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圆
连老先生一语不发。
暮沉见状刻意地咳了一声。白晏会意,说:“你也看见了,这次差点累及活人,现在我们俩都在这儿,带你走也是顺手的事,毕竟你在人间已经停驻五年了,起码不能总是待在人间的同一个地方。”
暮沉说:“实非有意让你们分离,只是我们按章办事。这里发生什么,我们得知道。”
白晏接话:“我们俩虽然经常休假,但冥君他叫我们来一趟,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干。现在的情况来看,善后什么的可以让南芥或者赫连霁来,活人我们也带回来了,也没有必要的外勤了。所以,我们要么了解原委定罪论罚,要么你就先你妻子一步上路吧。”
连老先生听出了白晏语气里的警告与威胁,他知道妻子的时日无多,但也的确不是现在的事情,但也实在接受不了与妻子即刻分离。
“伤及无辜是我们的错,”连老先生说,“我想和我的妻子一起上路去往生。”
“大概一个星期之前,那个泥像不知是被谁放在了我家宅子门口,我的妻子把它拿了回去,和泥像一起的还有一张字条,意思想来是用心供养,可使已逝之人起死回生。我的妻子想来是因为起死回生的说法才这么做。但我也发现,那泥像很阴邪,会吸食生气,我无法同她说话,看着她这样,我也难受。”
连老先生看了一眼林落怀里的黑猫,又看看林宁元三人,满脸愧疚:“实在是对不起,幸好你们没事。”
元小爱本想出言安慰,但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
暮沉说:“起死回生实属荒谬,想来没人劝她节哀顺变。”
“人之将死,没有什么罚的意义,但我们希望你们能赶紧上路。”暮沉说,“你们横生太多事端了。”
连老先生:“嗯。”
白晏凑在暮沉耳边低语:“你猜到是谁做的吗?”
暮沉点头。
白晏说:“既然我们猜到了,想来赫连霁他们也猜到了。那接下来就让南芥赫连霁处理吧,没我们什么事了。”
暮沉看向了林宁元三人,思索片刻,点头:“那我们就先走吧。”
暮沉说:“你们三个多保重吧。祸福相倚,希望你们更多的是运气。”
白晏对连老先生说:“起死回生是逆天之事,代价应该是她的寿数尽散,应是这两天的事了,若有所托,让他们三个帮你吧,他们是人类,现在能帮你的事情比我们两个要多。”
“实在有愧,确实有事要拜托你们。”连老先生说,“这只黑猫陪我们好多年了,希望有人能照顾它。还有,希望你们这几天能来看看我们的宅子。我们没有子女,也鲜有亲友,如果我妻子走了,麻烦你们通知警察,让她身后事有所着落。”
“好。”这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林宁元三人答应下来。
白晏暮沉临走时,暮沉伸手摸了摸黑猫的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三个不要再轻举妄动,那个泥像要毁掉须等供奉者死掉,不然后果自负。”
林宁元三人走在离开北元巷的路上,林落笑着说:“小猫的精神变好了,应该没什么事了。”
林落又说:“今天谢谢你们了。”
元小爱说:“不客气林落,调查的时候知道你可能被困,那我们自然会救你的。”
宁远开口:“林落,路昱含到底是什么人?”
林落有些讶异他们两个不知道南芥的底细。
“虽然我们可能比你早遇见路昱含,但现在貌似你知道的更多。”元小爱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一开始瞒着我们接近我们的目的,不过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你们今天是和路昱含一起来的?”林落问。
“对,路昱含刚刚说他去找赫连霁了。”元小爱答,他也说了这次之后会和我们坦白。”
“那我们找个地方聊吧,”林落说,“路昱含的事情。”
南芥来到了第二重幻境,游览了一刻的功夫,发现了这个幻境的大体部分就是龙蓥镇,并没有延展到更远更大的范围。也没有到快把龙蓥镇踏平的程度,南芥在南公庙里找到了赫连霁。
赫连霁在南公庙的前殿中央站立,望着世人为这座庙被供奉的人所塑的全身像。
赫连霁听见了南芥的脚步从身后传来。
赫连霁说:“人类给你塑的像,和你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当年知我相貌的那些人两千年前就故去了,后世口耳相传南公的样子更是慢慢模糊,为我塑身的人自然不知道我的样貌。”南街道。
“之前南公庙也是这样吗?”赫连霁问。
“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神龛,后来变成了南公祠,再后来就变成南公庙了。”南芥说,“说不定过几年他们会给我修一个金身像。”
“怎么回事,突然来这里,还一直待这里,难道还不想出来吗?”南芥走上去拍了拍赫连霁的肩膀。
若不是拍了肩膀,南芥都有怀疑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赫连霁的肩膀在颤抖。
“南芥。”赫连霁的声音也有些喑哑。
“所以,为什么不出去?”南芥听出来赫连霁的情绪,是难过的情绪。
最明显的一次流露是在上一任冥府主人赫连羽魂飞魄散的时候,赫连羽的灵魂像齑粉一样散去,与之一同流散的还有赫连霁寄托在赫连羽身上的东西。
那真是巨大的痛苦,将少有的那么一点却也是大部分的情感与精神寄托着,突然没有了载体,只余深恩负尽,再来不及的后悔。
对我也是巨大的痛苦,南芥想,只不过我一定没赫连霁痛苦,毕竟对我而言,有比赫连羽更深刻的人,但对当时的赫连霁来说,确实是当时最终极的痛苦。
“我找到了一个出口,林落就是从那出去的,但那个出口被风蝉用自己的血给封住了,我和她的血天然互斥,我出不去。”赫连霁答。
提起风蝉,赫连霁神思悠远,逐渐想起往事。
南芥听了微蹙眉头:“风蝉,你俩还真是互相折磨不死不休啊。你们为什么能斗这么久?”
“她一直憎恨我,”赫连霁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我也憎恨她。”
南芥鼻头发酸,往事历历在目,然言语无力,作不得任何安慰。
想起了赫连羽的话:“赫连霁与风蝉同源而生,按人类的说法可以说是兄妹了,但他们不是人类,没有亲情缘,而且天生互斥,感情不好,不能强求,再者像人类一样很多东西靠亲情去绑缚,太过可怕。”
“赫连羽在时便常与我一同游历龙蓥镇,”赫连霁说完沉默了很久,复又说道,“旧时的一切强加给我的亏欠,是需要我偿还的。”
“你当了这冥君,守着这轮回,护着这苍生,你不情愿的,但你允了他的诺,这一切你做了而且做的很好。”南芥说,“赫连羽若是知道,他会欣慰的。”
赫连霁苦笑,眼尾发红:“他说他会回来的,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是个谎。我当他说的话是真的也改变不了什么。”
赫连霁是冥君,掌管轮回,早已洞悉生死的本质,赫连羽会不会回来应已经知道了答案,回想至此确实残酷。
“我应当同风蝉一样,我应麻木嗜杀,而非拥有喜悲,而非看着自己长出血肉,长出会流血的心脏……”赫连霁面无表情地说着,“我不该纵容人世羁绊与我有关……”
“赫连霁!”南芥大声喊打断赫连霁的话语,“你不能动摇。”
赫连霁仿佛清醒过来似的,不再说刚才的话,即便那也是他真我的一部分。
“我知道这是千钧之重,但你不能动摇。”南芥说,“这千钧是赫连羽托付给你的,他与这世间的联系是他存在的最后痕迹。”
“可风蝉也不是始初的风蝉,自然赫连霁也不是始初的赫连霁。”南芥继续安慰,“麻木带来无悲无喜,但也是万丈深渊。如果你想麻木无情放逐自己,那终有一日,你现在对赫连羽的想念也会毫无意义。”
赫连霁在成为赫连羽,但也终究不会成为赫连羽。
“拥有喜悲是很珍贵的,而且你现在依然是有选择的,你可以成为一部分的赫连羽,而非全部。”南芥说,“只要你痛苦,你可以卸下一切,我们接替这个职责就好。”
“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赫连霁毫无情绪波动地说,“我来这里是因为南公庙有另一个出口,因为林落的话无意中找到这儿了。”
“林落?”南芥说,“她同南公庙有什么关系?”说着看向了后人做的自己的塑像,突然恍然大悟。
“是她!原来当初是林落提着百休灯把你送来南公庙的。”南芥忆起旧事,不由感叹这世界缘分奇妙,“对了,那这个出口风蝉没做什么手脚吧?”
“没有。出去吧。”
林落抱着黑猫来到了家门口。她轻轻抚摸黑猫的脑袋,说:“今天我们要做的是让谢涵月女士接受你。”
“你有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一个吧。”林落说,“叫福圆,福气的福,圆滚滚的圆。这是一个很吉利的名字,喜欢吗?妈妈应该也会喜欢。”
林落推门便看见谢涵月坐在客厅沙发上吃水果,谢涵月见她回来笑了一下:“落落回来了,这是……”
“妈妈,我想养猫,”林落说,“这是路上捡的,可以吗?”
谢涵月没有说话,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事情。
林落以为谢涵月要拒绝,提前开始难过了。
“落落喜欢就养吧,有时间带它检查一下身体就行。”谢涵月含笑点头。
“谢谢妈妈。”林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妈妈,它叫福圆。”
“知道了。”谢涵月点头,“去吧。”
林落一直和谢涵月生活在一起,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很相像,都是文静不喜欢表达的人,林落算不上什么开朗的孩子,这不是什么坏事,但因为性格会造成相处上的生疏,母女之间看上去是互相尊重大过亲近,大概是世界上最亲近又最疏远的两个人。
直白地表达自己喜欢什么并不是什么坏事,落落喜欢就好,谢涵月想,而且长大了孩子的自然不会再无话不说,再亲近的关系也不能窥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