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莱芜没了系统给的金手指,身体虽然比普通凡人好,但比起修行者依然脆皮。
她非常听劝地往山谷外跑,生怕跑得慢了被牵连。
等跑出谷这头,再掏出镜子看,那黑色的光柱已快移到山谷的另一头了。
相应的,黑光经过的无人山林被腐蚀成一片片光地。
速度比她跑得快太多了。
莱芜还是觉得不太安全,继续跑,一直到几里外安放茱萸娘的木屋才停下来。
这时候,黑色的光柱已进入山谷了。
她爬上屋顶,骇然地看着黑色光柱到山谷正中央时,周围突然升起庞大的金色光阵。
覆盖天地,符文流转,繁复得堪比曾经的——
莱芜用力摇头,甩开不愉快的回忆。
这是道君的诱敌之计,一开始不动作,等到魔物踏入山谷中的法阵范围,才骤然发动。
一发动就是杀招,电光雷鸣不说,山谷四方地动山摇,无数落石砸向魔物,地面上的水被卷入半空。乌云呼啸,残枝乱飞,魔气化为黑色的实体咆哮,法阵中化出一柄庞大光刀,硬生生斩落魔物半条胳膊。
魔物受痛,扭曲挣扎,恶声在山间一层层回荡,刺得人耳膜发痛。
莱芜还是低估道君了,这何止元婴期啊,根本是入了分神期,只等飞升的大佬才对。
只怕也是某个大门派的掌座或者长老。
而且他考虑周到,对付梦魇的同时还不忘用法阵边缘的结界牢牢锁住飞散的魔血和魔气,避免周遭大片地区被污染,无数凡人和生灵被魔化。
大多数修行者是不愿浪费修行,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莱芜对这位道君的评价连上三个台阶,略心安地下了木屋顶,进屋探望莱芜娘。
经过一整夜的休息,莱芜娘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了。
屋中的水和食物有被动过的痕迹,该是她半夜醒来勉强吃了些。
她这会儿正撑坐起来,瞪大双眼看簌簌掉灰的木头屋顶,只是奈何腿还不太能承力,才没下床查看。
莱芜回来,她连声问:“丫头吗?外面怎么了?”
莱芜知道她一心念的就是这位道君,若知道葫芦子成熟,道君也来了,必然要去见。
可现在的情况不合适,她的身体也不能劳累,就隐瞒道:“娘,是我。昨天夜里雷暴雨,山上的石头和泥土被水泡软了。今天早晨地动,山坡上起了泥石流,往山谷的方向冲,吓人。”
茱萸娘更坐不住了:“山谷被冲了?三十年也没有的事!这可怎么好?千万别伤了老榆树,把里面的瓜藤祸害了。”
就要下床。
莱芜马上按住她:“没事!道君当年布的法阵不是摆设,早发动了,把老榆树和咱们住的山洞那块护得牢牢的,泥石流都是绕着咱们山谷走的。我是担心你在山谷这头,不安全,才跑出来看你。”
茱萸娘半信半疑:“真的?”
过去三十年都没发动的法阵,这么有用?
当然半真半假!
没事是假,但法阵发动是真。
莱芜这几年有事没事就试探法阵的作用,发现这山谷夏天不会被水淹,冬天绝对不封冻,虽然偶尔有小动物出没,但伤人的猛兽绝对不会轻易闯入山谷内。
她好几次故意引狼进谷,可到了谷口,那狼就变得十分惊慌,掉头就走。
这次茱萸娘受伤,也是没来得及在天黑前进山谷,遭遇了山谷外面的野兽。
可见法阵不仅能抗天灾,还能避野兽。
她推开木屋的窗,指着外面有节奏闪过的强光,镇定道:“这是法阵启动的光。”
莱芜娘睁眼去看,那光一阵阵的,从地下闪到半空中,伴随着山石摇晃的声音,确实不是普通的日月光芒或闪电光。
她没吃增强五感的仙药,也看不见魔气,自然没发现异常,只感叹:“好强啊,道君果然很厉害,连布置的法阵都这么厉害。”
莱芜安慰她:“你安心养伤,我等地动完了就回谷里看,保准没事。”
茱萸娘焦躁,始终没办法静下来,不断说:“这次多亏你,不然我就死了。你怎么救的我?”
她半途醒来,身体虽然还有疼痛也很虚弱,但命是保住了的。
莱芜不回答这问题,反而玩笑道:“娘也太不相信我了,放心,你的仙缘稳得很。”
茱萸娘听见这话,又见她浑身上下湿透,脸和手上都是擦伤,心疼道:“我是心疼你上上下下跑着累!再说了,道君是好人,只要葫芦子没问题,一定会给你也保个仙缘。”
莱芜腹诽,葫芦子不可能没问题,她兴许已经闯下大祸。
她换了屋内干净的水,升了火热饼,把窗关好,又用工具把摇晃的门固定。
从天明到日上中天,好几次地动得厉害,让人休息也不敢好好休息。
直到傍晚,外面的动静终于小起来。
打了整整一天。
莱芜叮嘱茱萸娘:“地动停了快一个时辰,应该没问题了。娘,我进山谷去看看。你在这里养伤,轻易别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
山谷内外一片凄惨,被魔气侵蚀的焦黑。
到处都是泥泞和乱石,往日走惯的路被砸得乱七八糟。
莱芜手脚并用,衣裙被弄得脏污不堪,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山谷内。
小溪改道,水塘被封,山崖垮塌,树林子倒了一大片,连她们居住的山洞也只剩半边。
更可怕的是,大半个山谷被一个高足十丈的黑色魔物占据。
它有三头六臂,骨刺和獠牙纵横,身体被劈成六段却依然有肌肉相连生长,一条庞大的金色符文锁链将之束缚缠绕。
那梦魇每挣扎一次,金色的符文锁链就更入肉入骨几分,令它皮开肉绽又痛苦不堪。
它只得一次次缩小身体,可锁链也随之缩小。
莱芜倒吸一口凉气,幸好自己触动法阵时没干多余的事,否则早没气了。
庆幸时,身后传来一声:“你来了?”
莱芜回头,又被惊得连呼吸都停了。
那站在倒伏老榆树旁的道君,还能算个人吗?
半边身体不见了不说,仅靠剩余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膊撑着残躯。
就这样,肚腹上还插着一根巨大的黑色骨刺。
莱芜上次灭魔,最凄惨的时候也没这样人不像人过。
她张口:“道君——”
道君没看她,手上捏的符文锁链分出一段,在老榆树中掏摸着。
很快,葫芦藤被拔了出来。
它缠绕他,蛇一样攀沿着,顺着指引化为他缺失的身躯和手脚,勉强成了一个完人。
天色暗沉,树冠遮掩,道君缓缓走出阴影。
他一边拔出肚腹上的骨刺,一边道:“葫芦种收了,梦魇也抓了,没其它事了。”
又咳出一口血道:“你给我找个挡风避雨的地方。”
莱芜敬佩他忍痛的能力,赶紧带他去自家住的山洞。
幸好这洞虽垮了半边,但还有半边是完好的,只要找出日常用的干净家居和被褥,立刻就收拾出一间能躺卧休息的静室来。
她特别点了用山里野花野草做的香,让气味好闻些。
做完这些事,又主动道:“道君,家里还有些伤药,你需要的话——”
道君摇头:“你的药不管用,吃的可以准备些。”
莱芜马上出去忙。
修行人都很讲究,筑基后就不怎么吃凡食了,即便要吃,也要好水好土养出来的新鲜货。
坡地上还没被完全砸坏的野菜,选最嫩的尖掐一盘;存在地窖里的肉干,翻一条出来烤热,抹上野生蜂蜜,焦脆好吃;罐子里存的新米,端出来两小碗,吊在火上慢慢熬,再加上从李大夫那里买的养气补血的药,做成药膳。
不到一个时辰,热腾腾地端上去了。
道君正在打坐,身前用灵石布置了个三尺见方的小法阵,八门八柱围着中央一团金色烈火。
缩到拳头大小的梦魇,被绑着放在火中炼,发出一阵阵哀嚎声。
那是三昧真火,也只有这样的火才能将天魔炼得灰飞烟灭。
莱芜不敢靠得太近,捧着木托盘远远地叫:“道君,饭菜好了。”
道君手一扬,托盘就飞起来。
他表情冷淡,但还很有礼貌地道谢:“辛苦了。”
莱芜心里藏着大事,得跟他把交情攀好,笑吟吟地说:“我就在这里等着,道君还有吩咐,尽管开口。”
要伺候他吃饭。
道君没拒绝,开始进食,吃到粥的时候问:“你会药膳?”
莱芜客气道:“山里生活全靠自己,茱萸娘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向山下的李大夫学了些医理。能把脉,会针灸,简单的药膳也会。这粥简单,但里面放的药好。李大夫说,这是炼气期的修行者也会用的食补方子。”
很明显对他有用,否则不会特意开口问。
道君点头:“这个粥可以多做。”
莱芜得到一点信任,更加殷勤了。
她收拾碗筷和托盘后就去洗干净,借口向茱萸娘报平安,带了些热汤和药,连滚带爬地回小木屋去。
茱萸娘吃了饭菜,知道山谷和葫芦藤没事,又放心睡了。
莱芜坐不住,趁着月色回山谷。
她凡人身体,仙药的药效也过了,实在撑不住一天之内连续几趟爬上爬下,一到山谷内的家门口,就跌坐地上。
没敢进洞打扰道君,也太累了,就坐在洞外睡。
可半睡半梦间,闻到一阵阵浓烈的莲香气。
她艰难睁眼,八门八柱的灵石法阵已被挪洞外面,梦魇变成半个拳头大小。
道君站立着,专注地看阵中变化,脚下有莲影涌动。
月光在上,白色的莲花开得如梦如幻。
莱芜被惊艳,想看得更清楚些,但道君头也不回地打来一个法术,又让她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大天亮。
道君端坐晨曦之下,法阵的光照着他玉雕般的脸。
莱芜不多问,连他名号也只字不提,只低头做事。
道君很满意她的识趣,对她放下了一分警戒。
一晃眼,两天过去,梦魇被完全炼化,只留下一颗指头大小的黑石头。
这玩意是魔丹,是灭魔的功勋物,更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道君心情很好,时常拿在手里把玩。
莱芜看准机会提出要求:“十分冒昧,但能不能为道君把个脉?”
道君抬眼看她,漆黑的眼睛没什么温度。
莱芜立刻给出理由,药膳虽然对身体有好处,但不能乱吃,最好根据身体情况调整。
这理由有点牵强,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的辛苦有效,道君居然同意了。
他撩起法衣的袖子,将手搁在石桌上:“你来。”
动作很大方,但眸光锋利了好几分。
莱芜要摸老虎屁股,却偏偏不能显出任何异常。
她装模作样地洗干净手,挽起有些脏污的衣袖,其实在心里盘算着。
现在距离道君吞服沾着她血的葫芦子已经四天了,若身体有异常,该把得出来了。
与其拖延到不能拖延的时候被揭穿,不如早早面对。
这一把,果然把出来个喜脉。
葫芦子的效用这么猛,居然能让男修怀孕,为何三百年前没人发现?
还是发现了,但碍于阴阳伦理,故意没向外公开?
而她上次一心救世,没时间在这些事上钻研,就不懂——
真害苦人了!
莱芜穿了九十八次也没遇见过这样的荒唐事。
她借口做饭,离开山洞周围,让风冷静自己。
事情总要面对,道君现在专心疗伤和炼化魔丹上,没注意到身体的变化。
可等他稍微恢复,肯定能发现身体异常。
到那时候,反而说不清楚了。
不如坦白。
若道君震怒,要杀她或收回承诺给茱萸娘的仙缘,那她先想办法逃命,再拼命为茱萸娘补偿另一个仙缘好了。
莱芜打定主意,端着饭菜回山洞,待对方吃完饭,以恭敬又纠结的口吻问:“道君,修行者的脉相和普通人是否不同?”
道君放下碗筷,表情没什么变化:“你有发现?说来听听。”
莱芜立刻跪下:“请道君勿怪我接下来的冒犯话。”
道君目光平静,带着丝丝冷意,不怎么在意道:“说就是了。”
莱芜这才吞吞吐吐道:“道君脉息虽微弱但绵长,身体虽重伤但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这脉象滑如滚珠,同凡人女子的喜脉无异。是我把错了?还是神仙的身体和常人不同——”
道君的脸僵了,立刻凝神运气,在感受腹部异常后身体巨震。
他一把掐了她颈项:“你对葫芦子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