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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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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们高低是不敢再造次了,他们屏着呼吸,神色各异的看向立于众人面前的男子。有人小声嘟囔:“这不是前两日帮我们寻落脚地官人吗?这又是唱的哪出?”

袁戈见得场面终于静了下来,这才将手中的刀放下。

“各位乡亲的心情袁某自当理解,眼下已近十月的气候,早晚寒气愈重,总是息身地上不是长久之地。不过任州眼下涝灾严重,不光是你们家园被毁,四周道路皆是止步难行,唯一的一条官道如今也是一边维修清理着,一边还要顾及京中而来的物资。眼下城中困境多,还请各位乡亲多理解理解。”

“照你这么说,这些难处就得我们大伙受着了?往年雨涝比今年厉害的甚有,也不见得家都没了,说到底,还是官府的责任。”

“对,就是当官的不作为,害得我们平民百姓跟着遭殃受苦。”

七嘴八舌的怨声渐渐响起,袁戈唯恐再有方才不可控的局面,也顾不得多想对策,直接张口就来:“你们要的木板我有。”

几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你们不过是要个可以歇息的木榻子,又怎会不满足于你们呢!”

“那…能有多少?够我们这些人分的吗?”

他正欲应声回答,身后却是被人拉扯了一下,力道柔而有度,既使得袁戈站的稳,又被迫向身后靠拢,只听得耳边温温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

“你搞不清楚状况,莫要随意应了他们,任州眼下哪还有多余的木材,更别说要分配给这么多人。”

赵昧想将他拉至身后去,民怨这事若要闹得开了绝非小事,而袁戈作为驸马,却并无实权,若是因此事闹得圣上开罪,得不偿失。况且此次南下赈灾本就是一块难啃的硬饼,她既是跟了过来,便早已做好一切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既然难民想讨要公平,那也该是由她一国公主来担责承诺。

脚边的小娃已被晓晓抱在一边控制住了,她揪着对方肩头的手此刻却被一只温厚而有力的掌心给覆盖住了。

赵昧因为常年服用寒性药汤,无论衣物穿得多与少,双手始终凉意不褪。眼下,她看着那只轻轻搭在她手背上的手,热意如浪潮涌入,惊得她清眸微颤。

当下她便抽回了手。

袁戈见得她这反应,方也知晓自己举止不妥,便是抚平肩头的衣面,温温一笑,小声道:“我自有法子,公主安心看着便可。”

袁戈面对难民们所提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哄得那些久经流离无家可归的乡亲们,难得的开颜欢笑了。

可有求必应的前提下仍旧躲不开眼下面临的困境,给一个糖果再给一个巴掌,这事袁戈做不出来。可若是给一个糖果,再给一把辣椒,他可是做得毫不怜惜。

常言道,自食其力者,方可远谋。

袁戈的确是知道哪儿有木材可取,可一人之力远不足以顾得大伙齐全。

他立身于城门处,抬手一指远山木林,雾色云中,方可见得几寸流光溢彩。

“远山有道,虽以被雨水毁得没了路样,但徒步而至不成问题。眼下想要木材暖身,便是要踏过这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山中险境未知,不知乡亲们可有胆随我前去。”

他身杆笔直,又是一副温润书生气,看着两臂轻空,全然不像是遇险还迎的汉子。可偏偏他眉宇间生的一股逆气,势要背而行至,险路求生的气魄。

他声音沉稳有力,叫人不由得信服。

人群中陆续走出来几人,高声喊道:“我看谁怕了?这洪水都淌过了,还怕那山路吗?只要官家允了,我第一个冲在前头。”

“冲就冲,谁怕谁是龟儿子。”

这些难民中不全是老弱妇孺,有些正值壮年的好儿郎,一身蛮力平日里用来砍柴磨谷,下田插秧,总也觉得缺少点什么。眼下遇到这样一件事来,心中不禁掀起几分亢奋,几乎全身的劲都已攒在手心里,欲欲待发。

以袁戈为首,一行人挑拣着需要用到的工具,即刻准备出发。凡是有妻儿的,此刻都要多受叮嘱几句,袁戈瞧见,也不催着。

城门内疾步驶来了一辆马车,速度之快,待到停在众人面前时,扬起的水花四溅开来。袁戈侧身躲避,却还是溅上少许,他甩了甩衣摆上的污水,看向坐在车板前的少年,忍不住吐槽:“你这驾车的功夫还得多跟着刘伯学道学道。”

化春听了也不恼怒,只是抱胸靠着车框边,看着有些疲惫。

车帘子被掀开,赵昧两步下了马车,来到袁戈身前,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有条上山的小道的?”

袁戈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问,一笑道:“我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副指事,来到任州第二天我就四处查看了灾后情况,也是偶然间得知了这条上山的路。”

赵昧如是恍然间明了:“所以昨晚你发热生病也是有这个原因的?”

“额…算是吧!”

袁戈眼神飘忽不定的四处乱看,唯恐被对方察觉出昨夜的端倪来。

“你要带着村民上山的事,周鹤知晓后很是反对,说是山中有猛兽伤人,几次劝阻我顾及村民性命,如此,你还是确定要上山吗?”

袁戈听到猛兽二字心中不免迟疑几分,他那日晨起去探查时,并未发现有走兽的迹象,反倒是寻得了几处杂乱的成年人的脚印。

他不知周鹤为何如此恐吓他,其中缘由怕是只有进入山里才能知晓。

“自是要上的,你看看这些人,自打告诉他们有木材可取,各个脸上都是舒展开来。对于这些村民来说,有了木材等同于有了第二个家,如若这个时候再告诉他们上不了山,没有木材了,他们能接受吗?所以这一趟是必然要去的。”

袁戈态度如此坚定,赵昧看在眼里,却不是滋味。

“你可以不用做这些的。”

你不过是我稳定局势的一颗棋子罢了,待得局势已稳,时日已到,便是要离去的人。

既是注定要离去,何必再去冒这个险。

袁戈眼中似渐渐淡开的云雾,露出眼底一抹澈亮,他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却还是笑着言道:“公主此言差矣。我是公主的驸马,既是为了公主,做这些也是应当的。”

有人上前催促着袁戈快些动身,趁着日头高悬,还能赶在天黑回来。

“放心吧!等我回来。”

袁戈丢下这话,带着数十位壮汉沿着不着样的稀泥小道一路前行,远处一片雾蒙蒙的山脉渐渐露出了繁绿轮廓。

赵昧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沉于雾色之中,余晖照拂下可见几寸流光。

她收回视线,看向一旁聚集的老弱妇孺们,多半是衣衫褴褛,草鞋浸湿。她招来了化春,嘱咐道:“让晓晓去城中布庄里头购些布料,做些寻常简衣来。布鞋若是有现成的最好,若是没有也要安排加急赶工。”

化春得了令便往城里行去,赵昧则是待在城门和那群难民一同等着上山的伐木的人归来。

她褪去了京中的贵气衣饰,穿着是寻常府院的小姐衣裙,花纹简一,不显出众。发髻高束,一抹青丝发带垂落期间,随着清风飞舞不止。左眼照常是那枚毫无温度的眼罩,落在鼻梁上,即是显得多余,又是那么的完美贴合。

她站离人群有些距离,或许是生来的凉薄,又或是久经年岁的打磨,使得她不懂的如何去和人交谈。一身淡漠拒人千里,即便有心人想要靠近她,也会被这一身的气场给逼退回去。

“美女姐姐,你在看什么?”

一道稚嫩的娃童声传来,赵昧低眸看去,那孩童手中拿着一小块面饼,抬着脏兮兮的小脸蛋正看着她,嘴边上还沾着些饼碎子。

是先前抱着她小腿不撒手的那个孩童。

赵昧没搭理他,继而继续看向远方,衣摆却是被人拉扯了几下。她低头看了过去,见那孩童揪着她的衣摆,仍是啃着手中的面饼。

“你为何要抓着我的衣摆?”

那孩童似是没听明白她的问话,自顾自道:“娘亲说,明晚我就可以有榻子睡觉了,真是开心!”

赵昧右眼眸色掀起一抹涟漪,问道:“有榻子可眠,当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吗?”

孩童咧着嘴角笑嘻嘻道:“可真是太开心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睡过几次榻子呢!娘亲说这次没有人会跟我们抢,说是只要我讨得美女姐姐欢喜,就会有榻子睡,还有不会挨饿的面饼子吃。美女姐姐,我娘亲说得是真的吗?”

赵昧看着身边那小小的人儿,眼中惊色却是久久未消。孩童的眼里喜怒纯真,毫不掩饰,却是将生活苦楚最是为难的事情说得这般轻松。

她看向孩童背后的人群里,一眼便捕捉到时刻留意于这边的目光,那妇人身子微弓着,身上是污浊混染久了的粗衫,面上是贫苦熬成的蜡黄干纹。见她看了过来,那妇人合着掌心居于胸前,嘴巴张了又合,说了什么,又或是有没有说,赵昧不知。

她将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小人身上,弯下了腰,伸手抹去了孩童嘴边的饼碎子,只道:“你不怕我吗?我生起气来,可是会打人的。”

那孩童摇了摇头:“我经常挨打,皮肉厚实着,不怕。”

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饼子。赵昧见状欲伸手去探对方手中的饼子,却是惊得对方后退一步,拼命护住了手中为剩不多的那点儿食物。

孩童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多得是警觉,害怕。这样的神情,赵昧并不陌生,恍惚间,她似乎在这孩童身上看见了自己的童年。

那是不堪,忍辱,屈服,她并不想回忆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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