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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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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马蹄轻快踏在石板路上又一跃而起,恍若奔腾在无人之境。

车厢内温暖如春。怀中铜盆烧得越来越旺,云凌嫌烫,信手丢去一旁。松了松身上狐裘,阖眼待马车驶进监天司的大门。

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有侍从至车畔相迎。怀思只觉周遭气氛颇为怪异,可谓紧张,孱弱的少年让门内所有人毕恭毕敬。周身威压不敛,怀思从云凌精致又甚是年轻的脸上竟也看出“威严”二字。

许是未经朝代更迭,监天司内一砖一瓦百年不改。此处,怀思来过。

“大人。”

云凌颔首,将手中盲杖扔给侍从。抬手对怀思示意:“钟离姑娘,请。”亲自领路,大步流星往监天司深处去。姿态潇洒,丝毫不见街上那般小心翼翼。

“你可是真看不见?”

“小人甫满周岁便入此处,十五年来磕碰多了,自然知何处有何物。”云凌似证明般,小跑几步后抬脚跨过月洞门内嵌着的门槛,待怀思行至,再右请。

长廊分隔着宽阔的前殿与规整的后院,几番辗转,云凌在一处小院前停下了脚步。小院左右是厢房,以花墙相隔。中央建有一座二层小楼,雕梁画栋,甚是精美。

云凌将怀思带至西边厢房,恭请道:“委屈钟离姑娘暂住此处。若是有何不周,还请姑娘与小人说。”

待二人步入小小前厅,云凌摒退左右,请怀思上座。许是方才步履匆匆,一落座云凌便捂着心口咳嗽不停。

怀思忆起,上一世的怀谟未满五岁,一如前几世,夭折在凄寒的冬日。又想到极北之地的风雪,蓝衣白衫的青年跃入阵眼,不久后随大阵化为清气,只剩一缕被同门抓住的残魂。两次月圆,数次踏入眩目的月华之中,这一世仍不见蓝衣青年,眼前是清瘦的锦衣少年掩面痛苦着。怀思握紧双拳,忍住不想去中止云凌的痛楚。

“让钟离姑娘见笑了。”

咳嗽终于停了,怀思也松了口气,克制住的鼻息,轻轻一抽,是心疼。

怀思没有错过云凌唇角的笑,无谓这是否也是云凌的试探。

“小人先天积弱,便是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上一任国师言,这是小人能算会卜的代价,越是疼痛难当,所卜得的讯息越准。”语罢,少年笑得羞赧。不闻怀思回应,云凌似是有些难堪,起身道还有公务在身,中断了谈话。

终是不忍,怀思也站起身来。“云大人。”

“保重。”怀思真诚道。

“多谢钟离姑娘,失礼了。”

监天司内事事井然。云凌走后,怀思欲与屋外侍候的丫鬟聊上几句。丫鬟礼数周到外三缄其口,连院外的侍卫亦是如此。

“退下吧。”

赶走欲守在身前侍奉的丫鬟,怀思倍感无趣。云凌虽未明言不让自己出去,院外重重把守只怕是保护也是□□。

怀思盘腿而坐,细细复盘起这几个时辰的经历,云凌俨然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卜师……”

云凌谦称小小卜师,依其言,“上任国师”及众人态度,只怕云凌便是现任国师。惊讶之余,怀思心中还生出些莫名的惶恐。只怕云凌所言的“借势”,不止是请个吉祥物这般简单。

怀思对卜术亦有耳闻。掌门便以善卜闻名,能算过往,可知未来。便是怀思寻得的怀谟的每一世都是先由掌门卜得,再请长老助力往来。能者可算过往,可窥未来。难道云凌也有几分这般本事?

不知可是云凌早早卜到今日,算到自己。不知他还算得了什么。

终于夕阳西沉。怀思在屋中枯坐了整天,才听到云凌归来的声响。进出隔壁主院的脚步声渐无,怀思推开房门,亦不见屋外值守的侍卫。

十六夜的圆月自太阳落山时从东方升起。得月华感召,怀思跨出门槛,合拢房门时铜制合页咿呀一声,将“我出门啦”的消息告知隐匿于暗处之人。月中两夜的满月蕴含的灵力最强,昨夜已平白浪费,怀思迫不及待想完成正事。

穿过花墙,主院楼上的云凌推开了窗,居高临下朗声道:“钟离姑娘。若是找小人有事,还请上楼一叙。”

又道:“小人有疾,不变下楼相迎。”云凌双目仍阖着,看起来是个合格的瞎子,理直气壮。

“云大人怎知我要来?”怀思仰头回应,一语双关。

怀思记得原先的监天司只有高耸的观星楼,不知此楼又是何时建起。

推开黄花梨木制成的雕花房门,怀思心道云凌倒还真是会享受。走进屋内,拾级而上。迎面是淡淡的暖意与馨香,皆出自二楼铜炉中的木炭与香料。云凌换了一身如墨锦袍,倚坐在窗边榻上,面前小几摆了一套茶具,半盏茶水失了大半热气,看来是等了多时。

听怀思脚步声近,云凌起身先道:“钟离姑娘请坐。”旋即拎起炉上铜壶斟水,流畅地洗盏沏茶。

月华映照在窗橼上,回转的藤蔓雕花有被人长时间摩挲的痕迹,或是云凌常常伏在此处听风。

“卜的。”云凌拈着茶杯,突兀地回答怀思先前的问题。

“能在监天司内有此独院,云大人自称‘小小卜师’,折煞了。”怀思回应着今晨的对话,意有所指。

“谢钟离姑娘抬举。”

“如此,敢问云大人可知在下何时离去?”

云凌摇摇头,轻声回应:“不言离别。”

“哦?那云大人可还卜得什么能说的?”

云凌举起食指于唇峰,故作玄虚:“天机不可泄露。”

怀思无语,“云大人耍我?”

窗外明月皎皎,怀思抬眼又仔细看看了云凌无神的双眼,并指拽过一缕月华。正欲织补魂魄,云凌忽然端坐,唇角漾出笑意。

“小人这双眼便是因可窥天机而盲,断不能牵连钟离姑娘受无妄之灾。”一番解释冠冕堂皇,将怀思抛来的问题又打太极般还了回去。

怀思一滞,月华很快从指间溜走,如流沙,如流水。倒也不恼,又问道:“云大人轻易让我这等来历不明之人住进监天司,又孤身夜谈,不怕来者不善?”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门。”

怀思不喜这弦外之音,听云凌续道:“再者,钟离姑娘是贵人,小人求之不得,更无惧了。”

“寒舍鄙陋,钟离姑娘可还习惯?”

一番试探,怀思终于问出心中所想:“云大人考虑周到,不知准备了几时?”

“几个时辰罢了。”云凌坦然,又将现下京中情形告知怀思。“城中大小修士仍在寻觅钟离姑娘,还请姑娘多加小心,以免再平白惹上麻烦。”

云凌的嘴比求生的蚌还难撬,不仅如此,还汲汲打探怀思为何要自伤,为何要隐匿身份,明明京中所有修士加起来都不堪一击。

话不投机,鸡同鸭讲。

怀思只怕再聊下去又被套出话来,起身告辞。只待云凌睡下后再来。

少年有些错愕,“是小人不会说话。”

又将惹人怜惜的病态摆了出来,轻咳一声,喑哑道:“还请钟离姑娘早些休息。”

朗月无暇,怀思伸手将半开的窗轻轻合上。

“云大人也是,早些休息。”语罢便信步下楼。

声音从身后传来:“小人既知钟离姑娘是为小人而来,自然有话要说。”

“白日,小人为公务奔波,只有夜里能与姑娘说上几句话。”

闻言,怀思没有驻足,脚步不停,淡淡回应:“如此。”

云凌的话很长,在怀思走出小楼时还能听得:“我……是个瞎子,听力便强了些。”

“不是算得钟离姑娘几时会来,亦不是有人相告。”

黑夜是云凌的主场。生来便是漆黑一片,不止听力,五感之外的直觉都远胜常人。加之有灵力傍身,更甚。

怀思回到房中,在窗边静待盈盈圆月高过树梢,渐至中天。

云凌假寐,感受到怀思去而复返,推开了小楼那雕花的窗。

夜风有了将洒落的月光吹进屋子深处的能力,光线被轻轻拈起,怀思指尖似拈着无形的梭,往来引线,细细织补着希夷,直至脚边月华黯淡……

云凌克制着睡意,向来意志坚定,可仍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有风自窗橼而下,怀思贴着墙根走出后院,绕开巡视的兵卫。清和的风又吹过前庭,人已隐匿于监天司内最高的观星楼之下。这因修为不高而苦练出的轻身法真好用。便是无灵气加持,寻常修士也难望项背,只是有些狼狈。

“今夜竟无人值守?”

临近月半的无云之夜最适于观星。圆月明朗,能映照出许多黯淡的事物,又可谓“线索”。

怀思登上高楼又攀上穹顶,俯瞰整座京城。

朱漆金瓦的皇宫上氤氲着浓郁紫气,怀思欣慰。一些高门大户也隐隐有紫雾。除贵人之气外,城中还有不少人家有平素和祖上积攒的阴德。望气之术能看显贵,还能助修士寻找邪祟。果然如云凌所言,城中鬼气殆尽,怀思不免皱眉,对自己一滴血能搅起天翻地覆甚是怀疑。

“倒是有劳你清场。”

恍惚间有人见月神临世,只是一瞬,又不见衣袂飘飘乘风而来的仙子。

接着夜色与浓浓月华外可掩人的阴影,怀思回到暗巷深处。此宅迟早会被云凌或是京中散修查出,未免再节外生枝,怀思将带来的物品尽数收走,砸毁屋中陈设。乱了风水,凭空多出来的屋子只能为闯入者遮挡风雨。撕下宅邸四角的隐匿符,贴了一张在身上,剩下的放进怀中。

夜幕之下,怀思又攀上一处高楼。闻风而动的修士们在这一个昼夜里互相打过照面,一番算计之后剑拔弩张。抢夺法宝者,寻仇的,打得不可开交。修士间没有俗世法条的桎梏,更是深知身负异能的好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时一道天雷扰人清梦,一缕业火险些走水。混乱中,有修士遭暗算而死。魂丝先一步拉走魂灵,正欲夺魂的邪修扑了个空,急忙转背遁走。

怀思燃烧一张掌门所制的隐匿符释放灵气为己用,暂借片刻威压。新鬼幽幽飘来,恭敬行礼:“仙者。”

“昨日你可有感灵气动荡?”

“回仙者,小人有感。”

“几时有感?”

“戌时二刻。”

“那时你身处何处?”

“城南九巷。”

“去吧。”怀思借符咒最后一瞬灵气将新鬼送往轮回。

此处异动又快引来敏锐之人,忽而一阵嘈杂,维系京中安定的兵卫随监天司中修士直奔而来。顾忌官府与云凌之人,一众散修很快偃旗息鼓。怀思长身玉立,于宝顶静静看着久违的京城。视线从流连在昔日将军府,接连几世,怀思都在那处守着夭折的孩子渐渐失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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