暗道那般平缓,一路蜿蜒向下,地上有许多碎石,走了一段之后磕得凛脚底有些疼,一个不小心,被脚下一块稍大的石块绊了下。
道闲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待凛站稳后,手顺势下滑,握住了凛的手。许是害怕再被绊到,凛并未甩开,而是合上了手掌,将他回握住。
下行了一段后,通道逐渐变宽,过了一处拐弯,凛望见远处的通道尽头微微亮着光,隐隐还能听见哗哗的水声。凛不由地加快了步伐。不多时便猫腰出了洞口。
面前是一座微小的圆形花园,初夏时节,姹紫嫣红,鲜花开遍。花园中央是由诸多大石块堆砌而成的一处假山,大约有二三层楼高,□□尺宽。一条瀑布从山顶落下,砸落至山下的一汪池水中,又向四面八方蔓延开了七条小溪,蜿蜒流经花园的每一处。
园子被一圈高墙围住,墙上爬满了草植。凛四顾一番,却未发现门,园内亦无路。
没有经历预想中的眩晕感,凛问道:“这是已经到他界了?”
“这儿应是和他界的一处连接点。你随我来。”道闲牵着她踏入一旁的溪水中。他脚并未落入水底,水面微微凹陷了些,未漫过脚,像承载一叶扁舟似的,托起道闲的双脚。凛也跟着迈入溪流,她竟也能在这水面上行走。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那条瀑布前。虽水花四溅,可走近了也并未湿身。
道闲未作停留,牵着凛径直向瀑布里头走去。
水势不小,砸得凛睁不开眼,耳边尽是哗哗的流水声。当头上的痛感消失,凛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身处于一间逼仄狭小的储物室。
结实的钢门,印花瓷砖铺就的地板,花色雅致的墙纸,这些在隐岛中从未见过的房间式样,都表明她确确实实回到了他界。
一出门,凛便闻到了一股刚出炉的面包的香气,听见了锅碗瓢盆热闹的碰撞声,还有人正说着凛熟悉的A国语言。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立于一户人家餐室旁的走道里,墙上挂着不少这家人的相片。
许是储物室门“砰”一下弹回的声响惊动了屋内人,方才的热闹瞬间沉寂。自餐食门口走出一位身形浑圆的中年男子,一见到道闲便露出了笑意,称呼他为“程先生”,又热情地招呼他和家人们一起用早餐。
“这位是我在A国的代理人,冯路。这位是我的夫人,程凛。”道闲使用A国语言简单介绍道。道闲婉言谢绝了冯路的邀请,冲餐室内冯路的家人们打了声招呼后,带着凛出了屋。
门前停了辆车,道闲拉开副驾的车门,示意凛上车。“我们现在是在S市的郊外,距离你先前住的T市还有一段距离。”
道闲的口音很轻微,用词熟练恰当,似是久居A国之人。道闲将车门关上后,凛开口问道:“看你轻车熟路的模样,你平时常来吗?”
“有冯路替我料理他界的生意,最近来得少了。以前来得更频繁,A国涉入战事前那几年,我在这儿的大学里念了书。他界中有不少值得学习的地方。”
凛见他今日似乎很是坦诚,便试探着问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玉石。”隐岛中,玉石仅为神族所用,并没有流通的价值。“还有段州矿山里的一些宝石。这些宝石在隐岛中量多且并不贵重,在他界却没有这般瑰丽的石头,眼下行情还不错。”
“你既然在他界往来中得益,为何不支持公开隐岛?”
“我并非反对公开,只是认为不宜过快开放。相较于他界,隐岛各方面都落后,一旦暴露,会落在下风,成为他国联合攻击的对象。不过现在公开与否的讨论着实没有意义,你父亲已将隐岛的存在公之于众,只待天堺破除,他界联合军便可大举进入。”
凛泱泱地没有答话,头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田园风光从身旁迅速略过。在她先前的认知里,自己明确是他界A国人,可在隐岛生活了四年后,与隐岛中诸多人有了联结,身上多少沾染了隐岛的习气,眼下她对自己的身份归属已不似初时那般确信。
道闲见她一脸沉思状,未再言语,专心开车。约一小时后,车从僻静宽敞的乡间公路驶入了城市内热闹拥挤的街道。
T城已从先前的战火中恢复过来,被炮火摧残的旧楼已整饬一新,亦新建了不少建筑。
又行了一段,来到了城内最繁忙的街道,第一大道。此刻正值上班高峰,他们的车困在车流中行得极慢。有轨电车从一旁隆隆开过,街边人流往来如织,比战前更加繁华热闹。
道闲将车停在主路旁的一条小巷内,牵着凛下了车。二人在街上随着人流缓缓而行。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凛的心情转好,兴致勃勃地将路两旁的建筑介绍给道闲。这儿是她曾经念书的地方,那儿是她先前帮工的医院,还有学会了游泳的健身馆,练习绘画的美术院……
脚步踏过一个个熟悉之处,许多细碎平常的回忆一波波涌入脑海,令凛心潮澎湃。
道闲聆听着她的讲述,不再做任何评论,害怕败坏她的好心情。“要去你幼时住过的居所看看么?”
凛这才意识到,道闲是有意在此处停车,他对她曾经的生活、活动的场所一清二楚。
“你很久之前就寻到我的下落了?”
道闲点头道:“自原瞳离开隐岛之后,我便开始寻他。初时以为原智会将你们隐藏在偏僻乡间,没想到就在我念书的城市里。我觉得不方便打搅,瞳也认得我易容之后的模样,我不想暴露,只远远观望。”
凛挽着道闲的胳膊缓缓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和路上擦肩而过的普通情侣并无二致。凛心中涌起强烈的念头,希望就这样一直缓缓走下去,不要停,不要放手。
不多时,一栋四层红砖公寓楼赫然出现在眼前。凛眼中回忆满满,轻声道:“我在这儿从六岁一直住到了十二岁。之后因为战事,发生了空袭,才从城区搬去了后来在乡间的住所。”
“那六岁之前呢?六岁之前的住处可还有印象?”道闲的语气中隐隐有一丝迫切。
“我开始留有记忆的年岁似乎比其他孩子迟一些,六岁之前发生的事全然没有印象。”凛答道,抬眼望着眼前这栋楼,回忆道,“据说我是父母分开数年后某次重聚的结果,继母慧和父亲的孩子还比我大了两岁,因此我在这个家的处境有些尴尬,慧很难接纳我。我九岁左右,他们一家三口便搬离了此处,只剩下瞳与我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