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江续昼:【学您一句,没有。】
乔淇岸下拉页面刷新。
平台的灰色预告片变成了彩色。
她眼前一晕,视线逐渐狭窄。
赶紧含了块巧克力在嘴里,扶着墙才没摔下来。可可豆强烈的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口,她好像看到自己还没开始五光十色的人生道路,已经从此刻开始灰暗。
预告片剪掉了叶珈莉对蜥蜴胡说八道的镜头,重点突出了她的阳光开朗的美貌,和小猫贴贴,企图和乔淇岸搞好关系,被邪恶的妖女吓哭,梨花带雨的美貌。
几分钟后,热搜上出现了一串相关话题。
【过气恶女乔淇岸霸凌】;【拒绝黑料明星,还艺术以本来面目】;【鳞翅剧团滚出音乐剧圈】
不少心理学营销号,已经通过动作和微表情,解读出了乔淇岸阴暗的内心和破碎的人格。
再刷新。
【叶珈莉经纪公司请发声】热搜从一百多升到七十多。
接着是三十多。
冲到了第一时,后面已经挂了个红到发黑的“爆”字。
节目组这样剪辑无可厚非。
主要她也实在没法拿节目组怎么样,这么一来,原本没人关注的综艺热度确实上来了,乔淇岸一怒之下只好怒了一下。
预告片在网上疯转,撤不撤下来、换不换组,都无所谓了。
本来想直接回家。
网约车司机还差几米就到EDDA楼下,她突然取消了订单,调转脚跟刷卡上电梯,熟门熟路摸进总监办公室。
江续昼看见手机提示他又在刷备用卡。
这次不只是出入办公室,还去食堂消费了。刷光了他卡上仅剩的几十块巨款,买了份巨大的培根汉堡套餐、口香糖还有桃子。
他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没太在意。
这两天乔淇岸用他的卡在EDDA进进出出,熟练得就差给自己办个入职。
江续昼会议结束回到休息室脱掉衬衣,把柜子里准备的卫衣取出来套上。
明天开始是元旦假期了,不少部门批准提前下班,他怀疑自己总不至于要放假就浑身难受,像是有几千根针同时刺进皮肤里。
撸起袖子,手臂血管已经爆出大片的红斑。
他试探挠了一下,肿块肉眼可见迅速臌胀起来。
江续昼把卫衣从身上扯下来,用力抖了抖,顺着灯光打过来的方向,看到衣柜附近散落了一地桃毛。
知道他对桃子过敏的,除了父母和江棹月,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乔淇岸!”
他冲到电脑前,点开微信敲字,打算好好跟她讲讲道理。
手被什么东西粘住,他拉亮台灯,键盘上糊着一坨嚼过的口香糖。
吵架微信不回。
打电话也没人接。
自从预告片发出去以后,乔淇岸像人间蒸发,再没人能联系到她。
最棘手的问题,就要用最原始的方式解决。
江续昼假期一早开着车去她家,在门口敲了半天,一位素面朝天,头发凌乱地缠在眼罩上,睡衣衣领沾了蛋黄酱的女子拉开门对他暴喝:“才几点就开始叫魂了!”
江续昼要再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你都不问是谁?”
“你五好社区住惯了,不知道这种小偷和潜在杀人犯的聚居区,会敲门说明来人相当友好。”乔淇岸大敞着门,顺手抄起茶几上剩的可乐吸了一口,拉下眼罩,窝回沙发里用毯子蒙住头。
老城区虽然没有乔淇岸形容的那么不堪,她租的这间房子的确是栋被时代抛弃的筒子楼。外观砖块剥落,四处都是漏水后修补的痕迹,似乎连基本消防标准都达不到。
江续昼实在没想到里面比外面更破。
出租屋窗户上糊着堪堪遮挡住油腻污渍的废报纸,丝缕阳光透过狭窄的窗口。风扇叶片搅动,拢起的灰尘像是凝结在空气中,颗粒清晰可见。
他视线实在没法从天花板漏水的地方挪开。
乔淇岸大概习以为常,不仅没找人来修,做过唯一的努力,是把昨天的汉堡套餐扒拉到一侧,另一半茶几摆个红塑料桶盛水。
“你家可……真好。”江续昼说完,觉得脑中关于委婉的词库宕机了。
房间整体风格主打四个字,空空荡荡。
完全贴合乔淇岸“活在当下挺好,死在当下更好”的人生理念。白家具白墙,连窗帘都是白的,多余的半点装饰都没有,和毛坯房最大的区别就是通了下水。
地板上不知道哪天滴落的污渍,经年累月变成了黏糊糊的一坨黑。
“房子里什么味道?”
乔淇岸:“赤贫。”
江续昼受不了陈旧阴湿的木质家具泛起的霉味,推开窗户,楼下呛辣椒的浓烟一股脑冲进来,混合水煮卷心菜味直冲大脑皮层。
她似乎对此毫无知觉,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看屋里除了乔淇岸,其他东西已经收拾齐整,行李箱立在门旁边。他握住箱子提手:“走吧。”
乔淇岸:“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谁跟你对歌。你干妈在家给你包饺子,你不梳梳头回去过生日?而且明天元旦啊,你收拾好东西不是要回家吗?”
江续昼扯掉毯子过来拽她,乔淇岸实在没心情反抗,被拉着胳膊坐起来:“咱们可以同时回家了?”
她难以置信地给手机充上电,打开日历反复确认。
预告片发出去以后,知道随时打电话进来的只有两种人。
要么是节目组说她影响太恶劣,让她和她的炮灰剧团收拾东西趁早解约;要么是叶珈莉愤怒的粉丝,让她收拾东西趁早去死。
于是她关掉手机拔了电话卡。
只要接不到通知,就没人能把她踢出节目。
“我生日真是今天。”
乔淇岸略压了压心中波澜起伏的情绪,拿起桌上的汉堡啃了一口。
没放冰箱有点串味了。
她又啃了一口:“所以我正式从没钱没工作没自尊的二十五岁无业游民,变成二十六岁无业游民了。”
“真棒。”
江续昼拉高毛衣衣领遮住口鼻:“你慢慢收拾,我去外面等。楼下的剁椒鱼头太呛了。”
他走了,乔淇岸安然躺回沙发,却因着外面的敲门声,很难再次陷入沉睡。
那人越拍越大力,靠着沙发的墙面都开始晃动,她心里骂了江续昼一万次,磨磨蹭蹭爬起来。
拽开门,外面只有房东不耐烦的宽脸。
嫌她动作慢了,嘴角不悦地向下耷拉,看起来更像他养的沙皮狗。
“已经宽限你一周收拾行李了,还不走。”
乔淇岸没请他,短粗的胖手就把她推到一边,叼着劣质香烟坐在她的沙发上:“房租涨了,付不起就让能租得起的人搬进来住,就这么简单,好吧。”
“好啊,”乔淇岸翻个白眼,“但是我的合同还没到期,把押金和三十一天房租还我。”
房东夹着烟屁股按进沙发,布艺坐垫迅速熔出冒烟的漆黑小洞。翘起二郎腿踩上茶几边缘,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刀拍在桌面上:“狗屁押金,拿着你的破烂赶紧滚,穷鬼。”
乔淇岸盯着开过刃的刀尖几秒,吞了口唾沫,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滚就滚!”
房东只给她十分钟,草草洗漱完换了套勉强算干净的衣服,扎起头发,清点好重要证件还剩三分钟。
把昨天买的口香糖抽出来,坐在沙发上慢慢嚼,最后一次环视这个房子。
她不喜欢这里。
但是住在这一年了,总还算是个家。
房东又不耐烦地砸门。
她起身拔下台灯和电视插头,把口香糖塞进插座孔里,又把插头松松塞回去,让口香糖怼进深处。开门对房东行了个屈膝礼,拖着箱子下楼前,还回头妩媚一笑,对他抛出飞吻。
江续昼还等在路边,靠着他的阿斯顿马丁低头上下划手机屏幕,呲着大牙不知道在乐什么。感觉到她靠近,眼皮抬都不抬,伸出手去接她的箱子。
“你什么意思?”
江续昼关掉手机看向她,一脸茫然。
“我丢工作都是因为你。你现在专门跑来跟我炫耀你有工作还有房有车。把我惹哭,你高兴了吧?”乔淇岸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今晚睡觉睁只眼,我站你床头的时候你最好跳起来砍我一刀,不然我把你和你养的芭比小公主都鲨了。”
“挺猖狂啊小姐。”
江续昼被强行拽得低下头弯腰看她,手还揣在兜里,散漫地挑了下眉:“昨天让我过敏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不是我干的!!”
乔淇岸发出爆鸣:“你是在质疑我的精神状态?我告诉你我精神特别好,特别的平静,不信你看我多文静多内向。”
“我从现在开始一句话都不说,让你看看我有多沉稳。”
江续昼点点头,打开副驾驶门请她上车。
快速路无聊的绿色护栏连成一片向后流动,车里真的没人说话,反而安静得有些窒息。
墨镜后的人朝这边看了一眼,乔淇岸立刻会意,比了个中指。
江续昼无奈:“就想让你放点歌。”
“正常的歌。”他补充。
乔淇岸退出电音dj版《妹妹背着洋娃娃》,把音响开到最大声,对着江续昼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
“你现在高兴了吧?
我希望你现在高兴了。
希望你高兴地毁掉别人一生的追求。*”
江续昼若有若无提了下嘴角:“点我呢,恶女巫。除了这个没别的话跟我说?”
“有。”
乔淇岸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要跳车。”
刹车片在马路中间发出尖锐的吱嘎一声。
江续昼握住她的手腕,停车落锁一气呵成。
“跟我待在一起就这么难受?”
五年了,他们马上要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房子里。
能不奇怪吗?
乔淇岸还以为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识,思索片刻,反问:“你是不觉得难受吗?”
他带着墨镜遮住眉眼,嘴角扯平看不太出情绪。路过的车辆冲他们鸣笛,江续昼也只当没听到似的拉着她。
半晌,他按开门锁,开口道:“你过生日,你在这吧。”
乔淇岸下了车,独自拖着箱子走到门口,已经闻到蛋糕烘烤出甜蜜温热的香气。
她手按着小腹,强迫自己深呼吸几个来回,挂上笑脸。
身上最后的钱给秦霜买了荔枝,但是看见干妈高兴,乔淇岸也高兴。
毕竟这是这一整年,她最有用的时候了。
“看妹妹多懂事。”荀彻把江棹月从烤盘前拽开,“看你给我弄得多乱,怎么不把我烤盘也吃了。”
江棹月嘴里塞得太满,说话有点艰难:“行行好把静音关了吧,找你的电话都打我这了。”
乔淇岸接过她的手机。
回自己房间关门的时候,听见江棹月压低声音对父母说:“江续昼不回来了,公司有点急事。”
秦霜:“不管,随便他去。”
她关上门。
放松早就发僵得笑脸,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拽了床上的干净枕头捂住嘴,在薰衣草柔顺剂香味里无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