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戒指
黄昏将至，橙色云光在高楼屋顶落下一抹绯红。
绯红中央站立着一张抚媚面孔，她身穿藏蓝长裙，波浪长发倾泻飘散，修长指尖夹着快要燃尽的烟蒂，大红唇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火光将她曼妙的身形映衬得鬼魅又迷人。
一声闷雷乍响，电线杆上麻雀惊起，而后飞入茂密树丛。
她勾起嘴角，淡漠地注视着楼下风景。
时值六月，夏日绵长，红绿灯前车流不息。
路口水果店的音响播放着打折促销活动，劣质音调在安宁长街显得格外刺耳，店铺门口站着一位中年女人，从她进门就在榴莲摊前徘徊，左右挑了十分钟，依然拿不定主意。
收银台的老板正埋头给顾客切西瓜，这里临近学校，买水果的不是学生就是学生家长，过几天就要高考，他指着搞一波促销提前休暑假。
这时，天边划过两道闪电，连带着云层都变的灰暗。眼看就要下雨，中年女人也不再犹豫，她拿起最大的榴莲，径直往收银台称重。
七斤一两，一共一百四十七块，老板见她面熟，在打九折的基础上又给抹了个零。即便如此，中年女人还是嫌贵，方才的果决又转变成犹疑不定。
她拢了拢遮阳衣袖，仰着脸说道：“我一年到头都没买过榴莲，这不是快高考了，买给我们家小孩补充营养，你这太贵了，一个榴莲一百多一个，榴莲的壳就占了好重，打九折都贵，怎么着也该打八折吧，不打八折我就去你隔壁水果店买了。”
话刚落音，只听见“砰”的一声——
红绿灯下两车相撞。
一时间，火星四起，尾烟弥漫。
空气静默几秒。
紧跟着——
行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快！快报警！马路那边出车祸了！”
“快打120，死人了死人了！”
“车里面两个司机都流血了！啊呀，不得了！”
一阵凉风卷起路边塑料袋，在空中转了个圈，最后飘落于侧翻的破裂车头，鲜红血迹顺着窗户碎片四散流淌，在马路上染印出一朵玫瑰绽放的姿势，幽离的模样血腥又刺眼，窗内男人的黑框眼镜已经碎裂，在一片哗然中，他缓缓闭上双眼。
很快，交警赶到现场，划定警戒区域，事故现场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车祸原因初步推断是酒驾。
喧嚣中，天空又冒出两道闪电，乌云开始笼罩城市上空，戴着白手套的交警挺括肃然，站立于事故路段指挥交通疏散车辆，防止引发混乱和二次伤亡。
围观的群众在马路边聒噪异常。
“过几天就高考了，学校附近车祸，晦气的哟。”
“可不是嘛，流了那么多血，一看就很严重，还有救吗？这车开的也太惨了！”
“120快来了，也许能抢救。”
马路对面的长树中学大门紧闭，离放学还有十分钟，家长们早早围在校外焦急等待。
再过几天就要高考，学校教学楼顶挂满了“高考必胜”的横幅，红白相间的撞色字体在灰色墙面上显得醒目又明朗。
高三10班的教室内，班主任正在讲台上反复强调高考注意事项，黑板上的板书清晰地写着倒计时日期。作为市重点高中，长树中学的一本率和升学率一直都是首屈一指，对高考的重视向来极其严谨。
窗外南风裹了一丝微凉，将书桌上的试卷吹的飒飒作响。
临近放学，底下的同学早就没了听老师念经的耐心，喧哗声跟下课倒计时成正比上升。
坐在靠窗位置的风野侧着身子，把手掌伸到后排，跟后桌的李娜展示她前几天刚买的一个戒指，黑色粗绳串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石头，店铺的老板信誓旦旦跟她保证这是一颗陨石。
李娜看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指，一连发出好几声惊叹，“你人长的漂亮，手指也这么漂亮，修长又纤细，哪像我，太胖了。”
说完，她扫视了一圈扎着马尾的同桌，鹅蛋脸，杏仁眼，皮肤白皙，明艳中透着少女的甜。
眼看李娜会错意，风野直接伸展拇指，把戒指完完整整凑到她眼皮下，“你关注的点错了，看我拇指上的戒指，好看吧？”
“不就是普通的黑粗绳编织的石头戒指，看不出多好看呀。”
李娜家境优渥，用什么都是力求精致，像这些不扎眼的东西她向来都不怎么感兴趣。
风野拢了拢马尾，故作神秘道：“这可是陨石，一颗陨石串成的戒指，那店铺的老板说的。”
一听这话，李娜总算有了点兴致，她拉过风野的手掌，上下左右搓了搓黑粗绳上的小石头，除了打磨够圆，没什么特别的，完全就是一块普通石头。
“是不是老板骗我们高中生？不管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石头。”
“陨石本身也是石头呀，我们分不清也很正常，反正那老板说的特别真。”
风野的话语刚说出口，同桌赵医学立马转头凑上来闲聊，他深吸一口草莓奶昔，从桌肚里掏出手机，左右翻了半天，把找到的照片横放到风野眼前，满脸神秘兮兮。
“看见照片了没有？”
“看见了，一个瓷碗。”风野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回复。
“错，这可是我妈上个月去旅游，在周边的店铺淘的古董瓷器。”说完，他又吸了一口奶茶，齿间还夹着晶莹剔透的珍珠圆子，“那老板跟我妈说，这是慈禧用过的，货真价实的古董。”
后排的李娜小声“哇”了一句，之后再无表示。旅游景点周边淘到慈禧用过的古董，这话怎么听怎么扯，这比风野说她在校外店铺买到了陨石戒指还好笑。
赵医学见她们兴致缺缺，也不再卖关子，他吞下嘴里的珍珠，开门见山道：“你们猜老板把这古董多少钱买给我妈了？”
“一百块？”
“一百一？”
两个女生同时懒洋洋回道，这声音还夹杂着班主任卖力演示考场乘车路线的沙哑高音。
“还是错，老板要卖500块，最后我妈看着花纹好看，直接砍价说到了2块。”赵医学得意洋洋收回手机，草莓奶昔在他嘴角留下一圈粉色糖渍。
听见价格数字，风野难免有些尴尬，毕竟，她那号称陨石的戒指刚好就是两元店两块钱买的，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原来同桌不是真拿这瓷碗当古董，而是故意拿“2块钱买古董”给她上社会实践课来了。
风野伸手摸了摸黑色粗绳上的那颗陨石，不管是不是真陨石，就一颗石头能打磨的这么圆润光滑，就这人工成本的工艺也不止2块，怎么说她还是觉得赚了。
下课铃响，总算彻底解放。
李娜背上书包，转头给风野递了一盒旺仔牛奶。
“我听说美食街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去不去？我请客。”
听到请客，风野两眼放光，她把吸管戳进牛奶盒，企鹅啄虾般欣然点头。
“那家火锅是网红店，网上都说香辣锅底最好吃。”
穿堂而过的微风摇曳着少女乌黑发亮的发丝，她们一起吸着牛奶，说说笑笑走出教室。
直到走出校门，两人这才发觉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突然变得阴沉晦暗。
马路比往常聒噪了好几倍，老远就看见救护车的护士正把一个浑身是血的眼镜男抬上担架。
耳边是家长们七嘴八舌的闲言碎语。
“年轻点的重伤，这中年小哥抢救无效，当场就去了。”
“听他赶来的同事说，家里还有个怀孕的老婆，就这么没了，这家里的女人宝宝可怎么办......”
听到这里，风野小心翼翼瞥了眼车祸现场，两辆侧翻的车子横在路段中间，四周布满了玻璃碎片，碎片旁边是几滩鲜红血迹，而担架上的眼镜男不知何时已经被盖了半截白布。
那中年男身形清瘦，有些书生气，嘴角蓄着胡渣，戴着的黑框眼镜碎裂变形，头顶被血水染红的绷带包裹，绷带外的伤口依然血流不止，血水顺着额头将耳廓和肩颈浸透，这画面对于18岁的少女来说着实惨烈又血腥。
风野颤了几秒，使劲揉了揉眼睛，试图把无意间看到的画面从脑海中删除。
方才震颤仓皇的脸，转头又恢复成少女天真的模样。
两人边聊边挤进校门口三百米远的地铁站。
下班高峰又撞上学校放学，风野拉着李娜挤在扶手栏继续喝牛奶。
整盒旺仔牛奶喝到底，风野抽出吸管，精准抛向车门的垃圾桶，转身的时候突然感觉周身飘浮出一阵阴冷感，这种莫名加剧的清凉就像大夏天被冰箱冰块团团包裹。
风野猛然抬头，刚巧跟一个光头男四目相对，往旁边一扫，三四个男女围成圈，将她和李娜四周的空地全部占领，这几个男女皮肤很白，眼圈泛青，有一股说不清的晦暗枯黄，更奇怪的是，这几个男女神情十分僵硬，也不眨眼，跟塑料人一样一动不动。
出于礼貌，风野淡淡点了点头，然后凑近李娜耳边，小心翼翼嘀咕：“你觉不觉得突然有点冷？”
李娜拢了拢书包肩带，“你这一说还真有点，地铁冷气挺足的。”
顶着奇怪男女的死亡凝视，风野再次轻声耳语：“你觉不觉得那几个男女离我们太近了？”
李娜扫视了一圈半米开外的乘客：“还好吧，离的不近啊。”
风野低头看了眼脚边空地，这几个乘客的脚尖几乎是挨着她们的鞋跟，这也叫离的不近？
地铁开了十分钟，周身的男女不仅没有走开，反而越黏越紧，因为被挤到难以呼吸，风野只得转头慈祥问候：“你们也要去美食街吃火锅？要不我把位置让给你们？”
三四个男女齐刷刷摇头。
旁边的李娜终于发现了异常，沿着风野的视线环顾四周，一脸惊异地问：“你在跟谁说话？”
“你看不见吗？四个男女围在四周，从上地铁贴着我们十分钟了。”
李娜眨了眨眼睛，再次环顾四周，地铁虽然有点挤，但她们四周似乎并没有风野所说的四个男女，挨的最近的一个男人起码隔了半米距离。
“还好吧，那几个男乘客离我们半米开外呢。”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死寂，风野揉了了揉眼睛，再次睁眼的时候，她鬼使神差朝四周的男女缓缓伸手，诡异的是，她的手掌居然直接穿过了这几个男女的身体！
这几个人的身体竟然是虚的？什么人只能看见虚影但触摸不到身体？
鬼魂？
脑海中刚飘出这个答案，风野的双腿已经率先作出反应，没等地铁到站，她拉着李娜立马在车厢狂奔。
跑了三个车厢，两人这才停下喘气，李娜靠着车门紧张慌乱，“你真看见四个男女围着我们？我怎么没看见四周有四个男女？你是不是高考太紧张所以幻视了？”
风野捂着胸口，平复着被惊吓到起伏超速的心跳，这几天就要高考，她每天都会复习到很晚，说不定真的是太焦虑导致的幻视。于是，她闭上眼，沉静几秒，一睁眼，再次跟光头阿飘来了个惊喜面对面，这么近的距离，光头男泛青眼孔里的空洞显得更可怕了，手指一伸，还是看得见摸不着的虚影。
完了，居然真的看见了鬼！
这时，地铁播报到站信息，风野被吓到嘴唇惨白，哆嗦着发抖的双腿，拉起李娜朝地铁门外分头跑，不跑不知道，这一分头，她发现了更头疼的事情，四个阿飘，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部只跟着她？跑的路上，还一直冲她招手。
一片恐慌无措中，风野低头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在屏幕上按出“110”三个数字，刚准备播号，拇指上的戒指突然发出暗蓝的光亮，她使劲摩挲着大拇指，想查看戒指上的石头为什么会发光，而这抹光亮又恰巧在她即将摘取戒指的时候熄灭了。
——难道刚刚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