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成04
“李枳，我那时候……对不起”陈一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叫她“相反数同学”，“李枳”脱口而出，“对不起”也突如其来。
“陈一成，我们继续往前吧，再走一会，有个半山亭。”李枳说着便站起了身，没有问陈一成为什么道歉。
“好。”陈一成还陷在刚刚的谈话中，脑子一片空白的站起身来，倒还记得背上包。
两人并排走着。有人上山，有人下山，不同的身影从旁边穿过，陈一成有那么一刻想扶下李枳的肩膀，以防被追打着下山的小孩撞到。
他一直认为同类才会碰到一起，与他有过交集的女孩，都把爱放在嘴上，说爱就爱了，说不爱就爱了，他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把“我喜欢过你”说的这么平静，平静之中又有沉重，就像深蓝色的大海，海水下面正在生成的骇浪，除了大海，没人知道。
陈一成到底还是没有伸出手，两人安静的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如果不是陈一成偶尔投去的目光，大概不会有人看出，这两人是一道爬山的。
陈一成讨厌临近冰点的沉默，让他好像又回到了父亲的病房。父亲躺在病床上，瘦弱得脱骨，母亲坐在病床边，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三个人，但谁也不说话，连空气都是死的。这种好像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实在糟糕，他太想刺破这种沉默了，但他实在找不到说话的由头。
好在没多久，两人便看到一座亭子，亭子名字很实在，就叫“半山亭”。已经差不多是中午，相比旁边热闹的美食区，半山亭空无一人，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要吃点东西吗？我去买。”陈一成把背包放下来，问道。
“我吃点面包就行，你饿了吗？饿的话，去吃吧，我在这里休息下。”
“行，要不我们都先不吃，我怕我一碗清汤面还没吃完，你就跑路了，呵呵。”陈一成想缓和下气氛，但看对面人的反应，似乎效果甚微。他自认为是个社交高手，不明白在李枳这儿，怎么就弱回了小学鸡。
两人从背包里各拿了一块面包，就着水吃了起来。
李枳胃口很小，一块面包吃完，便没有再拿吃的。她双手搭在亭子的扶栏上，闭着眼睛，好像在感受风，陈一成看得有些失神，又看见了那份融入自然的美。
“陈一成，我男朋友了。”李枳还是眯着眼睛，像在宣告一项重要决定，但她不在意对方有没有接收到这个决定。
“呵呵，你上次说了。”
“我是说我有男朋友了，不是谈恋爱了。”李枳睁开了眼睛，突然看着陈一成。
“我……我不太明白。”陈一成和李枳对视了一秒，仅仅一秒，他就转向了别处，还伸手摘了一片树叶。
他眼神飘忽，他思绪不定，他竟然不敢迎接李枳的目光，这是他的第二个意外。第一个意外是，有男朋友和谈恋爱有区别吗？李枳为什么要说有男朋友了，特意强调不是谈恋爱了。
“这么说，你觉得奇怪吧？毕竟你的名言是万花从中过，绝不留一成。很意外吧，我还记得这个，我甚至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你和你的第一个女朋友分手后，我很想去安慰你，还想过如果抱一抱你，是不是能让你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但我发现自己太可笑了，你和张静霖，哦对，你都叫他小霖子吧，你好像都不爱叫人本名，大多时候都是叫我相反数同学。”李枳停了一下。
陈一成撕着手中的叶子，一片叶子已经被他撕得七零八碎，叶脉都能看得见。他怕这片叶子下一秒就撕完了，所以撕下的碎片一块比一块小。早知道这样，刚刚应该折断一整根树枝。
“你和张静霖上课总凑一起，他劝你向前看，前面还有王姗姗陈姗姗，你说万花从中过，绝不留一成。语气里听不出悲伤。那天我就坐在你们后面，其实我是有些开心的，我开心失恋没有带给你多大伤害，更开心或许你不是真喜欢她，如果真喜欢一个人，失恋是很痛苦的吧。”
“呵，不好意思，跑题了。刚刚说到我有男朋友了，不是我谈恋爱了，我想这两个还是有差别的，你有女朋友了，但你不一定是谈恋爱了，因为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爱是相互的，伤害也是相互的。”
“李枳，我……”陈一成开口了，树叶已经撕到底了。
“你先让我说完。后来，你又有了新的女朋友，哦，不对，你又有了新的恋爱，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不能用我的标准去评判你的……那个，对不起，我收回我刚刚的话，你和林珊珊是谈恋爱……不好意思，呵呵，第一次和你说这么话，我还是有点紧张，自己都说乱了。”李枳说着笑了一下。
“不，你说得没错，我对待感情……至少，没有像你这么认真……”陈一成并没有觉得李枳的话，有冒犯他的意思。相反，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懂他。
可是，他知道得太迟了。
世界是公平的，一报还一报是真实存在的，他在感情中没有付出过真心，凭什么得到真心。
“陈一成，我以前要是能这样跟你说话就好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不懂是不是陈一成的错觉，他觉得李枳变得明亮了起来，拘束没有了，脸上已经挂上了浅浅的笑容，虽然不多，但他看得见。
“嗯，好，我很乐意。”
“我男朋友叫高尤，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久到我都忘了多久，但我们从没有接过吻。”相比于李枳的平静，陈一成惊讶到失语。
“我很糟糕对不对？很过分吧，呵呵。”
“不会，你刚说了，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不一样，我想他不会多想什么。”除了引用李枳的话，他不知道怎么，说实话，柏拉图式爱情他听过，但没见过。
“陈一成，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李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橘子，剥开来，依旧递了一半给陈一成。
“什么游戏？”
“我们每周六都来爬这座山，就我们两个，先爬一个月吧。我想你这次约我，是有事情想问我吧，每次爬到这个亭子里的时候，你可以向我问一个问题，我会如实回答。“
“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如果你谈恋爱了，要陪女朋友，随时可以结束这个游戏。”陈一成没有说话，李枳又加了一句。
“好，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每次都我向你提问，你吃亏了，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也保证会如实回答。”
“这好像没什么必要吧，你的事情，我大多都知道。我想不到新的问题。”
“会有的。我们这不五年没见了吗？人总是会变的，你就当听个故事。”
“好，那就一个人一个问题，诚实回答。今天算第一次，你先问吧。”
事情的走向，早已偏离了陈一成的预期，不过这个游戏，倒是提醒了陈一成他此行的目的。来这之前，他心里有好多个问号，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知道问什么了。
“李枳，给老苏做项目，辛苦吗？”
“不辛苦，就是仪器重了些。你这是放水吗？那轮到了我了。”
李枳看着陈一成，问：“陈一成，你好吗？”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个问题，却把陈一成问愣了。他想到初中学英语会那儿，“How are you?-I\'m fine. And you?”，是他说的最标准几句英文句子。
陈一成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从字面上来说，这是一个疑问句，答案有且只有2个：好，或者不好。
他快速过了一遍了这几年的“陈一成”，“好”，或者“不好”，实在不该选哪个，但至少要做到诚实吧。
“李枳，我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大三的时候，我爸走了，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没过几年，我妈进了疗养院，我分到了一些钱，算是不少的钱吧，大学毕业后，我就和几个朋友在合伙开的工作室混着，钱赚着，酒喝着，要说不好，恐怕一群人会扑上来，骂我了。要说好吧，我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我没有能握着手说话的人了。呵呵，有时候我自己都想不通怎么回事，什么山珍海味都吃吐了，我就想哪天能喝一碗西红蛋花汤多好，刚从厨房端出来，冒着热气的那种。”
陈一成说得很认真，李枳听得很认真。两人陷入了沉默，各自需要时间来消化今天的一问一答。
“李枳，你还能把我朋友……额，还是说老同学把，能把我当可以分享秘密的老同学，我很开心。真的，相反数同学，我很开心加了你微信，约你出来爬山。这楼山，还是跟我们大学来实习那会一个样。今天还是我毕业后，第一次来这儿故地重游”。
李枳的自我剖白，让陈一成陷入了一时的混乱，他不懂如何定义他和李枳的关系，如果只是大学同学，还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但要说朋友，他又有被拉黑的黑历史，还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从黑名单中解放出来。
看着熟悉的楼山，陈一成想，当一座山，倒也不错，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就在那儿，地理坐标不会变，周边事物也不会变，前边是哪条河，还是那条河，后边是哪座山，还是哪座山。
毕竟这个世界上，愚公很少。
“我也很久没来了。那我们还继续往上走吗？”
“当然，山不就是用来爬的吗？不过我还是要问问，相反数同学，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吗？”陈一成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理活动，两人已经约定好彼此坦诚，他一个大男人，没有理由再嘁嘁艾艾，未解的谜，就留着下次吧。
“陈一成，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李枳笑了。说完便收拾好果皮，继续向前走了。
“说的有理！那我就这下周六问。希望再过7天，咱们班的21号同学，能看在一起登上过楼山山顶的份上，把我这个12号放出来了。”
陈一成追上李枳，他突然想到，下周六见面的时候，他可以带一个柚子来。李枳爱吃柚子，这事他还是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