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你们继续?”
初昭站在幻境边缘,一边把心魔兴致勃勃的目光挡住,一边语重心长道,“放心,我不会泄露出去的。”
虽然对佛皇居然对爱祸女戎有这等心思感到震惊,初昭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尊重。
“堵不如疏,只有正视欲望才能克服色相所惑,佛皇尽管施为便是。”
玉织翔:“……”
谢谢你的理解但是事情真的不是那样你听我解释啊!
“有意思,真有意思,”心魔却是不满初昭的动作,身影一闪换了个地方欣赏这幅美妙的画面,“所谓佛门竟也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越是高洁之辈越是藏污纳垢。”
“有人佛育魔胎,嗔痴入心;有人以杀涤恶,血罪缠身;更有人情与邪同,甘坠魔道,偏偏都披着大义凛然的皮囊,不知其下何等模样。”
“圣非圣,魔非魔,一如世间颠倒黑白,错乱是非正邪,”
“——何其可笑。”
心魔的声音不急不缓,悦耳如昆山玉碎,偏内容格外惊心动魄,初昭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玉织翔已缓缓抬头,深吸口气,宏大目光中不惊波澜,“少君仍是口齿伶俐。”
“玉织翔亦有一语,想与道友讨教。”
佛者自榻上起身,十丈红尘如云消散,一切诱惑皆化水月,唯他白袍加身,佛光弥漫,不似凡俗。
见佛皇不被其所扰,心魔轻佻的姿态终于有几分认真,“哦,是吗,早闻佛皇说法能令魔将皈依,我倒好奇僧者本人是何风采,能否动摇吾这深重魔念。”
口舌之争心魔自认不输于人,她幼时虽接受纯正儒门教育,三教典籍却也博览众知,寻常论辩根本不怂。
玉织翔同样面不改色,一声阿弥陀佛后,抬手便是佛光普照。
“八叶印·如来灭魔劫”
偌大“卍”字照亮黑暗空间,如高阳夺目照破魑魅魍魉,初昭亲眼见到心魔表情抽搐一番,而后就被玉织翔的身影覆盖。
“……”
辩辩辩,辩你个大头鬼哦,对付妖孽就要先从物理上打服,然后才能道理上讲服,玉织翔和蔼微笑着,自认为一点都没有报复的想法。
不就是被挖出来黑历史了吗,不就是重复当年差点铸就的大错吗,玉织翔身为佛皇,除恶灭魔之心,岂会因此而生分别。
毕竟那些都是真的啊。
喜欢是真的,把持不住是真的,差一步就修行尽毁也是真的,对你心存留恋更是真的,
——正如窥破放下也是真的。
灿灿光芒落在幻境中,逼退黑暗消弭执念,映照着中央的佛者越发高大伟岸。
你是我心境的瑕疵,是我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佛者红尘中的一滴泪,这些都是玉织翔修行路上的一部分,而我已能够从容去看待,不再被困扰。
一步迈入,魔念尽皆消散,业火在识海中焚烧,身着华裳的佛者冲着初昭合手低眉,慈悲显露,“阿弥陀佛,施主见笑了。”
初昭、初昭咽了口气,默默后退了一步。
心魔很欠揍是一回事,她想动手揍是一回事,但这不代表她能无动于衷与她相貌相同的心魔在她眼前被□□啊!
很容易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的好嘛!
从一页书到佛皇你们佛门怎么回事的啊!
等等这位和一页书是相交莫逆的挚友啊。
自觉找到理由的初昭表情差点绷不住,还是玉织翔见她这样,疑惑问道:“施主怎么了?”
“果然是雷霆手段,”初昭绷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赞叹,“令吾思考起杀人灭口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看到这些的我还能全尸回去吗?
“……施主说笑了。”玉织翔表情僵硬刹那,微顿后笑言道。
但是你停顿了你停顿了你停顿了!!!
双目对视片刻,嘴角衔着微笑的玉织翔心虚转开话题,“幻境已破,吾等继续前进吧。”
“自然。”
心照不宣划过,玉织翔与初昭并肩前行,此前所破并非心魔本相,仅仅是幻境中一抹剪影,却也足够窥破心灵弱点,趁虚而入。
“云曦月其人,果真名不虚传。”不知想到何事,玉织翔突然开口,迎面感受到一股灼灼视线,才意识到这话有些歧义。
好像她身边这位,就是舍去记忆云曦月,而他潜意识将心魔视为真正云曦月,玉织翔认为这不是他的问题。
主要是初昭的行事,让他听来简直有种落泪的冲动,行侠正义什么的,果然是那位少君脑子坏掉才会做的事。
好在初昭没纠结这回事,穿过迷雾,挥散尘埃,入眼是狰狞巨树,树下累累尸骨,坐在树梢的心魔晃着双腿,胳膊交叠枕着一枝斜岔来的树干,眼神格外哀怨。
“我的半身啊,你居然眼睁睁看着他打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的良心告诉我,很遗憾没有和他一起动手。”初昭面无表情道,“所以这一次,我决定遵从心灵的指引。”
男女混合双打了解一下。
对面心魔表情僵了僵,而后猛然大笑起来,整个识海都随着她的狂笑而震荡,变幻扭曲成各色的幻象。
“不错不错,心肠够坚决。可是初昭啊,你以为带上这个臭和尚就可以解决我吗,不,这恰恰是最大的错误,”面上不改嚣狂,弯眉更是笑得猖獗,心魔捂着脸,语气骤然降低,“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带着旁人来这里。”
心魔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并指燃起火光点点,黑色的火光,怎么看怎么不详,而她就那样在虚空中轻轻勾画着,就见整个世界随之动荡,无形的黑色锁链从虚空中抽出,张牙舞爪冲着初昭而去。
时刻警惕着的初昭早已在锁链出现之时就化刀欲攻,玉织翔见状亦援手相助,却料不到那黑色锁链在初昭身前略一受阻,转头就凶猛朝着玉织翔扫去,因顾着初昭而毫无防备的玉织翔尚未回神便被锁链困了个彻底,纵然佛光之下锁链无法近身,也无法掩盖他一时受制的现实。
“你!”
意识到目的一开始就是玉织翔的初昭怒目看向心魔。
“生气什么,我还没跟你算和别人一同来打我这件事呢,”心魔对此反而振振有词,“在带外人来的时候,你就该明白有这个结果。我不会伤害你,但对于其他意外来客,我的耐心了了。”
“佛皇也麦想着挣脱,佛门有一门术法叫做佛言枷锁,取其枷锁之意,我愿称此为魔念枷锁。世间执念三千,红尘作茧相缚,烦恼无可断尽,锁链无可了结,此术在世外或许效用不大,但在识海之中,吾之地界,除吾之外,无人可破。”
“除你之外,无人可破?”初昭琢磨着这句话,却是伸手去扯那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锁链。
心魔望着她的动作,低低笑了声,“你可以试试,解开深藏的记忆,你会不会直接选择将他打杀。”
“你凭什么认为,云曦月会比我更加良善呢。”
在云曦月意识清醒的时候,心魔可是被她一人镇压,被镇压的理由绝非是什么一心向善,不过是她不容许有谁将她干扰。
她放任着心魔的生长,又亲自将她压制到无法出手,说不清是自傲还是自大,却足够令人惊醒。
此话落下,初昭的动作一顿,手指停在锁链三尺外。
玉织翔低声一叹,面上未有困苦,“施主勿忧,她既全力困吾,同样意味着无法对你出手。枷锁困吾,便也仅仅是困吾。”
“是啊,毕竟我力量不全,”被点破弱点的心魔一点不慌,“但只要我困住你,你就真能无动于衷。”
“邪灵将起,双身觊觎,你这位鹿苑佛皇,佛门源流,当真能舍弃肉身,不顾一切陪我纠缠到底吗?”
“或者你再赌一赌,拼着两败俱伤,我能否让你神魂重伤,能否让你成为、这无边烈焰中的灰烬?”
“你猜我能不能,杀了你呀~”
坐在邪木上的女子身材娇小,与偌大树丛相较,好似一只小鸟依靠着树木为家,墨发墨瞳熏染一身魔气,而她的语调悦耳的像是美妙的乐曲。
“是不是认为我说的很有道理?”
眼见着现场陷入沉默,心魔又笑眯眯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想着除去我。我一没有和你抢夺身体,二没有影响你的神智,甚至还好心好意给你提醒,结果你就这么对待我。你为什么不想想,云曦月当年留着我,到底是怎样心情。”
“我没必要揣测别人心情。”初昭冷言道。
“可是在所有人眼中,你就是她啊。”
“不是,”初昭并没有被她激怒,坚定摇摇头,“至少在素还真眼中,我是我,她是她。”
“比起不辨善恶立场的云曦月,他当然要支持已经被他蒙骗完毕的你啊,”挑起一缕黑发,将它缠在指尖,心魔继续她的诱拐,“你该去寻一个两者都认识,又都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人选来判断,比如罗喉,去问问他,在他眼中,你究竟是谁?”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初昭忽而微笑,“可还是那句话,我是谁,从来都是由我自己来决定。”
“看吧,”她摊手无奈,“我们永远无法说服对方,而理论又是最没用的东西。”
“不过谁让我最喜欢你啦,反正已经等待很久,不介意再多来些时间。”
辩论不落下风的心魔拍拍手,锁链又重新回到虚空中,玉织翔也被解脱了束缚,恢复佛衣光彩照人的一面。
“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心魔表示不愧是我心胸宽广,“但下一次,你敢带人来,我就敢把他留下。”
“我不会伤你,可其他人,来一个我杀一个。”
一番相当病娇的发言后,心魔从树上站起,一边朝她笑着,一边和她招手着告别,便有无尽推力挤压着,将她的意识抛回身体,睁眼所见,便是清光拂照。
“阿弥陀佛。”
玉织翔道了声佛号,唤来初昭注意,“是吾无能,未能一扫魔氛。”
除魔灭邪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滑不溜湫的心魔!
不仅不像其他人那般起肖作死,还头脑清醒口齿伶俐逻辑分明,如果不是确定对方真的魔气缭绕,玉织翔只会认为那是个性情极端了些的正常人。
完全没办法下手好吗!
另外的暴力手段玉织翔不是不能做,关键地方还在于那是初昭识海。一个不小心,心魔打死了,连累初昭也被打傻,就不是出手目标了。
打不得辩不过,又兼顾着局势所限,佛皇根本无法专心除魔,直到现在,他可算明白什么叫难题。
初昭不见失落,反过来安慰佛皇,“是心魔太过狡诈难缠,非是佛皇之错。”
话一说完,初昭才有点囧然,说心魔狡诈,就两者藕断丝连关系,和说她狡诈也差不多。
然而真说起来,初昭又不是很意外。毕竟那是云曦月的心魔,来自于连太学主都无法否定光彩的云曦月,是暗影魑首畏惧无比又信服无比的云曦月,是罗喉跨越生死纷扰、再如何刀剑相向也无法狠心相待的云曦月,是枫岫主人明明喜欢偷懒躲烦又愿意硬着头皮出门插手的云曦月,更不必说火狐夜麟一夕海棠天不孤之流,生命中一道粲然的流星闪耀,多年后回忆起依旧心存光明。
哪怕不喜欢啊,你也无法否认,月光下斩出那一刀的女子,要比日月更加夺目,比流风更加高远,以至于连自惭形秽都是一种亵渎。
“佛皇与云曦月,是否有过前缘。”在安慰过后,初昭又问出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玉织翔点点头,没有否认,“梵根大师见过年少游历江湖时的云曦月,之后她曾为罗喉身亡之事找上鹿苑,吾曾出手阻拦未果,辩论失败,佛顶冥塔中应有这段记忆。”
的确是见过云曦月与佛皇交手的画面,同时初昭又想到一件事,“梵根大师与罗喉身亡之事有关?”
“梵根曾目睹当年月族一战,云曦月是为此而来。”玉织翔耐心解释道。
“可是佛顶冥塔中并没有这段记忆,”初昭脱口而出,转而又反应过来,“她取走了那段记忆。”
“是。”
“……取走记忆,是为了隐瞒真相吗?”初昭不解。
“她为什么要隐瞒真相,”玉织翔疑惑道:“她来寻梵根就是为了查明当年真相。”
“不对,她不是当事人吗,为什么还需要查明当年之事?”初昭发现某些事情出乎她的预料。
玉织翔也发觉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信息断层。
“莫非施主认为,云曦月当真是能够做出弑父之事的人?”
“当然。”
初昭毫不犹豫点头。
玉织翔:“???”
虽然那位少君很凶残但是也没有凶残到那种程度好嘛!!!
你对自己的认识是不是过于残暴了些!!!
常年静心养性的玉织翔差点把持不住自己慈悲的表情,最后努力憋出来一句,“施主对云曦月,是否有什么误解。”
“但是江湖传言如此。”初昭表情严肃道。
江湖传言那是能信的吗,江湖还传言千叶传奇是素还真生的呢,这种没影的事你走跳江湖这些年不会辨别吗!
玉织翔心情宛若坐过山车,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因为他知道的也不多,“至少可以确认,将罗喉陷于死地的一战与她无关。”
“理由?”
“因为云曦月杀罗喉,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
当年起义军杀罗喉是怎么做的?
用计谋先把罗喉骗到月族,借助月族独特地气提前设下克制罗喉功体的阵法,派遣了高手暗中伏杀,甚至刻意变幻云曦月的容貌来扰乱对方心绪,最后才达成击杀的结果。
如果换成云曦月,根本就不需要这一堆复杂计划,哪怕是当年她与天都关系最为紧张时刻,云曦月依旧可以轻易出现在天都的任何角落。
那是罗喉钦定的继承人,是天都公认的未来主人,与她一同长大的城池永远不会将她拒绝,而曾经在罗喉离开天都执掌诸事的云曦月,有千百种方法置罗喉于死地。
正因为是天都,正因为是云曦月,对他人来说难如登天的事,对她来说也仅仅是愿与不愿。
在熟悉对方军力排布、人员能力、补给路线、后备资源等等关键要素的情况下,叛军和天都还能落个焦灼战况,在知情人眼里某人就差把摸鱼划水刻脑门上了好吗。
那都不能叫放水,根本是泄洪!
“可云曦月还活着,而谣言甚嚣尘上。”
别说云曦月堵不住悠悠众口,她当初能杀到让人自觉闭嘴,解决谣言对她根本称不上困难,这种情况下还有这种传言,就只能是她本人放任。
“这便不是吾所知了。”
玉织翔表示别问我不知道,你自己都不清楚,我就是个旁观吃瓜都赶不上热乎的能回答个鬼。
眼瞅着佛皇的微笑越发无害,初昭直接丢开这个话题,问起来就是不知道没兴趣。
云曦月与罗喉的过往可以不追究,但近在眼前的心魔还是要管,哪怕某位心魔一直在强调自己的无害,玉织翔仍旧在初昭体内留下一道佛元为她压制,至于能不能发挥作用,就只能见仁见智。
只能说这么棘手的家伙玉织翔自己也是头一次遇见没经验。
“仍是多谢佛皇援手。”目的没达成,初昭也不失望,至少从佛皇这里,她知道了一些新的信息。
而在佛皇与初昭进行友好交流的同时,妖世浮屠中也迎来不速之客。
赤袍持刀、头罩面具的男子踏过邪灵层层围困,低沉沙哑的声音直达双身座前,“这便是双身待客之道?”
“藏头露尾之辈,女戎可未见到阁下的尊重之意啊。”妖娆声线勾人魂魄,爱祸女戎卧在天蚩极业怀中,争锋相对道。
“若是如此目光短浅,佛业双身将会失去一个优秀的合作伙伴。”来者继续沉声道。
“是吗?”爱祸女戎不改姿势,“那阁下又有何资格,能成为双身的伙伴呢。空口妄言这件事,只会惹女戎恼怒啊。”
“吾既然来此,自然有所准备,”来者语气不改慎重,“双身自持四境合一的理想,鹿苑佛皇拒绝了两位的邀请,只是这天下却非只他一人拥有极元。”
“哦,有点意思,继续。”听闻极元,女戎才抬头,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终于带上了审视,“听你所言,你知道其他身负极元之人的下落。”
“昔年天都之主罗喉,正是身负魔元。”
一句落下,却见爱祸女戎目光微顿,而后笑得越发妖娆,“天都罗喉啊,的确是一个好人选,只是不知给出这个建议的你,目标何在。”
“初昭,”对方很干脆给出答案,“无论是对付罗喉,还是打击正道,对双身来说她都是一石二鸟的人选。”
“你想要她的性命?”爱祸女戎漫不经心道。
“不,”来者语气愈加低沉,“我希望双身助吾将她生擒。”
“吾要从她身上,讨回属于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