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没有什么比说小话还被当事人听到更尴尬。
为首的男修长相俊俏,个子不高,年纪不大,眼神里还有一些清澈的愚蠢,他死鸭子嘴硬道:“我们又没有说错话,你们剑阁区别对待,还不许别人说了!”
姜怀疏额头青筋微跳,她能忍让至此,全仰仗着旁边的苏亭阑在,毕竟是新师弟,好歹要维持一下自己作为师姐的形象,不能留给师弟的都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印象!
但她向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能动手就不比比。
正如此刻,她直接拔出长剑,指着最前方那人的鼻尖,剑还未出鞘,剑气却已经招摇地冲着人家面门扫荡过去。
关景脚步不自觉一顿,偏头闪过,鬓角的发丝被削掉了一小撮,还强装镇定:“你们剑阁便是如此待客?你知道我是谁嘛!我要告诉你峰主!”
多大人了,还玩告家长那一套。
姜怀疏回过身,看向一直乖巧跟在自己身后当小尾巴的师弟。
“师弟,他要向你告状。”
众外宗弟子:“???”
苏亭阑上前半步,保持在姜怀疏身后一步的位置,语气中竟又些无奈:“师姐,我只是暂代代峰主。”
暂代代峰主是什么鬼?
那男修似是恼羞成怒:“你们在玩我?!”
这可不兴说!
她姜怀疏虽然在美色上确实没把持住,但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本来的一场闹剧,生生变成了滑稽喜剧,徐鹤轩眼瞅着画风往奇怪的地方转去,立刻上前开口平息道:“几位初来乍到,还是勿要惹是生非。”
“你们剑阁内弟子相互袒护,毫无公平,又如此苛待外宗弟子,小心……”他欲言又止,后半句话还没出口,又是一道剑气斜斜穿过他耳侧,再偏半指的距离,他的耳朵就要被削掉一小块。
身后有人扯着他的袖子劝他:“关景,算了算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别人越是劝导,越是上头,觉得别人看不起自己,比如面前这个。
关景当即冷笑:“不过是几道剑气,我还怕了你不成,这位姜道友可敢与我在擂台一战!”
此话一出,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对于剑修来说,当面挑战无异于下战书,从来没有哪个剑修能忍!
徐鹤轩多多少少知道和姜怀疏打交道,知晓一些她的脾气,姜师妹看着像个闷葫芦,实际极有主意。
他想开口阻拦,却见姜怀疏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道:“哦,不去,太弱了。”
静上加静。
太弱了……
太弱了?!
可恶,被鄙视了!
关景的脑子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修的“太弱了”说的是自己,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他弱,从来没有!
只可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女修已经从他身侧擦身而过,这会儿跟着徐鹤轩走在前头,和他差了老大一截。
关景抬步就想追上去,就见一直跟在那女修身后默默无闻的男修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下一刻,关景浑身一僵,四肢像是拖着万钧重的大石头,动弹不得,直到三息后才逐渐正常。
再抬眸,那两道身影却已远远消失在了山道上。
身侧有同行的同门安慰:“关景,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谁知道他们有什么妖术。”
关景冷笑道:“呵,我偏要和他们杠上!我关小爷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他攥拳,“一盏茶内,我要知道她全部的消息!?”
同门们互相看了一眼:……忍,看在他身份特殊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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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弱智,姜怀疏身心都舒畅了起来。
徐鹤轩:“师妹,真要让苏师弟暂代代峰主?”
不怪徐鹤轩多问这一句,毕竟剑阁从未有过妖族做峰主的前例。
第九峰自打姜师叔突然消失,便让姜怀疏暂代峰主,虽然如今姜怀疏参加考核,但也并非不能兼任。
姜怀疏误以为是苏亭阑的身份有问题:“暂代我的身份,应当无事吧?”
徐鹤轩答得干脆,看起来毫无私心:“倒不是因为这个。”
苏亭阑抬眸看了徐鹤轩一眼,默不作声。
考核之后,各峰峰主便要和弟子苑联系接下来的诸多事宜,并非只是出个峰主的名头这么简单,往日第九峰不参加这些事宜,并不知晓事物如此繁杂,和弟子苑的联系如此之深,就连他也是接任了这个代代峰主之后才明白为何徐鹤轩总是要师姐来兼任这个峰主。
只是他的算盘,终究要落空。
“师姐只需要专注门内考核便好,其他的,我会打理好。”苏亭阑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他眸色沉静,看人的时候仿若一汪水潭,占地面积不大,但深不见底,不知底下是不是埋着什么恐怖巨兽。
姜怀疏每次和他对视,压力都有点大,主要是心虚。
徐鹤轩清咳两声,打断了两个人黏糊糊的对视:“苏师弟跟我过来准备开幕事宜,师妹继续往上便好,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才会正式开幕。”
他说罢,姜怀疏便感激地看了一眼徐鹤轩,再和这厮对视下去她就要溺水了!
“行叭,那我先走了。”
话毕,姜怀疏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徐鹤轩见状轻笑出声:“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他余光瞥见苏亭阑站在原地,像个望夫石一样望着那道背影,徐鹤轩微垂眸子,宽袖里的指尖微蜷,也不等他是否跟上,拐了个弯朝左走去。
没走两步,就听苏亭阑在他身侧并肩而行,淡淡道:“徐师兄喜欢喝什么茶?下次徐师兄若去第九峰,我也能提前备些。”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第九峰的男主人。
徐鹤轩敛眸:“……都好。”
这句话说罢,两个人便再无话题,一路无言直到抵达弟子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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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姜怀疏独自一人走在山道上,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一些。
姜怀疏其实很习惯一个人,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第九峰生活。
她师尊姜成玉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具体体现在她隔三差五就要外出游历,但是从来不带着姜怀疏。
姜怀疏还记得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山。
那时姜怀疏偷偷领了宗门的悬赏任务,不知道是哪个小弟子懒得跑腿发的,任务简单得不得了,只是去山下的铺子里买一份杏仁糕。
姜怀疏领了任务兴冲冲地跑下山门,只可惜刚买到杏仁糕,便被姜成玉逮住捉回了第九峰。
那年她十四,从来没有见过姜成玉如此着急的模样,向来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的师尊,见到自己的时候,头发都跑乱得仿佛在狗窝里滚了三十圈。
姜怀疏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叛逆少女,她的灵魂加起来也有三十多岁了,当即明白或许自己有什么原因不能出峰。
反正——
她上辈子就是个死宅,索性就没再出去过。
至于师尊不让她出峰的原因,其实姜怀疏也不是很想知道,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有时候人浑浑噩噩地活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现在,姜成玉失踪了,没留下只字片语,只有一只留声螺。
那些曾经被她刻意逃避的问题又重新被揭开。
为什么突然失踪?为什么不告诉她去哪了?为什么要去妖族?为什么不让她出峰?为什么把她捡回来?
自己要去找她吗?自己能去找她吗?
姜怀疏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两个撕裂的小人:
一个在说去吧,去了才有你想要的答案,才知道最后的结果。
另一个在说不要去,不需要活得那么明白,师尊也没有留下话语让你去找她不是吗?
头好疼,耳鸣阵阵,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姜怀疏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入定,她的双腿机械得像是陈旧的老式自行车,踏在山道上,恨不得每一步都哆哆嗦嗦掉下两个零件,摇摇晃晃随时要散架,但步履却格外坚定,仿佛这不是通向主峰演武场的路,而是一条登仙的康庄大道。
周围灵气不自觉地将姜怀疏虚虚拢住,似乎随时准备趁她不备钻进去。
“这是哪位道友走路入定了?”
“啊这……我知道咱们剑阁奇葩多,也没有这么奇葩的。”
“她师尊师姐师兄呢,怎么不来护着?”
“看她弟子腰牌……”
山道上这会儿比刚才多了不少剑阁弟子,有眼尖的同门一眼就认出了第九峰的牌子。
“好像是第九峰的……”
“怎么可能,第九峰的女修只有姜师姐一个,她是个重口腹之欲,每天宅在殿里不出来也不练剑的肥宅啦~”
“……你听谁说的?”
“第八峰啊!他们全峰都知道!”
剑阁的弟子们是第一次见人走路入定,再加上她身边没有任何护法的同门,便都自觉地将姜怀疏环在中间。
毕竟这里还有不少外宗弟子呢,万一让他们破定就不好了。
三四个人并排,还要给姜怀疏留出一定的空间,于是这条本就不算宽敞的山道一下子就拥挤了起来。
关景遥遥就看到上头一大坨人,皱眉道:“剑阁在搞什么?”
有同门回他:“好像是有个人快不行了,在护送她去剑阁主殿。”
关景震惊:“快死了都不能御剑上去?”
刻板印象狂增,还好当初听他娘亲的话没有来剑阁,这规矩比人还重要,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关景疑惑:“不过,人不行了,还会聚拢灵气?不是应该散灵吗?”
修士将死,体内的灵力会不自觉逸散外界,反哺自然,这是修真界的常识。
“话虽如此,但……”
那同门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一阵欢呼,夹杂着几句——
“终于!”
“结束了!”
“普天同庆!”
关景和自己的同门小弟对视一眼,同时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疑惑:“?”
人死了,他们怎么这么高兴?
很快,两个人眼中又呈现出惊恐:
剑阁,果然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