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由
火狐夜麟盯着某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家伙,在直接送她入土和要不还是抢救一下中犹豫不决,最后任劳任怨抱着她找上了某个名头很响的正道栋梁。
希望你和正道的关系没有差到天怒人怨,素还真能看在你曾经为正道流过血拼过命的情况下捞一把,不然我只能去月族绑个御医给你凑合治治。
火狐夜麟胡乱想着,尽力让自己忽视怀中不断流逝的生命带来的惶恐。
好在事情没糟糕到这种程度,鹿苑的僧人看到满身是血的初昭先是大惊失色,而后二话不说把她带到深处修养,并喊来了最擅长医术的药如来治疗。
火狐夜麟见此松口气,感慨那家伙的人缘还不错,还没坐稳就被个气势汹汹的道者一把拦住。
“发生何事,初昭为何伤成这样?”
别看他在初昭罗喉面前似乎挺活跃,火狐夜麟对外一直是副冷淡性子,被凤凰鸣问起,也只是一抬眼,“不清楚,这事你最好让她自己解释,如果她还能醒来。”
凤凰鸣的怒气在听到后半句后彻底熄灭,难以言说的沉重铺满心头,她总是这样不顾及自己,还有素还真,说好背书她不会再受伤,现在成了这样,凤凰鸣迁怒不得昏迷不醒的初昭,收拢拂尘决定先找素还真说个分明。
这就是你说得她会顾全自身吗!
火狐夜麟奇怪看着面生长髯的道者面色几变后气冲冲地离开,深觉不解同时,视线扫过周围忙碌的僧人担忧的神色,心情竟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外面还有这么些人在期待你活下去,所以你一定会好好的,对吧。
如果初昭醒着,她一定会表示自己很好,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冷静。
可惜不能,事实上她正围桌而坐,背景是云间烟火,地点是识海深处,对面是她自己的心魔。
排除搭在心魔脖颈上的长刀,这幅画面还是相当和谐的。
被威胁的心魔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对近在咫尺的杀意不以为意:“我的大小姐啊,您是打算把恩将仇报进行到底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初昭眼神凌厉,“如果你要杀罗喉,为什么还要帮助我?”
是她在关键时候唤醒初昭,也是她在落入下风进退不得之时,告诉她能暂时护住罗喉的心神的方法,才有她后来不惜代价冒险而行。
心魔一副吃了苍蝇的嫌弃模样,“有什么不理解的,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是你的敌人。还有,我哪里想过他会那么莽撞!”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心魔恨不得自己出去揪着罗喉领子骂一顿,多大的人了还跟年轻时一般,脑子一热想到就去做,但凡说一句都不至于让她这么猝不及防。
初昭望着心魔扭曲着的面容,真奇怪啊,比起她,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要杀罗喉来化解怨念的心魔好像对此更加在乎。
“我以为你会乐见其成。”初昭道。
心魔理解她的意思,讽刺一笑,“我要他的性命是因为这样可以化解邪天御武的怨念,罗喉算什么东西,从始至终,值得我注视的只有你。”
杀掉罗喉于初昭有利,她便会毫不犹豫动手,倘若无害,心魔亦懒得搭理。
“你在关心我?”初昭目光越发狐疑,“这可真不像是心魔能说出的话。”
“你以为我为何诞生,”心魔冷笑着,她倾斜身子,逼近初昭,无视轻易可以将她斩杀的利芒,与她相似的眼眸,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声音淬着冷意,又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我存在的意义,本就是成为你的磨刀石啊。”
见初昭眼中闪过惊愕,她直起脊梁,视线投向远方,“觉得不可思议,哈,说起来,你该知道自己是个何其别扭的脾气,怜悯与冷酷同存,偏还会为那些温情动容,乃至失了自我。这本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缺点,若是庸碌一生,也能活的精彩,偏偏啊,偏偏你注定要陷身漩涡,不得自在。”
于是这种柔软就成了致命缺点。
爱与恨模糊界限,连放声哭笑都成为一种奢望,你却贪恋着这短暂的温暖,直到他们化作刀刃,割破血肉淋漓。
痛在你身,却也落在他的眼中。
“我讨厌他,明明想让你并肩的是他,对我的存在厌恶不已也是他。”
“他是谁?”一直默默旁听的初昭开口。
“在你识海中设下心魔幻境、将我培育而出的,一个自以为是的,傲慢的,但是爱你的混蛋。”
那位魔城魔皇总是嘲笑云曦月太过矛盾,可自己又未尝不是同样。他天真地以为困住她脚步的只是圣魔有别的身份,于是处心积虑想要将她拉到同样位置,与她在魔道中同行,可偏偏明白这正是他所爱之人骨子里的真实,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厌恶着,又因她而眷恋着,故而不肯轻易抹去。
于是他把选择权交给云曦月。
他将心魔培育,却又将她限制,让她成为映照云曦月的另一面镜子。
一个抬眼照见自我,伸手轻易打破的镜子。
“魔罗觉海,唯心是造。是魔是佛,只在你一念之间。”
“无论是你选择拥抱我,从此堕入魔道,自在于心,还是彻底将我击败,如同打碎迷惘,得见真我,你都可以借此脱胎换骨,更进一步。”
所以她不曾因心魔陷入疯狂,所以心魔永远被束缚于识海,冷眼旁观,讥讽尘世。
哪怕有资格成为初昭的魔考,她也仅仅是一件磨砺她的工具。
若是刀锋断折,工具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那个家伙啊,一边自信着自己的爱人绝不会为小小心魔所困,一边又在心魔身上设下重重限制,让她无法真正伤害到她。
“听着很荒唐对不对,怎么会有人把心魔当成工具利用啊,或许只有那个将执念与欲念都收服麾下的魔城至尊,才会如此傲慢地将之玩弄于鼓掌。”
心魔声音淬着寒意,像是怨恨,又有着讽刺。
这是初昭第一次触碰到这番因果,却在第一时间相信了她的话语,随之而来便是,“他在哪里?”
“你要去地下找他吗,自身难保的家伙,还在考虑别人境况,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心魔很不满意她的关注点。
初昭瞳孔猛然张大,被这般嘲讽也未动怒,只是安静蜷起手掌,自嘲一声,“你说的对,溺水之人,不该妄想朝别人伸手。”
“别摆出这么一副颓丧的模样,我最讨厌你这样,”心魔不满意道:“不过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甚至还可以免费附送给你一些信息。”
“我可以告诉你当年葬龙壁中发生了什么,告诉你罗喉在你面前隐瞒的过去,告诉他们不肯与你言明的真相。”
“代价?”
“没有代价啊,”心魔眯眼笑得开心,“我一向乐于助人……好吧,换个可信点的理由:让你不要死那么快。那术式虽然能封印邪念,但是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我不确定哦,毕竟没在别人身上试过,罗喉和你情况不同,大不了你们再打一架,要不就是你死,要不就是他死……总归,不影响结果。”
“这就生气了吗?”心魔俯身,指尖掠过她眉间冷意,“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你要找寻的真相,如今轻易就可以得到,还是说,你觉得,从过去的自己处得到帮助是一件可耻的事?”
望着与她一般面容上凝结的寒霜,心魔忍不住笑开,直笑弯了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一边抹去一边讽刺道:“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初昭扪心自问。
她清楚知晓这是一个裹着蜜糖的毒药,初昭也从不相信眼前人会真的盼望她好,只是前路漫漫,自己早已面目全非。
在意识到自己无法对罗喉下手时,她早就一败涂地,变得不像自己,又何必再惦念那点不肯低头的傲气。
原来这就是她想要除去的软肋啊,还真是,令人如此欢喜又如此绝望呢。
良久后,初昭终于开口,“好。”
初昭醒来所见就是素还真哀怨的视线,像极了她在外面走跳弄了一身伤,回头怨姬埋怨的眼神。
条件反射的初昭拉着被褥默默往里钻了钻。
不是心虚,就,下雪了,天有点冷。
“好友。”
但这点动作瞒不过素还真视线,他还来不及庆幸她的苏醒,就看到了她这明显逃避的动作。
“你知道吗,刚不久之前,道隐前辈与我进行一场严肃深刻的对话。”
素还真语气幽怨,初昭瞪大眼睛,一副你在说什么我不懂的无辜模样。
这份无赖让素还真差点气笑,触及她眼底一片澄澈,又难免软了心肠,只语气还是不善,“你这样又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没有。”初昭这次表示真没打算冒险,老实交待道:“我保证这次不是我先惹事的。我原本打算去找他问些事,回来路上遇到邪灵和以前仇敌联手埋伏,被一个叫拂樱斋主的救下,然后被他带走,后来发生了事比较复杂,总结起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素还真听她这段简要却充满信息量的发言,刚准备问邪灵袭击之事,就被她两个消息砸脸,“什么消息?”
“好消息是你不用担心我会被邪念影响再次失控。”
素还真面露喜色,“太好了,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啊……”
初昭试图坐起身,腹部伤口处却传来痛意,她伸手一抹换来一手血。
素还真忙按住她的动作,“你别乱动,药如来说你伤口力量怪异,他无法驱除。”
“看来之前交手,他手下留情不少。”初昭自言自语道。捂着头闭上眼,而后睁眼,在素还真不赞同目光下稍微调动力量,并不强大,却轻易驱散腹部那阻拦她恢复的气息。
“那是他的力量。”初昭解释道。
素还真皱起眉,“罗喉?你的伤势,是与他交手留下的。”
“嗯,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邪念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初昭叹口气,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素还真面色严肃起来,“那罗喉可有受到影响。”
“你说呢?”
初昭指指自己伤口。
素还真沉默,“你们不是一直都这么相处吗?”
每次见面都要打一架都已经是常态了啊。
初昭:“……”
让你产生这种认识真是我的错啊。
初昭哭笑不得,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一咧嘴,“但这次是来真的,我知晓那种感受,不单单是他自己的怨憎,他会催发你本来存在的仇恨与偏执。”
而她没有在入魔刹那被吞噬的原因,正是心魔将之镇压。
识海中臣服在她身下的巨树,本就是邪念的化身。
要不是初昭将体内魔气抽出,心魔失去力量之源,邪天御武也不会那样肆虐到掌控她的身体。
可对罗喉来说,并没有心魔来替他缓解,更别说,他自己心中本就有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不过还有点好消息,”初昭勉强笑笑,“我用术法暂时封印了邪天御武的意识,不用担心他会和我一样立刻被控制,但与识海相关,情况紧急,准备不足,可能会影响他的记忆和认知。”
“最好忘记我追杀他的过去。”初昭试图说一些快乐的可能。
素还真不忍戳破她的幻想,“但好像都是你在被罗喉追杀吧。”
“……素还真,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初昭气鼓鼓道。
素还真只笑得越发放肆,初昭气鼓鼓瞪着他,良久后忽然红了眼眶,把自己又埋入膝盖中,良久道:“素还真,我是不是很差劲。”
“我认识的好友,可不会有这样的迷茫。”素还真轻轻摇头。
“她骄傲但不倨傲,自信但不自负,永远朝着想要的方向前进,不退缩,不畏惧,哪怕头破血流,仍旧执着不悔。有时候让人很头疼,可无法否认,那光芒无比耀眼。”
就像她名字一样光明浩大,偶尔阳光会灼热刺眼,可没人能离开太阳。
“你这么说,是在可怜我吗?”
初昭枕着膝盖,偏头望着素还真温和的视线。
“我是真心希望好友振作起来……”素还真诚恳道,在她幽深目光下默默改口:“好吧,还有一层原因,眼下佛业双身已经够棘手……我一点都不想再对上一位传言中的暴君,真的。”
那是你爹好友你一定可以解决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