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艳日高照,金灿灿的日光顺着屋檐像个顽皮的小孩,一点点的爬过屋窗门坎,好奇的透着缝隙钻入屋里,落上几点来过的痕迹,又毫不留恋的离开。
化春来到屋前,看着仍旧紧闭的屋门,少年的眉眼间也徒添了几分愁容和担心。
“公主还没出来?”
晓晓摇了摇头。
“敢惹公主生气,我这就去把驸马抓来。”化春提着腰间的剑,一副怒气冲冲。
晓晓一把将他拉住,瞪着他:“你还嫌不够乱?公主真想抓还能轮到你?”
“那也不能就放任不管,看看公主都气成什么样了?我就说这人当初接近公主就是有利可图,没想到竟然还是个……”
化春后面的话被晓晓伸手堵住,紧接着听见一阵脚步声,自院前来了一位兵服打扮的小兵,对方自称是林缚的人。
提到林缚,那必然是跟城外兴师动众的护城军列防有关。
“林将军要小人来通传,城外两名反贼均以被捕,现下正在被押往刑部狱牢途中。”
“什么?”晓晓一脸惊道,抓捕过程她虽未在现场,但也清楚公主的有意为之。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一直紧闭无声的屋门突然被打开。
赵昧面色凝肃,紧紧的盯着那位小兵:“你说清楚,如何被抓的?”
刘阳带着一旗护城军进入林间后,由于地势以及晨雾的干扰,他们的搜捕进展相对受到阻扰,可毕竟他们是日受百练的精锐兵,很快便寻到了踪迹。正当他们加快步伐追上去时,另一边林缚带着几位受伤跛脚的士兵迎了上来。
“前面地势太陡,兄弟们栽了跟头,必须从右侧绕过去。”
从右侧深丛里走,岂不是慢了脚程,倒更让反贼有机会逃走。
刘阳坚决不绕路,两人僵持下,前方突然传来刀剑相博的碰撞声,再容不得多虑,一行人急忙跑了过去。
待站住腿脚,林缚才看清林子里何时闯进来一群人,个个穿甲持刀,将负伤女子围在其中,女子半跪在地,薄衫上沾满鲜血,在她身前站着一位持剑男子,正在拼死负隅顽抗。
刘阳定睛一看,一眼瞧清那群人中为首之人的样貌,骂骂咧咧道:“那不是中尉手底下的周须吗?这混子怎么哪都有他,仗着国公府的势头,真是处处与我们不对付,看着就冒火。”
林缚拧着浓眉,神色郁重:“国公府的人?”
他有想过动用一旗的护城军会惊动皇宫内庭,却没想到孙衡竟会顺势插一脚。
他抬手招来一个手下:“快去将这事禀告给公主。”
手下领命,踩着深丛烂泥急忙往外跑。
刘阳两鼻孔深深吸了口气,一副要干架的势头:“我看这周须带得都是国公府的家兵,光受孙衡那老家伙的授意就敢来抢护城军的功,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刘阳颠了颠手里的刀,刚迈出一步,就被林缚拦住了。
“不可。此番行事需得小心谨慎,出了差错,公主那边没法交代。”
刘阳是武夫出身,行事爽快从不拖泥带水,自然也没有那些细腻周全的顾虑。他将刀收起来,在处事思虑上还是十分听劝的。
一条回城里的小道上,周须神色得意的走在前头,在他身后,袁戈和瑶素双双被擒,一把铁锁牢牢的将二人桎梏,脚踝间的铁链发出沉重的碰撞声,时刻提醒着二人即将要面临的可怖困境。
林缚等人走在最后,刘阳仍旧一脸看不爽对方,又想起方才周须和他们对峙时,那趾高气昂的德性,说得国公府势头又多高似的。
“这擒获反贼的功劳看来对方是铁定要分杯羹,现在回想更是懊恼的很,你说之前在瞭望塔上,公主怎么就射偏了呢?”
林缚眸色幽幽的看着他,到嘴边的话突然转了风头,问:“你一直在城外营地,想必还没见过公主前段时间迎进府里的驸马吧?”
刘阳不明白好好的提这个干嘛,他道:“是没见过,不过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反贼在前,护城军为主力军,结果只能屈于队伍后方,真不该听你的,同那鳖货那么客气干啥?”
林缚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看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日光,也看见高高耸立的威严城墙。只盼着,那道携着金光的身影能够快点出现。
袁戈后背的衣衫上沾着一道被血水浸透的刀痕,这是周须趁他被围捕时,趁机砍了过去,也正是这一刀,将他的琵琶骨砍裂,提不动刀,再无抵抗之力。
瑶素瞥了他一眼,眼底藏着愧疚和心软,她抬起沾满血的手,将自己凌乱的鬓发理顺,将自己苍白的唇瓣抹上艳丽的血红,又如明艳春风,妖人心魂。
她看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天地,浅浅的笑着,细细的说着那些从未吐露过的话。
“我没遇到公子前,是个孤儿,我流浪的村庄受战火牵连迫害,我是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人。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没有遇到公子,我是不是就死了。”
“公子教我贵族礼仪,教我识文断字,教我辨清善恶,总之,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袁戈顺着问:“他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让你待在暖意阁那样的地方?”
瑶素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反驳:“不是那样的,他虽然让我待在暖意阁,但从来没有让我出卖过身体,能帮到他,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看向远处的眼里有光,轻轻的笑着,那大概是袁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像个单纯容易满足的小女孩。
“日后我不在了,请你一定好好协助公子,就当回报当初的救命之恩吧!”
瑶素再一转头,眼里只有誓死如归的决心。
袁戈轻描淡写道:“放心,你不在了,我肯定也不在了,就让你那位好公子自己一个人创就大业吧!”
瑶素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父亲死亡的真相吗?”
袁戈神色冷了下来,盯着她:“你已经查出来了?”
瑶素一笑:“去找公子吧!他会告诉你的。”
临近城门,周须洋洋得意的举着孙衡给的国公府令牌,陡然瞥见城门士兵身后站立的一道身影,立刻吓得软了腰:“公主贵安,公主怎么会亲临此处?”
赵昧一身绝尘,逆风而立,看着眼前弯着腰的人,神色严厉:“你是何人?无端出城可有报备?”
周须抖着嗓子,尽量稳住声道:“属下是中尉将下周须,是奉国公之命,前来抓捕逆贼,事出有急,未…并未来及报备。”
“好个事出有急”,赵昧看了一眼对方身后一群私兵,沉声道:“你可知家兵不可干预国事,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厉斥,吓得周须连忙跪地伏拜:“属下奉命行事,丝毫未有僭越不臣之心,望公主明察。”
“你说你奉国公之命,那可知圣上早已将抓捕逆贼之事全权交付于我,你公然同本公主抢人,是对本公主有什么不满之心吗?”
周须叩首:“属下不敢。”
走在后方的林缚一眼就看见城门下的事态,忙嘱咐刘阳看着些,自己抽身跑了过去。
他看向跪地不敢动弹的周须,也顾不得添油加醋的说些对方如何势利的坏话,而是神色凝重的冲着赵昧摇了摇头。
他不需要多说什么,赵昧自是心领神会。
“这两个人本公主要带走,你,可有疑问?”她冲着脚前跪地的人问话,语气里多是威慑。
周须不敢有任何话说,眼下他只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应着孙国公的话,接下这丝毫甜头都讨不到的苦差事。若是因为这事再得罪公主,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他弯腰点头的让道,林缚命人将袁戈和瑶素转移到自己人手中后,一行队伍陆续进了城。
赵昧站在城门旁,视线落在守城的将士身上,刻意的不去看某些人,反倒看得那将士毛骨悚然。
一辆马车疾速驶来,挡住了他们入城的路。
林缚几人停住步伐,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个个神色都不太好看。
“哟!这么热闹的事差点就错过了。”
来人正是粗俗无礼的纨绔浪荡之人,孙尧。
他今日穿着一件正红的繁纹长袍,迈着张扬的步伐晃着脑袋,来到林缚身前。
“哟!这不是我们公主最爱护着的驸马爷吗?啧啧啧、怎就搞得如此落魄了?”
他欲朝着袁戈走去,被正前方的林缚挡住了去路:“护城军办事,世子还是莫要沾身,否则误伤到世子,反倒说不清,毕竟护城兵个个都是持刀的蛮夫。”
孙尧眯着一双狭长的眼。护城军是一群持刀的蛮夫,这话还是出自他口,今日林缚说出来,明显是还记着仇。
他勾起弯弯的眼尾,后退了一步:“我此次前来是奉家父之令,旁听监审,是以,咱们得一块去刑部才可。”
“旁听监审?本公主倒不知,如今孙国公干涉权政竟然如此之大,可以监管本公主行事了?”
赵昧肃目走上前,气势凌人。
孙尧一见到她,那半边布满疤痕狰狞的脸就隐隐作痛,他甚至犹如赤身裸体般任由对方鞭策,自心底里感到一种难言的屈辱,令他抬不起头来。
眼底隐着想狠狠将对方揉虐的心思,面上还是尽可能的表现的和善:“家父已经奏请圣上,这是圣意。”
他从袖中掏出来一张手谕:“因着此事牵扯到驸马,自然是不能交于公主一人审查。圣上亲笔手谕,公主应当认得出呀!”
赵昧接过那张手谕,上面的字迹工整笔笔苍劲,不容抗拒,一颗心如坠深渊。
她看向那道被护城军围住的高挑身影,眼底浓浓的情绪慢慢溢了出来。
她转过身去,将手谕紧紧握在手心,沉声道:“押去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