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地铺
客厅的空调温度有点低,但他给的牛奶杯是温的,柯珂捧着,心情如置身湖心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
她微微低头咬着杯沿,眼角余光始终有他的视线追随,以至于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今天刚写过的那场男女主亲小嘴嘴的画面,撞邪似的,赶都赶不出去。
直接一口闷,把空杯放回茶几上,然后迅速躺下,拉起薄毯连头一块盖住。
“去刷牙。”他的声音隔着毯子传来。
“吃完饭我就已经刷过了。”她瓮声瓮气。
“可你刚喝了牛奶。”
“是你硬要我喝的。”柯珂扯下毯子,本来怒气冲冲,但见他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一身黑色缎面的条纹家居服,简约,却衬得他矜贵又神秘,就像……就像居住在古老城堡里,优雅迷人的年轻伯爵。
她的势头瞬间减了大半。
“乖,快去刷牙,否则又会牙疼。”他的语气更柔了些,活像诓小孩。
“你真是比我爸还啰嗦。”柯珂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掀开被子就往厕所跑。
结果他顺杆爬。“我倒希望我们以后的女儿像你一样可爱,任性一点没关系,好好宠着就行。”
“有病。”柯珂嗔道,重重关上了门。
李浩波看着被无辜殃及的浴室门,抿嘴勾笑,然后转身折返卧室。
等柯珂刷完牙出来,正巧碰上抱着被褥的他。
“你干嘛?”她问。
“打地铺。”
“打地铺?”
柯珂不明所以,却看着他果然在她睡的沙发旁边的地上铺开了褥子。
“你打地铺干嘛?你没床吗?”
“怕你睡到半夜翻身掉下来,我挡着。”
“……”听他说得一本正经,柯珂无语,怪不得他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来是另有主意。
“你回去吧,有床不睡打地铺算怎么回事?”他们这样,也算是“挨”着睡了吧?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又不正常了。
李浩波弓身跪在地上铺好褥子,一边低头整理着边角,一边说。“留你一个人在客厅挤沙发我不放心,万一被你杀死的那只蟑螂的家人就蛰伏在某个角落,等你睡着以后再出来找你报仇怎么办?”
“……”他现在都敢明目张胆的吓唬她了,即便如此,她也确实被吓住了,想起小强那两根恶心的须子,她就禁不住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再次躺下,她背过身面向沙发靠背。
李浩波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浅浅一笑。
柯珂并没这么快睡着,她假寐闭眼,却竖耳留意着他的动静,窸窸窣窣地,很轻很轻,但不是完全听不见。
“我可以关灯了吗?”他问。
柯珂没有回答。
稍后,又听见他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仍是很轻,也很慢。
随着开关“啪”地一声,客厅里一片漆黑,今晚没有月光。
关好灯的李浩波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回到沙发旁,躺下后,他侧头看一眼她,然后翻身,单手撑头,支起半身看着她的后脑勺,眼里的多情犹如夏风的热烈。
虽无同枕眠,但她就近在咫尺,心愿足矣。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梁姨说你家晚上闹老鼠,她和叔叔追着打,结果老鼠跑得快,直接溜上床从你身上逃走了,所幸你睡着了,一无所知,但就是从那时开始,你开始害怕蛇虫鼠蚁的吧?”他说。
“好汉不提当年勇。”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柯珂背脊一僵,这真真就是她的童年阴影,没有之一,虽然当时她因为睡得太死毫无察觉,但当第二天被告知实情时,她整个人都石化了,甚至后来都不敢直视《猫和老鼠》里面的杰瑞,会下意识的想到那一次“亲密接触”。
“柯珂,对不起。”突然,他说。
柯珂的心沉了一下。“这三个字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再说,就没意思了。”
“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让你孤身一人过了七年。”
她明白他的意思,却猜不透他希冀从自己这里得到怎样的答案。“有李欣冉他们一直陪着我,我从来就不是孤身一人,你不用把我说得那么可怜,还是你认为……”
她心有迟疑,李欣冉说她虽然是几人里话最少,也是最好说话的,表面看着是这样,但其实她才是最容易出口伤人的那个。
“你已经重要到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她说,声音温和而平淡。
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除此之外,整个客厅静得浸骨,她两只手抓着毯边,心谙空调的温度确实太低了。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柯珂当然知道曲解了他,她就是要曲解,因为现在的她承受不起他的一腔热情。
“李浩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不用,你不欠我什么,所以不要心怀愧疚地总想弥补我,我曾经和现在所经历的都不是你造成的,一厢情愿也好,情投意合也罢,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错,所以我们两不相欠。”
“我承认当初钻过牛角尖,可是我不应该这样困住你,也困住我自己,我们之间,不应该成为债主与债户的关系。”
“那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他听似平稳的声线里夹着一丝颤音。
柯珂沉默许久,就在李浩波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说。“反正不会是你认为的那种关系。”
“这么多年,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三两个人,我不习惯麻烦任何人,也不喜欢麻烦来找我,我的底线就是保持距离,就算是我父母也一样,我妈说,我不但血是冷的,骨子里也是冷的,我不否认。”
“我没什么爱情观,所以和你同居,不管背地里有没有人说我闲话,对我而言都影响不大,我不在乎。”
一句“不在乎”轻描淡写地往李浩波心里拧了一把,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觉攥成了拳头。
柯珂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正被一个身穿清朝朝服,一蹦一蹦的僵尸追至一处悬崖,看着青面獠牙的僵尸,她绷着心跳,进退两难。
“奇怪,我明明好久都没看鬼片了。”她自言自语,看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僵尸,一步步往后退去。
“啊!”一声尖叫,她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连人带被地滚下了沙发,正躺在李浩波的“床上”。
“怎么了?”在厨房做早餐的李浩波听见动静急忙跑出来。
“没事。”她揉着撞上茶几腿的右小腿,爬回了沙发。
“真没事?”李浩波担心她逞强隐瞒,弯腰查看。
她却侧身避开他的帮助。“真没事,睡蒙了,你让我独自清醒会儿就行。”
李浩波伸出的手忍不住想揉揉她睡乱的头发,可想了想,还是收手作罢。“好,你先稳稳,然后洗漱吃饭。”
他起床时没收被褥,就是预防她掉床,幸好!
当柯珂洗漱完毕从厕所出来,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餐时,心里尤其别扭,经过昨晚,她真的对他的照顾受之有愧。
“怎么了?”从阳台收完衣服的李浩波见她站在餐桌旁发呆。
柯珂看了他一眼,眼神躲闪。
“是不是刚才掉下来撞到哪里了?”他放下衣服走过来。
柯珂摇头,看着乱糟糟的沙发,借故道。“我先把毯子拿进屋。”
“我来吧。”
“不用,我自己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手伸过来的时候,她一把抓起盖过的薄毯抱进怀里。
李浩波失笑。“给你说一下,我起床后就进你房间把床单被套都换下来洗了,已经晾好了,还有昨晚那只蟑螂我也打扫出来了,就在床底下,今晚你可以放心睡觉,其他角落也放好了药,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再看见它。你放心,我没有在你房里随意走动,也没有随便碰任何东西。”
柯珂看向阳台,晾衣杆上果然挂着她的床单。
“谢谢!”她不自然地开口,未经允许,她虽不喜欢别人踏足她的领域,可是当下,她却没有理由说出难听的话来抹杀他的好意。
“不客气。”他大方接受,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他抱起叠好的被褥,看着她,说。“柯珂,你昨晚说的话我都懂,我亏欠你是真,弥补也是真,但喜欢你,爱你也是真。”
柯珂心神恍惚地看向他。“你没懂。”如果他听懂了,就不会再说这些话。“我不想嘴上拒绝你,却又接受你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茶言茶色的贱人。”
“不许这么说。”李浩波变色微斥。“所以跟我在一起,你始终不会自在。”
柯珂没有回答。
他的脸色又缓下来,十指收拢,心里憋着一口气,很难受。“你一直认为是我在照顾你,其实我才更需要你的照顾。你有你的爱情观,我也有我的,我的爱情观就是你,以你为基准,之前的那七年里,我只想过两件事,一件是赚钱,另一件就是赚钱回来找你。”
“你觉得我对你是出于愧疚,不全是,还有自卑,我们家的事你可能多多少少都听过一点,确实,就算为你的前途和幸福着想我也不应该再纠缠你,和我捆绑在一起的往后数十年,你不但要受连累,还要面临许多不确定性的灾祸。可我就是自私,就是想要靠近你,只要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踏实。”
他嘴角下垂,一副颓丧模样,自嘲着,眼眶有些泛红。“给我一个月,不,二十天,你再给我二十天的时间,等天气变凉我就搬出去。”
还要二十天,柯珂并不愿意。
可是听他这样贬低自己,她又忍不下心拒绝,毕竟他曾经多骄傲的一人啊,哪会轻易自我否定。
“你不是说过等我作息正常吗?我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她声音弱弱地反驳,总归是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你是调整好了,可是我还没有,我的胃病还需要你的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