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停职反省正式开始后,那辆白色帕杰罗也被警队收回。
林琅忽发现自己只是个刚毕业一年的普通年轻人。
是警察这份职业为他添上光环。
而当光环褪去,他其实一无所有。
虽有落寞,但这样的日子无疑是轻快的。
经历一场大案后,这场长达半月的停职反而像个小长假。
小蔡和李师庭都羡慕得很,因为他们又投入到新的刑事案件之中。
林琅开始变得无所事事,满心满眼都只装着一个人。
徐楚发了话,未来半个月必须每天睡她家。
林琅就乐呵呵把小屋里的生活必需品全搬了过来。
反正也就一条马路的事。
她下班回了家,看着堆在沙发边硕大的纯铁哑铃,看愣了。
走过去,弯下腰,手臂一用力,徐楚脸上立即扯出一个痉挛。
哑铃纹丝不动。
“这玩意儿……”
她又咬牙一提,还是提不动,“你怎么搬过来的?”
林琅得意一笑,一手握住一只重达20公斤的哑铃,两臂伸直,抬高。
“就这么举过来的呗。”
他说着就做了个标准的前平举,举重冠军似地颠着步子,围着徐楚打转,绷起两臂鼓鼓的腱子肉。
她给气笑了。
“别跟个开屏孔雀似的,”又朝卧室努努嘴,“去衣柜换套衣服,你这件皮衣都穿几个月了。”
林琅以为只是换睡衣,打开衣柜,没想到她已经不声不吭地腾出一块地方,挂满颜色各异的男款夹克外套,吊牌还没拆,都来自某个高端户外品牌。
手指一件件拨弄过去,最后还挂着一套墨蓝色纯棉睡衣。
“你才是想把我改造成孔雀吧。”
他边说边换好睡衣,茫然地对徐楚抬了抬手臂,转个圈,“怎么样,好看么?”
“我选的,当然好看。”
徐楚走上前止住林琅乱晃的身体,给他抚平衣领。
“本来想选一套真丝的,但真丝太有距离感了,还是纯棉的材质适合你,穿上去就是居家好男人。”
林琅立马懂她意思,垂眼笑道,“以后家里的洗衣做饭我包了。”
徐楚抬眼,“包多久?”
林琅一本正经答,“半个月。”
她手立刻扬起来,“半个月你也有脸说!”
巴掌还没落到肩上,林琅先怪叫起来。
他闪身一躲,像极了夹尾逃跑的小狗。
“我也想一直包下去啊!等复了职忙起来,就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徐楚看着林琅一溜烟跑进厨房做饭的背影,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笑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了。
又是一天,放学时间,徐楚与几个同事一齐走出校门。
自白心言退学、被国外的亲戚接走后,徐楚就被调到了教务处办公室,不再做任课教师,算得上是个小小升职。
教务处的一群老师都卯足了劲想进总务处,这里的办公室政治可比教书要复杂。
也因此,几个月里在学校出尽风头的徐楚成了众人想要攀附交往的对象。
毕竟,她这次升迁还是杨校长亲自向校董会争取来的。
她刚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师道了别,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那个颀长身影时,胳膊就被人再自然不过地挽住了。
徐楚错愕扭头,对上实习生孙菲笑容洋溢的脸。
“楚楚姐,下班怎么走啊?咱俩说不定顺路,一起啊。”
孙菲今年大学一毕业就考进尚丽,为人机灵活泛,见谁都是笑脸盈盈,不多不少露出八颗白牙。
几天前,孙菲刚被分配给徐楚打下手,负责学校招生工作。
这样的姑娘热情是热情,但徐楚总有点难以招架。
她看着林琅朝自己走来,得救一般把手从孙菲臂弯里抽出来。
不好意思地笑笑,“改天吧,今天我男友来接我下班。”
常人听见这话,大都会知趣地告辞。
但孙菲不。
“哇——”
她一看见林琅,两条胳膊又成了菟丝,把徐楚环绕起来,“楚楚姐男朋友也太帅了吧!”
徐楚被她拽得一愣,笑容冻在脸上,“他……是还不错……”
说话间林琅已经走到她们面前。
他穿着徐楚新买的卡其色工装夹克,马丁靴掖进裤腿,看上去意气风发。
视线飞快扫过孙菲时,林琅眉眼噙着冷意,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定睛看回徐楚,柔声道,“回家吧。”
徐楚刚要张嘴说话,却被孙菲打断。
“楚楚姐你们开车回吗,还是地铁?地铁的话正好跟我顺路。”
她脸冲着徐楚,眼睛却长在林琅身上,观察他的微表情。
“我们不开车,也不坐地铁。”
林琅面无表情看着她,“打车回。”
徐楚感觉缠在胳膊上的菟丝忽然软了下去。
“噢……”
孙菲音量骤然减弱,她有些难为情,但仍挤出一抹笑,“好,那我坐地铁去,楚楚姐再见!”
又转面对林琅挥挥手,“姐夫再见!”
见孙菲走远,林琅才去路边拦的士。
徐楚牵住他的手,“你刚才也太凶了……”
“不凶一点,你这会已经被她烦死了。”
林琅回头,把徐楚揽到身侧,“每天跟这样虚伪又热情的人共事,很累吧?”
徐楚捏了捏自己发僵的苹果肌,“无时无刻都得微笑,是有点儿。”
她偏过头看林琅,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如果孙菲是虚伪的热情,那你就是真诚的冷漠。”
“我不是暖男。”
林琅的声音在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上显得很轻。
一辆打着无客的出租车就要驶向他们身边。
“……没那么多热情分给别人。”
他说完。
车泊在脚边,林琅开门,徐楚先坐进去。
她听他向司机报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惊讶道,“你要理发?”
林琅不以为然。
“你不老是嫌我刘海太长?”
中环商场五楼,两人站在“徐氏造型”门口。
店内装修沉稳大气,不像街边理发店用日光灯管投射廉价的工业白光,而用柔和的无影灯,嵌上四壁的浅米色壁纸,让人走进去感觉不是单纯剪发,而要为头发做一番沙龙。
徐楚走在林琅身后,经过柜台时略显尴尬地低下头。
这是徐芳琴今年九月新开的分店,剪彩时她也来过,和店长打过照面。
店长是和母亲合伙出资的中年富婆,也是母亲的牌友。
“您好,需要做什么造型?”
她听见林琅说,“简单理个发就行。”
话音未落,就是一声惊叹。
“啊呀,竟然是徐小姐——”
店长说着就把徐楚拽到身边,目光在两人脸上不停流转。
“男朋友吧?真俊呐,见过你妈没有?她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吧!”
徐楚一阵干笑,只想搪塞过去。
林琅眸光微动,再一看店门招牌,就明白了。
在这种场合,他选择真诚地闭上嘴。
不一会儿,店长就叫来首席造型师,在镜子前捺住林琅肩膀,笑眯眯地打量他一会儿,又向来人吩咐一通。
他知道,自己即将获得店内的最高礼遇。
一小时后,林琅顶着一头新发型出现在徐楚面前。
她正被店长扯着叙旧,两人看见他走来,都是一怔。
紧接着,她听见自己心跳又乱了节拍。
这家伙,稍微一打扮就是要人命的。
“哦哟,帅得咧——”
店长市侩的大笑把高端理发店变成了市井麻将馆。
她拍起手,扭头对徐楚,“像不像那个电影演员,嗳,就年纪轻轻拿影帝那个!”
不过是再简单的不过的微分碎盖,造型师打理后的碎刘海垂在林琅眉眼间,就有了毛茸又蓬松的质感。
他像踏着冬日的暖阳,逆着光影走来。
徐楚对上林琅的眼,又起一阵冲动,想狠狠揉一把他的脑袋。
只属于她的小狗。
林琅被盯得有点难为情,他随意拢了把刘海,避开徐楚滚烫的视线。
“我去结个账。”
走到柜台,前台却递给林琅一张卡。
“徐小姐给您开的卡,里面有五千余额,欢迎您下次再来。”
他接过泛金的“徐氏造型”会员卡,扯了扯嘴角。
自己这是……被包养了吧?
回到家,林琅把卡递还给徐楚。
“鞋,衣服,现在还有头发。”他忍住感到荒唐的笑意,“是打算招我做赘婿?”
徐楚把他举着卡片的手推回去,“我的小狗本来就该我养。”
“是么?”
林琅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工行储蓄卡,“今天是玩卡片交换游戏吧?恰好我也有张卡要给你。”
徐楚问,“这什么?”
林琅答,“工资卡。”
他又说,“不算多,从毕业到现在只攒了几万块,但我复职以后会好好工作挣钱的。”
他说得那样认真。
徐楚收起玩心,忽然觉得这举动背后蕴含的意义其实很重。
无论是皮鞋,衣服,还是会员卡,那些小钱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但林琅却把他的所有,郑重交付给了他。
更何况,这家伙一向固执,死倔,认准什么事就一根筋,还有那么点大男子主义。
她不能轻忽地玩弄这一片真心。
徐楚想了想,接过银行卡夹在指间,俏皮地竖起来。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林琅面露期待,“嗯?”
“好好干活儿。”
林琅愣住一秒,下意识捂住双肩,“做什么……”
徐楚不答,只是勾住他睡裤的裤带,往卧室拖着走。
徐楚打开卧室床头柜的台灯,幽微的暖光从玻璃罩里透出来,映得满室缱绻。
林琅转身拉窗帘的功夫,再回头时,徐楚已经三两下剥光了衣服。
她走向浴室,“我先去洗个澡。”
她留给他一面光滑紧实的背脊。
黑发流泻而下,露出背肌之间的那一道低谷,比胸部更撩拨他。
低谷的皮肤似乎特薄,皮肤下的脊椎骨若隐若现,从尾骨向上延伸成串。
是这优美的中心枢纽支配她腰身的扭摆,摇曳,弯曲……
林琅不由自主跟过去,边走边解开纽扣,睡衣随意扔到地板上。
“我也要洗。”
打开巨大的莲蓬头,热雾在浴室里漫开。
徐楚刚打湿头发,有些诧异地看着脱得精光的林琅。
只是一眼,她就别过头对着墙壁,脸微微发烫。
“你跟过来干嘛……”
水声哗啦,他走到她身后,和她沐浴在柔缓的水帘中。
“给你搓澡。”
徐楚噗嗤一笑,林琅的手就游过来,捺在她腰间,痒得她胡乱扭起来,只得转过身面向他。
此时林琅的短发都被打湿了,紧贴头皮,连眼睫都是水珠。
她雨中的小狗。
徐楚闭上眼睛,踩上林琅的脚背,搂住他脖子,嘴唇贴上去。
他两臂一圈,紧紧扣着她腰肢。
她太瘦了,小小的乳似水一样流过他坚硬的胸膛,让他全身都直冒火星。
细腻与粗旷天生就该结合成一段姻缘。
他把她按在壁上。
后来,林琅是抱着双腿虚晃的徐楚走出浴室的。
两个人身上都淌着水,在木地板上滴答流了满地。直到吹干头发,他们才精疲力尽地躺上床。
徐楚的脸泛着红晕,伏在林琅身上,温存地轻喘着气。
她忽想到什么,坐起身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盒烟,一枚纯银打火机。
林琅交叠双臂,趴在枕头上,饶有兴致地看她点烟的模样。
掀开盖子,轻划砂轮,蓝火一跃而起,现在她眼前。
修长的手指夹住烟,凑到火苗上,徐楚抿唇轻轻一吸,缓缓吐出一圈烟雾。
她享受般地微眯起眼。
林琅笑道,“不错,终于不是吃巧克力棒了。”
徐楚倚着床垫,懒洋洋斜他一眼。
“说吧,是不是监视我了?”
“我哪敢呐!”
他一脸无所谓的笑意,坐起身,靠在她身边,拿过玉溪一看:“我以为你会抽女士烟。”
“试过,太淡了,没意思。”
徐楚抽出一支玉溪,送进林琅嘴里,转面用自己嘴上衔着的烟丝为他点火。
林琅娴熟地吐着烟圈,怀着一种不知是惋惜还是心酸的口吻说:“楚楚,你变了。”
徐楚叼着烟,侧过身去刮火柴,点燃香薰蜡烛。
“我挺喜欢自己现在这样的。”
有点叛逆,有点不羁。
至少,把她青春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做了个遍。
火焰升腾,悬挂风铃的走马灯在火光上方悠悠旋转,发出细碎空灵的微响。
光影斑驳间,蜡烛毕剥燃烧,林中草木的淡淡松香氤氲开来,他们仿佛真的置身于深山树林。
偌大的天与地,只有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在这其间。
林琅望着壁上的走马灯倒影,喃喃道。
“不要为了我去改变什么,就好。”
徐楚似没听见这句,她又打开柜上的蓝牙音响。
音响里传出沙哑低沉的中性嗓音,絮絮低语的男主唱宛如梦呓,在耳边呢喃暧昧不清的词句。
鼓点悠长而缓慢地落下。
很适合当下迷蒙的氛围。
林琅伸臂虚虚笼着徐楚的肩,两人静静听着歌,吸着烟,偶尔把烟灰掸在两人中间的烟灰缸里。
一曲听完,林琅问,“这支乐队叫什么名字?”
徐楚早有预料地笑起来。
“Cigarettes After Sex.”
林琅眉毛一挑。
“事后烟?”
他探身一掸烟灰,别过头去吻徐楚。
她夹烟的手举在半空默然了。
一动不动,感受他带着淡淡尼古丁味的唇与舌。柔软,灵活,且灼热。鼻腔钻出的白烟小风般吹在她脸上。
指间的烟卷已经烧黑一大截,就快簌簌扑落。
徐楚微侧过脸,抚平急促起来的呼吸。
哑声笑道。
“对,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林琅却并没有缓下来的意思。
他揿灭两人手中的烟蒂,边吻着边把烟灰缸塞到一边。
他俯下身,埋进她袒露的胸怀里亲吻一番,又从她散乱的黑发中支起脸。
“再做一次吧,楚楚。”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