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灶房的灯始终亮着,袅袅炊烟顺着窗缝冒出。
江夫人坐在一张板凳上,颇为满意看着自家女儿与自家女婿分工动手,江缨负责捏面团,贺重锦负责照着配方调配馅料。
有那么一瞬间,江夫人甚是欣慰。
江府出事时,她这个从小被当成明珠的女儿跟着他们吃了不少苦,所以一家人搬到郊外时,即便身无分文,也想让女儿吃好穿好,想法逗她开心,生怕江缨心里憋屈了。
“江缨,红豆不够了。”贺重锦温声道,“可还有别的代替?”
“不打紧,贺公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问问贺府的管事,应当还是有的。”
白芍愉快地道:“少夫人,我和你一起去。”
她们走后,灶房只剩下了贺重锦与江夫人两个人,看到江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同样回了一个微笑。
“重锦,有你在缨缨的身侧,我和他爹也就放心了。”江夫人笑着道,“我们把女儿惯坏了,从前啊,我总是担心把缨缨嫁到贺府,公婆待她不好。”
说到这里,贺重锦的眸光黯了一瞬,随即道:“我父亲和我母亲,的确苛待了她。”
“但值得的是,身为她的夫君,你选择了缨缨,重锦,你是个好孩子。”江夫人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自从江府出了事,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已经很久都未见过缨缨笑了,得遇良人,是多大的幸福。”
后来,白芍和江缨匆匆带着红豆回来,贺重锦和江夫人便没有再交谈了。
在江夫人的心中,贺重锦早已经成为了他们江家之人,是江缨的夫君,更是他们的亲人。
一叠叠红豆糕出了锅,江夫人咬了一口,不由得赞道:“不愧是重锦,只照着配方做了一次。就和当年你外祖父做出来的红豆糕口感别无二致。”
白芍忍不住夸道:“是啊是啊!一点就通!”
这时,江缨的红豆糕做好了,白芍也跟着两眼冒金星:“哇,少夫人的红豆糕也瞧着不错!”
刚用筷子夹起来,已经成型的红豆糕就塌软了下去,空气瞬间凝固了片刻。
江缨有些尴尬地看向贺重锦:“那个......没做好。”
夜色已深,江夫人欲要起身亲自去教她,贺重锦却道:“娘,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来教她。”
江夫人离开后,贺重锦手把手地教着江缨和面,有些地方她似懂非懂,嘴上不说,但他都能一一地观察到,认认真真地教会她。
直至后半夜的时候,一个精致完成的红豆糕点终于不再是糍粑的样子了,这才和贺重锦回到了房间。
翌日,江缨和白芍去城中找铺子了。
采莲又来到了贺府。
梅园中,贺重锦立在雪中,听着采莲悉数禀告:“侯爷对静悟住持施加酷刑,眼见着就要招了,但不知是谁潜入狱中杀人灭口。”
贺重锦眸光晦暗,语气阴沉:“能在舞阳侯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入狱杀人,整个朝中怕是只有身为刑部侍郎才能够做得到。”
“这......”采莲略微吃惊,“公子与侯爷所猜的一模一样,此事一定与高侍郎脱不了关系。”
“不,高侍郎不过是个替人善后的。”贺重锦道,“当日宴会上,我抛却仕途,只要了一样北红玛瑙,所以除掉我与缨缨,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益处。”
“那会是何人?”
“贺秋儿。”说到这里,他袖口下的手慢慢攥紧,“从前我仍旧念着贺府的养育之恩,现在看来,这贺家之人,一个都不能再留了。”
“还有一事。”采莲神色凝重了起来,咬了咬牙,“娘昨日醒来时,告诉我她逃跑时,曾用铁花镖伤了黑衣人的手臂。”
贺重锦沉默了半晌,随即道:“知道了,殷姑姑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采莲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平定内心的情绪,像往常一样道:“公子若还没有什么事,属下就回侯府了。”
“等等。”贺重锦叫住了采莲,“还有一事,不知殷姑姑可否同你提起。”
“公子说的何事?”
贺重锦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天。
他尚只有五岁,殷姑姑来到贺府后,不仅负责保护贺重锦的安危,还要照顾贺重锦的饮食起居,是贴身暗卫,也是半个乳娘。
那时他还不曾知道殷姑姑有一个女儿。
直到过年之时,喜气洋洋的氛围洋溢整个汴阳城,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在贺府门外死死扯着殷姑姑的衣袖不肯松手,哭着叫她:“娘......跟我回家,想娘……回家。”
殷姑姑也是一脸不舍,久久握着小女孩的小手,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被侍卫抱走,上了舞阳侯府的马车。
“从前,殷姑姑为了照顾我,忽略了你那么多年,不仅是她,我心中也有愧。”贺重锦看着采莲的背影,继续道,“等殷姑姑的伤好了以后,你就留在梅园吧,就做一个真正的侍女。”
采莲一惊:“公子,你,这怎么行?”
“你是觉得舞阳侯不会允你来?明日我亲自登府求他,他会答应的,到那时,你与殷姑姑便能母女团聚,再也不必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这一次,采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多谢公子。”
*
江缨带着白芍跑了整整一下午,才盘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店铺。
无论是从采光,还是屋中的陈设,都是这条街上一等一的精致。
白芍道:“小姐,这铺子好是好,三千两是不是太贵了些?”
江缨想了想:“的确是贵了些。”
她临走时,贺重锦叮嘱过江缨,不要在意银两,但包下这么大的铺面,还是要回去和贺重锦一同商量才好。
“白芍,今日我们先回贺府,询问贺公子的想法,若他觉得好,明日我们就盘下了。”
“好,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人提着红豆糕走在街上,准备回贺府,突然冲过来三个衣衫褴褛的花子,他们饥肠辘辘,遥遥闻到了糕点的香味。
江缨立马警觉:“你们要干什么?”
三个花子没同她多嘴,一言不合就上去抢江缨和白芍的手里的红豆糕。
等回到贺府,江缨两手空空,头发凌乱,发上连根簪子都不剩,白芍更惨,被打青了右眼。
坐在摇椅上的贺重锦见状,眉头一皱,当即放下书卷,快步来到江缨面前:“缨缨,你……”
巨大的委屈顷刻之间爆发出来,她突然抱住贺重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公子,我和白芍回来时,你做的红豆糕都被乞丐们抢了去,还有我的发簪首饰……”
良久,贺重锦轻轻笑了一声,手安抚着她的后背:“缨缨,没事了,抢走也无妨,明日我再给你安置新的就好。”
而后,他问白芍:“你们方才去的是哪里?”
白芍答:“刘记米行的那条街,那里有不少的乞丐,一个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像是饿狼一般,要不是我护着少夫人,这拳头就打到少夫人的身上了。”
“……”贺重锦答道,“知道了。”
江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约摸哭了整整两个时辰,后来想起贺重锦说的话,便也想通了,没放在心上。
小睡了一会儿,塌上的她被外面陌生男子的苦苦哀求声惊醒。
她穿好衣物,推开房门,就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梅园之内,跪着二十来个脏兮兮的乞丐,贺重锦宛如地主一般拉了张檀木椅子端正坐下,抿了一口茶。
“这位公子,我可没偷你家夫人的东西啊,抓我来做什么?”
“公子,我们都是要饭的!要饭的哪儿敢上贵人跟前啊!”
“贵人,放了我们吧!”“放了我们吧!贵人!”
……
江缨险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毕竟昨日贺重锦还安慰她不要计较此事,今天就把整个汴阳城的乞丐都抓回来了。
乞丐们的哀求声惊动了贺府的其他人,贺尚书一家来到梅园时,乞丐们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易容成老妈妈的采莲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贺尚书活了大半辈子,压根就没见过这场面,还有贺重锦,从他幼时到贺府现在,第一次露出那副阴冷的表情。
只听他云淡风轻地命采莲道:“打......”
于是,采莲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抽出皮鞭狠狠地打在了他们身上,她是习武的,力道本就大,没几下就把这群乞丐抽得皮开肉绽。
“贺重锦!”贺夫人大怒道,“你反了天了不成!!!!”
贺重锦没有理会贺夫人,温柔细腻声音中带着威胁:“我再问一遍,谁碰过红豆糕?”
乞丐们一听,纷纷哭诉着自己的冤枉。
他神色一凛,冷声道:“接着打。”
这时,白芍从灶房中搬来一缸盐来:“大公子,再加上这个!”
贺重锦露出一个判若两人的温和笑容,果真听了白芍的话,亲自抓了一把盐,当着乞丐们的面不紧不慢地撒在了皮鞭上。
这一举动无疑吓坏了乞丐们,还有江缨。
“若能找到抢红豆糕之那几个乞丐,我就放不相干之人离开贺府,便能免了皮肉之苦。”
闻言,乞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
\"我耐心有限......\"
突然,有一个结巴乞丐指着身旁的那名道:“是是是是是他们两个!!!红豆糕是他们抢抢抢抢的!”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了那个被指认的乞丐上,对方刚想辩驳,岂料结巴乞丐又指认了后面那个:“发发发发簪首饰是他拿去店铺里当当当的!还有一串耳耳耳耳环没当出去!”
贺重锦道:“此话为真?”
“我我我我亲眼看见的,说说说假话,天打打打雷劈!”
很快,采莲在那几名乞丐上身上搜到了江缨的一串耳环,以及吃剩一半的红豆糕,贺重锦果真信守承诺,放了其他人。
遍体鳞伤的乞丐们与贺家众人擦肩而过,离开了贺府,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们身上的酸臭味儿。
从得知贺重锦的身世时,窦三娘再没明面上讽刺他过,也告诉贺怜儿千万要离贺重锦远一些,不要与他说话。
毕竟,舞阳侯萧景棠在朝中那是什么地位?否则又岂能把贺正尧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五品小官,抬到如今这个位置。
江缨始终望着这一幕,面上没有叫贺重锦,内心感慨颇多。
先前还让她不要放在心上,说什么只是小事一桩的话,现在看来,他完全没把这件事当做是小事。
三个乞丐哆哆嗖嗖地跪在雪地上,大腿止不住地颤抖,其中一个不出片刻就吓尿了裤子。
采莲问道:“公子,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