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但颜云玦没多说什么，当是无事发生，沉默地放下手中的茶，转头看着罗回翎略微粗暴地扯下赵思口中的布条。
罗回翎脸上荡漾着温柔的笑意，眼底的狠辣却看得人发瘆。
他开口道：“赵小姐，一路过来辛苦了。罗某这手下虽是女子，却也是个粗鄙习武之人，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
赵思别过头，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开门见山地问：“不知罗辅相将我绑来是为何？我赵家似乎并无得罪罗家之处。”
“得不得罪，哪是你这个闺阁小姐能知晓的呢？”罗回翎轻蔑地笑着，摇着手中的竹骨扇，转身回到主位落座。
落云看在眼里，暗自腹诽。初秋深夜已凉，她这一路驾马过来甚至有点寒意，他还装模作样地摇甚扇子呢。
罗回翎淡淡地泯了口茶后，才不急不慢地道：“听闻，赵小姐近来和那辛家二公子辛唯好上了？”
赵思虽手臂被绑着，面上仍是强硬：“是又如何？这与你绑我过来又有何干？”
落云的目光从罗回翎的身上，挪到面前站着的赵思上。这小姐虽身处险境，却不慌乱娇嗔，落云甚是欣赏她处事不惊、不卑不亢的态度。
“我绑你过来，和你被送出城，目的是一样的。”罗回翎依旧笑着看她，“不知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让你偶然间知晓辛家那贪墨的五万官银的去处。本来这可是个绝不能见光的大秘密，贪墨官银被查出来，那便是谋逆的死罪啊。辛家哪能放任你这个外人知晓呢？没把你杀了就不错了。辛家二公子是拼死护你，才勉强说服他爹保你一命，把你连夜送出城，送至你远亲那儿。
“但如此天大的秘密，怎就为何偏偏是你赵家千金发现的？你爹爹可是当朝监管百官的监察御史啊？他把你送出城，真就只是为保你命吗？”
赵思听着他的话，眼神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惊讶，长久压抑的平静之下终于有了些许飘忽。
罗回翎察觉到她镇静的外表下流露出的慌乱，意欲压制住自己识破人心后的狂喜，嘴角上扬又下降，抽搐了一会儿，才声情并茂继续道：“咱回过头想想啊，就算你知晓了他们辛家的大秘密，随时有可能死于非命，但这事儿若和你爹爹说，他能不保你吗？何苦还要送去远亲那儿？”
罗回翎身子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看她：“但鄙人猜想，你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赵御史开口，就被丢上马车送出城了，罗某说的可对？赵家小娘子，你不过就是一个质子，是他们辛家的保命金牌。他们手头上有你赵家小姐的命，他赵御史还能再接着往下查吗？”
罗回翎这话，赵思明显是听进去了。若辛唯真有意将她平安送至远亲处，何苦还将她绑了连夜送出城？再愚钝的人，到了这一步，也不该认不清局势。
但赵思仍不愿相信心爱之人与她相爱，竟是步步为营的心机陷阱。她不住地摇头，腿一软，便瘫在地上，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这辛家二公子也真是有够厉害，竟然牺牲了自己，换来你这么一个保全他们辛家的人质。”罗回翎坐在榻上，手中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
落云闻言白眼一翻，这事儿怎么算都不能算是男人的“牺牲”吧？
颜云玦放下手里的茶，茶盏磕在桌面上的动静不算小。罗回翎瞥了他一眼，见颜云玦无话要说，但面色沉重，便识相地敛了面上张扬刻薄的笑容。
赵思瞪着眼，手虽绑着，但却控制不住地挣扎，怒道：“你说的都不是真的！你只是为了挑拨我和辛唯的关系，这都不过是在为你绑我来找借口罢了！”
罗回翎合上扇子看她：“那你猜猜，我为何要绑你来？”
“你不过就想借我的失踪，挑拨辛赵两家之间的关系罢了！”
“赵小姐冰雪聪明。”罗回翎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噙着一丝自满的笑，“无论你存活与否，只要你失踪一天，赵辛两家之间就不会有一天好过。日子拖久了，赵家知晓你大概率活不下去，就算不是辛家动的手，你爹也会把这笔账算在辛家头上。”
到时候，辛家倒台是便是板上钉钉之事。当今圣上掌权尚不算久，心高气傲，变法严厉，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此事又怎会善罢甘休。
罗回翎和辛家的人一直不对付，辛家没少在朝堂之上给他下绊子。他想借此事狠狠敲打辛家，倒也说得过去。
落云目光一转。不过这一切，和眼前这位看似淡然的云玦君上又有何关系？
赵思冷哼一声：“你想借我失踪之事搞垮辛家，就不怕我出去之后，把你绑我的事全盘和我爹爹说了？”
“呵。”罗回翎佯装遗憾地摇着头，“恋爱中的女子啊，为何总是如此痴迷不悟呢？”
赵思扭过头闭嘴不言，显然不想再继续沟通下去。
罗回翎似是被她这幅反抗的模样激怒了，大步下了台，捏着赵思下巴，硬将她的头掰正了看他：“我本来想着，若能好言劝你，辛家垮台之日，便是你归家之时。可你这恋爱中的女子，为何总是如此痴迷不悟？”
赵思挣脱了他的手掌，斜眼冷道：“你比我爹爹官职低，你虏我绑我欺我，就不怕我把今日之事与我爹说了去？”
“辛家贪墨官银是铁定的事实，赵小姐还能把这笔账抹了不成？辛家结局已定，否则今日为何云玦君在此？我救你一命，你爹都得记我个人情，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出言威胁我？我是不能杀你，但若让你在郊外自生自灭，又有谁能知？！”
罗回翎激动地站起来，冷笑道：“我最厌恶别人威胁我，更何况是你这般看不清局势且毫无震慑力的威胁！是看不起谁啊？落云？”
落云上前一步，抱拳应道：“在。”
只见他扇子一挥：“你从哪把她绑回来的，丢回哪里去。”
赵思恐惧地抬头看向落云。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眼前这个小刺客面熟。
辛家世代都在朝中兵部任官，府里侍卫众多，带刀带剑的武人也不少。她那日在辛府院中，不知何处飞来半截被砍断的木棒。眼见那锋利的木刺就要击中她，她惊得脑袋一片空白，竟也反应不过来要躲开。有个丫鬟模样的人愣是徒手替她挥开那木棒，而她的手却被划伤，渗出不少血。
那时赵思只觉得，这丫鬟身手矫健，气质潇洒，定不止是普通的丫鬟，指不定是辛府的暗卫。没想到，她压根就不是辛府的人，却是罗门手下的刺客。
那日的阳光和眼前的烛光重合。彼时救她一命的温顺小丫鬟，如今却是要夺她性命的冷酷女刺客。
罗回翎的话音落下，室内沉寂无声，落针可闻。落云并未动手，她甚至连根手指头都没动。
“怎么？”罗回翎压低了声挑眉看她，语气中却没有被触犯到的气愤。
“她手受伤了。”
这是今晚，落云听到这位云玦君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受伤了？”罗回翎闻言，惊讶地挑眉，竟欲迈开步子，想到落云身边去。
落云惊讶于云玦君连这般细节都洞悉一二的本事，但也只是淡淡回道：“小伤，无碍。”
又看向欲朝她走来的罗回翎，眼神坚定，毫无惧怕：“我曾答应赵小姐绝不伤她，恕落云无法从命。”
赵思脸上的表情由惊恐转为震惊，落云的余光也在云玦君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与他冷峻的脸不甚相符的惊异。
他们想的或许都是一件事：这刺客，竟然还敢顶撞主子？
被冲撞的主子先是一愣，而后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背过手回到主位：“罢了罢了。把她带下去好生伺候。赵小姐，想你今日舟车劳顿，又惊吓过度，罗某也不为难你。这些日子，委屈赵小姐在我府上小住一阵。赵小姐冰雪聪明，冷静思考一下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能知晓罗某所言句句属实。”
落云抱拳，弯身道：“谢公子。”
将赵思安顿好后，落云便回房了。刚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股闷热难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她皱着鼻子屏气进屋，解开窗边的暗锁把窗打开。
她是罗府门下的刺客，虽平常同罗回翎接触得多，且是直接听他指示，但毕竟还是下人，住的地方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能给她安排这间带窗户的单人间，她已是十分庆幸和感激。
她站在门外等通风，看着自己房里昏暗又空荡的样子，不由苦笑。
罗府养她，她替他干黑活。想要留点私房钱早日赎身，就得出去接私活。
可罗回翎又是哪方人物，那可是当朝辅相。虽非正相之位，但以他这番年轻的年岁，能成为辅相也是佼佼之辈。若她出去接私活，被人查到她与他的关系，拿捏住他的把柄，他的仕途就得玩完儿。所以她就算接私活，也多接的是迅速钱少替人跑腿的小活，来钱自然不快。
她也曾奉他之命，伪装过富商之女，亦或是青楼之人。也曾真正躺在那温榻软衾上安眠过几夜，也曾有着挑不尽的华服精饰。但她清醒得很，那些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属于她的地方，终究还是这方不见天日、阴暗冰冷的小房。
她虽逆来顺受，但也并非毫无追求。她所想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不必担忧自己的身份被认出，不必担忧生存之虞，只求潇洒自在、随心自由地行走在这天地之间，无所牵挂，无所忧虑罢了。